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玉菡慢慢走上江家绣楼的时候,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感觉。即使是多年以后已经完全平静,回想起当时的经过,她也还是不能真正将其描述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踏上绣楼的那一刻,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一种混合着悲伤的强烈怜悯,但当她在绣楼上,看到那个消瘦的倚窗而立的背影时,这种怜悯中又多了另一种莫名的恐惧。
玉菡望着那个默默的背影,放下手中的包裹,半晌鼓起勇气道:“雪瑛妹妹,我知道,眼下全天下妹妹最不愿见的人就是我。我不是不怕妹妹会冷待我,可我还是来了。因为,因为是致庸求我来的……”
雪瑛猛一回头,深深地看着玉菡。四目相对,两人都暗赞对方的美丽,接着各自心中一疼,竟像刀剜一般。
两人相对呆立了一会,雪瑛突然冷笑道:“雪瑛一向胸无城府,你和大表嫂,还有你的丈夫乔致庸,想对雪瑛做什么,一一地都做了;世间今天还有江雪瑛这个人,是因为我还不想死。说吧,他让你来干什么?”
玉菡道:“其实前几日的信里也都写了,但既然妹妹这么问,我就再说一遍吧,致庸所以今天让陆氏来见妹妹,是前次他自个儿来过,劝了妹妹,可是你不听他的话,还是要嫁给榆次何家的大少爷何继嗣!”雪瑛道:“嫁给谁,不嫁给谁,这是我的事,与你、与他有什么关系?”玉菡心一痛,道:“妹妹错了,这事怎么与陆氏没关系?妹妹生得这么漂亮,天生丽质,鲜花一般的年纪,竟然要嫁给一个众所周知的病人……”说到这里玉菡眼里忍不住涌出泪花,“妹妹这么做,不是还在记恨致庸,想惩罚我的丈夫,让他心疼,还能是为了什么?你让我的丈夫心疼,就是让陆氏心疼啊!”雪瑛的心突然颤起来,道:“表嫂,到了这会儿,你们终于知道心疼的滋味了?自从你用你们家的银子,从我身边夺走了致庸,江雪瑛九死一生,你们乔家没有一个人想到过,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是死是活……这段时间我刚刚下了决心要嫁给何继嗣,你们两个人一前一后都来了,都知道心疼了……”她仰仰头,努力把眼泪噎回去,冷笑道:“陆玉菡,致庸不想让我嫁给何家,你呢?难道你也不想?”
玉菡想了想,拭拭眼泪道:“妹妹这话问得好,看样子我没有猜错,妹妹直到今日,仍然恨着陆氏;前次致庸来见过你,回去他就求我了,让我替他来劝。陆氏思前想后,先是写了一封信,但你无回音。而今天所以还是大着胆子来了,就是觉得妹妹执意要嫁给何家,说不定也是为着陆氏。妹妹,陆氏出嫁前,并没想过要拆散你们的姻缘,只是嫁到乔家后,我才知道自个儿的丈夫原来已经有了心上人,这个心上人就是妹妹!妹妹只知道乔家为了借银子渡难关牺牲了妹妹,妹妹应该知道陆氏在这件事情上是无辜的,妹妹为致庸的负心而伤痛,这伤痛谁都知道,可陆氏的伤痛又有谁知……”雪瑛哪里听得进这话,流泪道:“你嫁给了自个儿喜爱的人,要名分有名分,要丈夫有丈夫,如果这也算受伤,那我宁愿受伤的不是你,是我!……”突然,她又抹泪冷笑起来:“哦,我明白了,你刚才这么说,是你发现虽然致庸娶了你,心里装的仍然是我,你妒忌了,难受了,你为这个心疼!但你知道不知道,就因为有了一个你,我和致庸今天才会如同天地两隔!你……你的话说完了吗?说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玉菡强作镇定,含泪道:“妹妹,陆氏的话还没有说完。虽然陆氏从没有伤害过妹妹,可妹妹一定要说致庸娶了陆氏,陆氏也就伤害了你,陆氏也无话可说,毕竟他是我的丈夫,他负了妹妹,也就是我们乔家负了妹妹。可妹妹也替我想想,此刻我就是想替致庸弥补过错,又能怎么样?我不是没给过他机会,做夫妻之前,我曾经要他给我一张休书,可他没这样做,是他自个儿留下了我!”雪瑛大为震惊:“不,你胡说!”
玉菡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妹妹,我对天发誓,我不是胡说。我讲出这件事,只是想让妹妹知道,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无论是你、我还是致庸,谁都再也改变不了什么了!这是我的命,你的命,致庸的命!既然这样,我们三个人为什么还要互相伤害?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尽弃前嫌,像至亲一样和睦相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