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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天下的痴男怨女各自带着怎样的心痛与折磨,日子却照旧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转瞬何家迎亲的日子就近了,江家的嫁妆从室内一直摆到院子里,男男女女进进出出,一派喜气。客厅里媒人谢掌柜正陪江父看嫁妆:“东阳兄,你瞅瞅,何家想得多周到,特意让人添了嫁妆送来,这样明天从江家抬出去,会有多气派,多好看……”江父心不在焉地点头,谢掌柜看出他心绪不宁的样子,也叹了口气很快告辞了。
江母拭了拭眼角的泪,慢慢走上绣楼。雪瑛正对着窗外发呆。江母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道:“雪瑛,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你爹让我再来问问,有没有什么事他忘了,别到了时候……”雪瑛也不回答,又慢慢流下泪来。江母一把搂住她,哭道:“雪瑛,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你的命啊!什么都甭想了,到了何家,好好地跟人家过日子吧!”
雪瑛颤声哭道:“娘,您说明天致庸会来送我出嫁吗?”江母深叹一口气。在一旁默默装箱的翠儿也住了手。江母茫然地向窗外看去,哆嗦着道:“雪瑛,娘也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来,可娘懂你的心思,你心里还存了念头。但你想想看,前些天你都到了乔家堡,致庸也没跟你去西关外的财神庙;就是前两天,翠儿把话都挑得那样明白了,他也不愿意再来看你一次!乔家的男人我知道,就算致庸是个出格的,可这些大理上头他们是不会错的。其实,其实明天他来不来并没有什么区别的!”雪瑛泪落如雨,半晌道:“娘,我懂了,其实我早就懂了,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自从我失去致庸那一天起,就再也找不回来他了!”江母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失声痛哭起来。
雪瑛却出奇的镇定。她温柔地帮母亲擦去眼泪,细声道:“娘,女儿只想再求您一件事,您打发一个人,再往乔家送一张喜帖,就说请乔家二爷以兄妹情分明日送雪瑛上轿……”江母闻言一惊,下意识地朝翠儿看去。翠儿低头愣怔了好一会,却意外地朝江母用力点了点头道:“太太,您就照小姐说的去做吧,乔家的二爷来与不来是他的事情,一切看天意吧!”江母不再多说,立时站起下楼,吩咐道:“长乐,备车到乔家堡送喜帖!”
时间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不快不慢地走着。迎亲的日子终于到了。一大清早,江父、江母跟着翠儿跌跌撞撞地冲上绣楼,只见雪瑛满头珠翠,却穿一身雪白的丧衣在床上端坐着。江母尖叫起来:“雪瑛,你这是怎么啦?你怎么穿上了它?”雪瑛抬起头,静静道:“爹,娘,女儿今天本不想再活下去,可是仔细想想,爹娘养我一场,并没有错,我不能在出嫁之日,死在家里,我只能出嫁;雪瑛生在这个家里十七年,过去的日子就像一场梦,只要我离开这个家,我的梦就醒了,我就不再是过去的我,以前的我就死了,既然这个我已经是个活死人,我为什么不能穿着丧衣出嫁?爹,还有一件事,今日我必等到致庸为我送嫁才上轿!”江父浑身哆嗦,颤抖道:“我的娘呀,你可真要了我的命了!你到底要做什么!”江母大惊:“老爷,这……”江父一跺脚:“这什么,我告诉你们,那口棺材我真的没退,再说也退不掉了,我让人把它抬回来了,就放在后院库房里,真要有个好歹,我也不怕!”他突然捂着脸蹲下去,牛鸣一样哭起来。
那日的时间在翠儿的眼里,倒像变了形一般,忽快忽慢。似乎没过多久,门外就开始鼓乐喧天,江父、江母下楼,心中如滴了烫油般,但仍要人前人后地应付着。何家迎亲的花轿早早地便停在了二门口。谢掌柜连催了几次,都只见江父擦着脑门上的汗道:“谢兄,你让他们再等一等,小女还有些事情,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谢掌柜无奈地走进来又走出去,江母抖着声音问翠儿:“怎么回事,都去三拨人了,还不见乔家来人?”她的声音又尖又锋利,像大风刮过的刀口一般,那一瞬间,连她自己都害怕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江福终于冲进来报道:“乔家来人了,不过,不过不是他们家二爷,是他们家二爷的太太!”江母身子一歪,李妈赶紧扶住。绣楼上的雪瑛听了惨然一笑,道:“上轿吧,绕道乔家堡,乔致庸不来见我,我去见他!今天不管他来与不来,我都要他亲眼看到江雪瑛死了!”众人闻言大惊失色,一时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