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长久沉默着,突然说:“大爷,二爷喜欢读书不假,可是你知道,他骨子里并不喜欢科举,更不喜欢做官。他常说一个好好的读书人,一门心思钻营科举,去做一个什么官,简直是作茧自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找天下最大的不自在,还常常骂那些做官的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就是这些日子,他也没有要去考举人的意思,天天还是我行我素……”致广一听,怫然不悦:“你,你到底想说些啥?”曹氏牙一咬,一不做二不休地回答道:“大爷,我想说,二爷生下来就是个大商家的公子,他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根本不愿意去太原府乡试……大爷正病着,包头的事情又迟迟没有准信儿,我说这次太原府乡试……就甭让他去了!”致广一惊,大怒着喘息道:“你……不行!就是天塌下来,二弟今天也要去太原府乡试!”曹氏急忙上前帮他揉胸脯捶背,后悔道:“大爷,甭急,我不过就是提一提……”
致广一阵剧咳后抬起头,眼里闪出泪光:“你……你忘了,当年爹娘怎么死的?就是因为我们家没人做官,被那些官商欺负,爹娘气不过,才一病不起,双双亡故……我明白了,你是怕这一回我们在包头输给了达盛昌邱家,怕我撑不过去,怕到了时候这个家里没有男人支撑局面!不……我和达盛昌邱家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致庸今天一足要去太原府乡试!”话音未落,致广一阵大喘,接着一口血咳了出来。曹氏“扑通”一声跪下,哭着喊道:“大爷……”致广毫不为之所动,喘着说道:“你起来!没想到你也不懂我的心!……可怜我这个兄弟,爹娘去世时才三岁,记得那时爹娘将二弟的手交到你我手中,特意嘱咐过,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看在他们的面上,对致庸该打的时候,就骂两句,该骂的时候,就说他两句,一定不要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曹氏泣不成声:“大爷,别说了……”致广不理,直着眼继续咳着说道:“不,我要说……葬爹娘那一日,乔致广就记下了一句话,虽然致庸没了爹娘,可我是他的大哥,我一定要让致庸快快活活地长大,一辈子都让他快快活活的,不让他觉得自个儿没有爹娘!致庸从小不喜欢经商,我就不让他学生意……就是念书,也不是我逼他,我曾经下过决心,若是他不愿意读书,我也不会逼他读书!可我看他不是这样,我这个兄弟,天生就是个读书的料,我让他读书,让他走科举之路,不这么做,我怕会误了他的终身!这样我就对不起二弟,更对不起死去的爹娘!我……”
曹氏咬咬牙,赶紧拭着泪说:“大爷,你的心思我懂了。是为妻错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二爷自个儿,他那种庄周一流人物的心性,万一根本就不想中举,上了考场故意不好好地考,大爷的这片心,就白费了!”
致广停住咳嗽,大喘了一口气,继而深思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有办法让他一心一意地好好考,而且一定考中!”曹氏有点半信半疑:“大爷,你有办法?”致广又一阵大咳,挥手道:“拿笔来——”曹氏转身去的时候,致广带着喘咳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记住,家里的事,包头那边的事,半个字也不能透露给致庸,就是去赶考,也要让他快快活活的!”曹氏没有回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直淌下来。
4
清晨的阳光照在致庸沉睡的面孔上,他在梦里依旧笑嘻嘻的,喃喃地说着梦话:“谁是乔致庸?乔致庸是谁?我不是乔致庸,我是庄周?不,我也不是庄周,我是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他高高瘦瘦的贴身男仆长栓,蹑手蹑脚地走到致庸身旁,叹一口气,使劲学了一声鸡叫。致庸猛一惊醒,揉着眼半晌没有回过神来。长栓又叹口气,附耳对致庸说了几句话,致庸“哎呀”一声,跳起来就跑。
致庸略略梳洗整理了一番,赶紧穿堂过室,一路小跑到中院。长栓招呼着陆续赶来的长顺和杏儿,赶紧跟着。致庸好容易喘着粗气,跑到在中堂,一抬眼便看见致广衣冠鲜明地端坐着,曹氏和张妈一边一个守着他。致庸又高兴又激动,也顾不上致广神情严肃,只一迭声地问:“大哥,你能起来了?你的病算是好了吧?”也许是致庸带着孩子气的真情流露,致广当下就觉得眼窝一热,赶紧正了正神色,喝道:“跪下!”致庸一愣神,立刻笑嘻嘻地跪下,嘴里还狡辩着:“大哥,大嫂,你们看,今天这么要紧的日子,长栓竟然不叫醒我,你说他该不该打!”说着他扭头冲长栓挤挤眼睛,这边长栓听了直跺脚,却也不敢出声申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