4、忽热忽冷真假难辨

    回到北京的家，东亮洗完澡，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回想昨天的一切恍然如梦。只有额头上的微痛提醒他：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

    母亲的大旅行包在一旁默默守着他。看到它，东亮的心又阵阵作痛。

    任坤推门进来：“呀，你醒了？”她转身端来一杯温水：“先喝口水，漱漱嘴。昨天睡得好吗？”

    东亮点点头：“还好。”

    任坤疼爱地轻抚东亮的额头：“你太累了，又不好好吃饭，人都瘦了！”

    东亮拉住妻子的手：“昨天多亏有你帮忙，要不然，我真不会处理这些事。”

    任坤微微一笑：“和我就不要客气了。妈妈做好了早饭，快起来吃吧？”

    “妈妈”。东亮跟着念了一遍，眼泪刷地滚涌出来。

    “咱只剩下一个妈妈了。”任坤的眼睛也湿润了。她紧挨东亮坐下：“我们的亲人越来越少了。我希望在我们有生之年能尽量多的和亲人在一起。这也是我同意帮妈妈叫你回来的原因。”

    “可以理解。”东亮槌着自己的腿感叹：“可是我回来得太晚了！”

    “东亮”！看到丈夫自责，任坤难过得哭了出来：“你回来了就好。过去的事我们就不提了。今后我们天天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

    听丈夫答应得这么干脆，任坤扶在东亮肩上破涕为笑。

    吃过饭，东亮想整理一下母亲留下来的包，但他心乱如麻。最后只拿出一部上、下分册的《人体解剖学》：“任坤，我实在看不下去。把这部书放在外面，其余的你先替我收好，以后再看。”

    “放心吧。我一定保存好。”任坤将旅行包拉好，放到柜子的最高层上，然后回到丈夫身边：“东亮，你如果想看彗星，就去观测站；如果想找工作，就去天文台。如果你还想休息，就什么都不要想，我陪你各处转转。”

    东亮探询地望着任坤：“如果我现在去工作，你舍得吗？”

    任坤搂着东亮不愿撒手：“我当然舍不得了。但我更想要鲜活的东亮，是一个自信、自强的丈夫。”她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东亮：“这些，只有你站在岗位上才能做到。”

    还是妻子懂我的心哪！东亮感激地紧握妻子的手。想起彗星，东亮的思维又活跃了：“我常跟你提起的那颗巴掌彗星，还有28天就与地球交会了。我真想一直盯着它。只要你不反对，我现在就去找工作，争取早日站到观测岗位上。”

    “你去吧，我给你准备东西。”任坤依依不舍地亲吻了东亮，大度地站起身，高声叫道：“妈，东亮要出去。”

    岳母应声进来：“干吗这么急呀，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东亮起立回答：“妈，现在还不行。等那颗彗星平安过去再说吧。”

    京山观测站是东亮上学期间的实习点。东亮找到老站长的电话，期望他还在任。

    接到东亮的电话，老站长很高兴。他已经办好退休手续，只待新站长到任他就告老还乡了。老站长告诉东亮：带过他的师傅张辰还在观测组，也快退休了。他所熟悉的另一位师傅刘青现任副站长，很有可能接替站长的职务，只不过上级还未宣布。老站长代表观测站全体同行欢迎东亮前来观测巴掌彗星。

    东亮开着车来到京山的半山腰。找到小小停车场，将车锁好，步行上山。

    “哦～呵～……”离观测站点还有挺长的一段距离，东亮就听到声声长音，好像是刘副站长欢迎的表示。

    果然，东亮老远就看到，大门口站着好几个人在向他招手。

    还是祖国的人热情啊！东亮心里暖洋洋的，忙扬手回应。

    “东亮，听到我的欢迎曲了吗？”刘青以双手做成喇叭状，大声发问。

    “听到了，谢谢！”东亮尽力大声回答。

    一位二十多岁的女青年随着刘青跑下来：“您就是东亮大哥呀？您好，我是实习生田宇。”她拉着东亮的手摇了又摇：“早就仰慕您的大名，没想到忽然见到真人了！”

    刘青拽过东亮的包：“田宇，别光顾着当粉丝，接包！”

    “哎，十分荣幸！”田宇笑哈哈地背上包往回跑。

    老站长、张辰师傅迎出门外，亲切地与东亮紧紧握手：“东亮，你来得真是时候啊。要是再晚，我俩就退休回家了！”

    东亮仔仔细细打量着明显变老的师傅们：“幸亏我回来了。要不，还真不知道要去哪儿见面了。”刚刚失去母亲的东亮真切感觉到了亲情、友情的珍贵。

    一楼生活区里有几位东亮不熟悉的年青人，都在刘副站长的号召下起立鼓掌，热烈欢迎他的到来。

    老站长问东亮：“感觉到这里的变化了吗？”

    “嗯，变化太大了。”东亮新奇地环视着。“卫生间、电视、电话、计算机综合布线系统都设在了生活区，很方便，功能也很齐全。”

    老站长点点头：“大家经常要通宵守候在计算机前工作，非常辛苦。这里虽然空间有限，总算能作为一个暂作休息的小家园。”

    东亮没有多做停留。他在张辰师傅的带领下通过一条狭窄的木质楼梯，走到工作区。他首先察看平台上的观测记录，看到巴掌彗星的数据与他掌握的基本一致，心中踏实许多。

    东亮坐到望远镜前。虽然这镜的性能不如美国高山站，但在国内也属首屈一指了。

    满目星辰在眼前闪烁，一下子抚去了东亮内心所有不该存在的东西。他的心胸又随之开阔了。

    中午，外卖餐馆送来盒饭。东亮知道站里经费有限，想在饭前同大家告别。

    “别急着走。就是走也得和大家见见面吗！”刘副站长不由分说，拉着东亮的手，把他领到餐桌前：“今天你来得正好，这是我们早就计划好的欢送老站长的宴席，你一定要参加。”

    老站长和张辰师傅也真诚邀请。东亮爽快地答应了：“那好。我带来一瓶美国香槟，就借这机会请大家品尝吧。”

    “哇，这可是正宗香槟酒吔！”田宇抢过酒瓶欣赏着：“连瓶子都这么漂亮，酒也一定错不了。你们真舍得喝吗？”

    刘青手一挥：“酒好不好，喝了才知道。小田，你要舍不得倒，给我拿过来。”

    田宇头一扭：“这么好的酒让你那大手倒怪可惜的。拿杯子来！”

    “好好好。这事儿我们听你的。”

    每人端起酒杯小品一口，都对香槟赞不绝声。

    “来来来，可能还有个别的不认识，让我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下：”刘副站长站起身，声音洪亮、拇指高挑：“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首屈一指青年才俊、天文行业崛起之秀、世界著名彗星专家、前几天还就任国际航空航天中心部主任的东亮博士！”

    这调子也太高了。东亮急忙阻止：“副站长，您过奖了。”

    “哎，我还没说完呢。”刘青摆摆手接着说：“他的几项科研成果引起全球同行的重视，多篇论文获得国际奖项，特别是那篇《关于彗星作用之浅见》，像投了一颗巨型炸弹，简直掀起了行业风暴呢！”

    在场的人纷纷起立表示对东亮的尊敬和欢迎，还分别前来与他碰杯。

    刘副站长又略带自豪地说：“东亮，你在这里实习的时候我就看出你的与众不同，所以特别精心地指导过你。你不会忘记吧？”

    “不会。”东亮真诚地说：“在国外，特别是刚开始的时候，我非常想念咱们这个站，总是回忆我师傅、老站长和您对我的教诲，都让我很难忘呢。”

    “看看，我没说错吧？”刘副站长更得意了：“我还要说：东亮的前途不可限量。他从咱们这个站走到美国，现在又以这个站为起点，来为祖国做贡献。我预测：东亮当国家天文台台长都委屈，没准儿会到国家航空航天局当个局长助理什么的。”见东亮欲反对，他双手往下一按：“别着急，我最关键的一句还在后面：如果你真当了大官儿，可千万不要忘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是呀，让我们为未来的大官儿干杯！”全桌的人乐呵呵地附和。

    话虽说有些过头，但东亮的心情好极了。他向身边言语不多的老站长表示歉意：“本来这是欢送您的宴会，却被我喧宾夺主了！”

    老站长和善地摇摇头：“没关系。你能来这儿就是给我的最好礼物！”

    坐在另一旁的张辰师傅点点头：“是啊。前些日子我和老站长还谈起过你：百年不遇的彗星都要来相见，东亮却离我们那么遥远。没想到，你说回来就回来了，真让我们惊喜呀！”

    大家的真诚和热情，让东亮吃到了非常踏实的一顿饱饭。

    饭后，东亮又对巴掌彗星进行了测算，看它仍在预定轨道正常运行，满足地离开了观测站。

    远远地，还有人和自己挥手告别，东亮的心柔软极了，恨不得就此留下不走。但他知道观测站根本没有人事调配权，它所有的权限都归上级天文台来管理。他必须拿来天文台的调令才有资格上岗。

    回到家，任坤果然迎来了精神焕发的丈夫，夫妻二人如新婚般甜蜜。

    早晨八点，东亮就来到天文台人事部。部里的人看了他的资料，忙递交主管台长。主管台长又将他介绍给台长。台长认真地翻看他的学历证书、学位证书，资格证书，获行业奖成果证明，国际交流获奖文章以及曾担任过国际航空航天中心亚洲观察室主任的推荐信等等沉吟良久：“实在对不起，按你的能力和资格当天文台长都委屈。可我们现在没有招聘计划，岗位都是满满的。”

    东亮赶忙说：“我不是要来天文台，我只是想到京山观测站工作。”

    “噢，为什么？”台长一脸的不理解。

    “巴掌彗星还有二十七天就到了，我想先看着它平安过去再说。”

    台长想想摇了摇头：“那更不行了。京山站虽说老站长面临退休，但人选我们早有安排，马上就要宣布了。”

    东亮急忙解释：“我是说，让我观测就行，其它的等以后再说。”

    台长有些不耐烦了：“那职务和报酬该怎么算哪！让堂堂国际知名人物当小小观测员，人们还不用唾沫把我淹死啊？”

    台长将资料摞到一起，又看到了护照：“你入了美国籍？”

    “是的。”东亮如实回答。

    “那就更不用说了！”台长马上轻松地摆摆手：“就算招聘，我们也只招本国人。外国籍的我们无权过问。”

    和台长对着话，东亮的心从热转到凉。到最后一句，他的心都凉透了。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只好拿着资料回家。

    临出门前，东亮转过身，递给台长一张名片，希望台长在有用人计划时能想到他。台长用两只手指夹过来，随手往抽屉里一扔，忙公务去了。

    回到家，任坤已经上班去了。她是急诊护士长，忙得整天脚不沾地，这次能陪他休息三天已经很不错了。

    岳母看看他的脸色，知道工作找得并不顺利。安慰他两句，忙着做饭去了。

    东亮愁闷得不知做什么好。中午，他陪岳母草草吃过饭，心事重重地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睁眼闭眼，他的眼前总是晃动着巴掌彗星的身影。那小家伙是继哈雷彗星之后第二颗被人类证实的周期彗星，因彗尾酷似人的巴掌形而得名。它具有高度活动的彗核，呈马铃薯状。还有庞大而稠密的彗头，扩散的等离子体彗尾和尘尾。体积、密度比哈雷彗星还大。它的轨道呈扁长椭圆形，轨道周期平均为100年。自转周期约50小时。世界上有巴掌彗星出现的记载仅有过3次，今年将是第4次。它离地球越来越近，让东亮越发不放心。

    东亮翻身坐起，给老站长打电话。他决定先不管职务与报酬，就算是临时工，也要先把巴掌彗星送走再说。可是老站长在屋里接手机的声音支支吾吾，等到了外面，他才明白地告诉东亮：“上午，站里的人就听说你要来抢站长的事了，都快闹翻天了！你千万在家里多歇几天，先不要过来了。”

    老站长的话让东亮一头雾水，怎么传来传去就成这个样子了？他楞楞地听着，不知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老站长什么时候关的手机。

    昨天的热情氛围还在缭绕着他，被夸奖、被吹捧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今天怎么就成与人争位子的冤家对头了？难道昨天的都是假话，今天才是本来面目吗？

    东亮百思不得其解。回想几天里见到的人们那些各种面相，不知哪个为真哪个为假，更不知下一步该往哪里迈。

    空有远大报负却如困兽一般，令东亮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