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当客人易做同事难

    任坤下班了，累得往床上一倒连话都不愿说。但看到东亮的无助，强打精神想逗他开心。可是听他叙述了老站长电话的内容，知道什么样的劝慰在这里都不好使。

    东亮无言地翻着自己的整套资料，怎么也想不通：就凭这些，连国际航空航天中心亚洲观察室主任助理的职位都能找到。可现在，却连观测员的岗位都争取不上！这真让人无法接受。

    忽然，手机响了。任坤闻声坐起：“快接吧，是不是有希望了？”东亮也心头一震：会不会是台长找我？但他马上看出来电显示是国际长途。接通后听到的是杰科的声音：“嗨！亮，你怎么样，为什么还不和我联系？”

    东亮叹了口气：“我想把工作安排好再给你打电话。”

    “对不起，我不是在催你。”杰科急急地接着说：“我是要告诉你：那颗该死的中子星竟然在这个时候爆炸了！它其中的一极发出的伽马射线虽然离地球还远得很，但据我们测算的结果：它的爆发力会推着巴掌彗星来撞地球！”

    “什么？”东亮惊得手机差点儿掉到地上。他急忙一手攥紧，另只手拿起笔和纸：“请您把数据告诉我。”

    计算结果与杰科所说完全一致！

    放下电话，东亮一字一句地回答正瞪大眼睛看着他、满脸充满疑问的任坤：“还有二十七天，也许整个地球的生物会与巴掌彗星同归于尽！”

    任坤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那么大的宇宙，它为什么只冲地球而来？”

    “假如没有第二十七天，地球不会走到固定轨道的那一点上；假如没有这颗中子星在这时候爆炸，巴掌彗星也会像以往一样与地球平行而过。但恰好，面临死亡的中子星爆炸，它的爆发力会使正运行到它附近的巴掌彗星改变角度，由平行改为交叉，正好在那个点上与地球相吻合。”东亮耐心地做着解释。

    “可是，它也许会擦过去呢，不一定非正面相撞吧？”任坤还存有侥幸。

    “按现在的数据，一定会正面相撞！”东亮大喘了一口气：“就算是斜撞，那撞击力加上它几十公里长的彗尾和尘尾，也会让地球烟雾缭绕很多天。”

    “那，地球上的一切都会跟着毁掉吗？”任坤顿时忧心忡忡。

    “也许这正是恐龙灭绝的原因。”想到自己无法前去观测，东亮颓然软到床上。任坤正想拥抱他以求安慰，忽然东亮将她一推，“噌”地站起来：“不行，我得立即去观测站！”

    任坤急忙拽住他：“先坐下，得好好想想办法。你这样硬闯，保证连门都进不去！”

    任坤的话让东亮僵住了。半晌，他转过头问妻子：“那你说怎么办？”

    任坤打开微机，上网搜索到了国家航空航天局的昼夜值班电话：“你直接和他们联系吧。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估计他们不会排斥你。”

    还是妻子了解国内现状。

    打过电话没多久，东亮的手机响了。天文台长亲切的话语响在耳边，让东亮觉得很陌生。台长热情邀请东亮明天到台里找他，他将立即安排东亮到京山观测站当站长。东亮推辞道：“我不用当站长，从观测员做起就行。”台长哈哈大笑：“老弟呀，你就不要谦虚了。如果不是特殊时期，我这个台长恐怕都得让贤了。”

    台长的笑声还在回荡，东亮激动地抱起妻子转起圈来：“任坤，关键时刻还是你想的对路子！”

    任坤却紧紧抓住丈夫的臂膀：“东亮，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为什么后悔？”

    “假如彗星真的撞了地球，你观测再准也没用。”任坤把头埋在东亮怀里：“你好不容易才来到我身边，我真希望能和你死在一起！”任坤的泪水立刻将东亮的前胸浸湿一片。

    拥着妻子，东亮的心柔软似水：回国几天来，多亏任坤在身边张罗，把母亲的葬礼办得庄重得体，让自己心里很是宽慰；也是她，给心烦的自己以劝慰，给疲惫的自己以欣慰；她坚持工作、照顾老人、料理家庭。结婚几年来，自己总是抽身一走，家里全是妻子一人在支撑；她还一贯理解并支持自己的事业，否则自己决不可能在美国呆上多年。就是今天，如果不是她的主意，这份工作也不会得来的这么顺利。在整个地球面临灭顶之灾之际，她的意愿不过是能和自己相拥而眠，寻求不能同生但求同死的点滴安慰。这一点儿也不过分哪！

    可是，东亮不能后悔。他让任坤抬起头来，紧盯着妻子渴望的目光：“任坤，你是我的好妻子，我非常理解你此时的心情。如果我是其它专业的人员，我肯定会依你的意愿办。但很不幸，我所从事的是研究彗星的事业，是为整个地球服务的。假如它来撞击，我只能死在岗位上！”

    任坤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以前的想法也是这样。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目光尖锐地回击东亮：“我们一直以为，妈妈的身体很健康，她又是医生，会把自己照顾好的。可在正常情况下，她都说走就走了。那彗星撞地球呢，会不会灭绝人类甚至毁灭地球？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只有二十七天的寿命了！”她翘着脚、双手环绕在东亮的脖子上：“结婚好几年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总共才有几天？你现在终于可以完全属于我了，你哪里也不要去，当观测站站长不去，当天文台台长不去，就是当航空航天局局长也不去！”任坤“呜呜”地哭了起来。如果不是怕惊着母亲，她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任坤说得都是实情，东亮不忍与她相争。

    母亲在外面招呼吃饭，任坤摇摇头：“你们先吃吧，就说我累了，先歇一会儿。”这种情况也是常有的，母亲并未惊奇。

    晚上，东亮采用了缓兵之计：“明天我先去台长那儿，下一步回来再说好不好？”知道拦不住他，任坤只好点了头。

    再次见到国家天文台台长，台长认真地和东亮谈了话。他告诉东亮：国际航空航天中心向国家航空航天局通报了中子星的爆炸消息，请求各国设专门观测站，以便在地球的多个点进行不间断地密切观测。为此，中科院拟定了十名专家名单，要求航空航天局尽快找到他们。东亮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局里正在设法与东亮联系，正巧接到他的电话，马上下令任命他为京山观测站站长，上任的时间越快越好。

    想起上次东亮来时自己的冷淡态度，台长不好意思地说道：“东亮博士，希望您能了解我国的人事制度，如果不是上级命令，我们真的无权聘用外籍人员。您要明白：上次决不是我个人在阻挡您。”

    东亮不愿将时间花费在这些琐碎事上，他当即表示理解。拿了调令，立即向台长告辞。

    东亮回到家里，任坤已经上班了。岳母告诉他：上山需要的东西任坤已经帮着收拾好了。但她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东亮等她下班回来，她要开车送她。

    还是妻子深明大义呀！东亮心里暖暖的。吃过中饭，美美睡了一觉。

    晚上下班回家，任坤脸色很平静，对去观测站的事只字不提，让东亮摸不着头脑。

    吃过饭，任坤问东亮：“你还想带什么东西？尽管拿吧！”

    东亮环视一圈摇摇头：“没什么。”他现在只求任坤别阻拦，其它的什么都不重要。

    “那好，上车吧。”任坤低头提包根本没看东亮。

    东亮赶忙拿着手提电脑坐到副驾驶座位上。

    任坤走过来，将一个大旅行包放到后座上，又去了屋里。不一会儿，她把东亮妈妈的包也拿了出来放到后备厢中。东亮心中一震：妻子考虑得太全面了！但见她脸上冷冷的，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回想几天来，东亮没帮妻子做些什么，反让妻子为他操劳，心中很是不忍。待任坤坐到驾驶座上，东亮将手臂伸过去，揽住妻子：“任坤，对不起。我争取能回来看你！”

    任坤全身一震，身体变得僵硬了。她轻轻用手一挡，将东亮拨开了：“坐好，别影响我开车！”

    一路无话。

    汽车停到京山停车场，任坤问：“这些东西你拿得动吗？”

    东亮答：“没问题。”

    “那好”。任坤回到驾驶室：“我回去了，你多保重。”

    听到车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东亮急忙走上前，从车窗外按住妻子的肩膀：“坤，你和岳母也多保重。我会想你们的。”

    “你会吗？”任坤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就不应该来这个地方。既然你最终选择了它，那就战斗在你的岗位上去吧！”任坤挥了挥手，毅然发动了车。

    “坤，好好开车、保重身体、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东亮向着缓缓远去的汽车高喊。此时此刻，他真想把自己劈为两半儿，一半儿战斗在观测岗位上，一半儿坐在妻子身边，和她同生共死。

    然而，盘山道上的汽车越来越小，终于不见了影子。东亮用手机给妻子发了短信：“坤，谢谢你的支持。我爱你。我坚信：我们一定会有长远的未来。等候我的到来。爱你的丈夫亮。”

    东亮转过身望望山上。与上次不同的是，山上一片静默。他背着电脑，一手拎一个大旅行包，吃力地往观测站走去。

    观测站的大门敞开着，一楼生活区却不见人。东亮继续往里走。不料，经过台长室门口，就听到屋内传出来刘副站长嘲讽的声调：“那篇《关于彗星作用之浅见》，你们看过吗？里面有一句话简直太逗人了！他说：‘正是由于彗星撞击地球，才使地球具备了适合生物、包括人类生存的环境，这就如同精子钻进成熟卵子内形成生命一个样。’哈哈，你们明白这个意思吗？”

    “怎么不明白？那就是说地球是妈、彗星是爸呗！”这话立刻引起一阵哄笑。

    另一个声音接着说：“哎，我可不敢这么说，要不，我妈非把我撕碎了不可！”

    “谁说不是呀，追爸追到彗星上去了。怪不得离了彗星不行呢？”

    “就算他离不了彗星，那国际级彗星部主任的位置不挺好吗，干吗非回来抢咱大哥的位置呀？”

    “对呀，真让人难以接受！”几个声音纷纷附和。

    无意中听到这些话，东亮心中难过极了。怪不得昨天老站长在屋内接电话时吞吞吐吐，原来大家的抵触情绪如此之大呀！

    想到这里，东亮忽然心头一沉：其中并没有老站长的声音，也许他已经走了？也没有张辰师傅的声音，甚至没有实习女孩儿田宇的声音。难道他们也不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