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过后,一座全新的乔家大院落成了。这一天,映霞又陪致庸去银库看,这时银库里的银子已经去了三分之二。致庸慢慢地走着,心中突然一动,猛地站住,脸色苍白,低声叫道:“我把想了一辈子的大事忘了!我怎么了?真是糊涂了吗?”映霞紧张问:“爷爷,怎么了?”“映霞,咱们家里还有多少银子?”映霞一愣:“还有六百二十万两!”
致庸心中一宽,流泪道:“好,好,你给我写两张银票,一张三百万两,一张三百二十万两,我要还债!”映霞大惊,哭腔道:“爷爷,您还要还债?”致庸点头,神情苍凉而悠远:“当然要还!爷爷一生都是生意人,生意人当然要讲诚信,欠债就要还!我快死了,不能欠着这两个人的债走啊!”映霞心疼道:“爷爷,把这些银子还了,咱们家就一两银子也没有了!”“那就是你的事情了!你爷爷接管家事的时候,不但没有银子,还欠了人家许多债呢!”
映霞听他说得悲凉伤感,一时间也不好多问,点点头去了,转眼拿回了两张银票。致庸接过来,一张一张看仔细了,塞进靴筒。他对映霞说:“明天给我套车,我要去两个地方见两个人,我一辈子欠她们的债,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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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就在致庸拿到了那两张大额银票的时候,一场大事正在山西大地上酝酿着。几年前,一些英国商人进入山西,以极低的价格占有了阳泉矿山的开采权,此事引起了山西上下爱国人士的极大愤慨,一直有人呼吁晋商联合起来,大家一起出银子再将阳泉矿山从外国人手中买回来,留给中国的后代子孙。这一年元楚从日本横滨使馆参赞的位置上任满回国,不满清廷的腐败,毅然离开官府,回到山西,为买回阳泉矿山一事亲自奔走起来。
元楚所以回到山西,还有另一个原因。到了十九世纪末,兴盛了一百多年的水家终于在外国资本的压迫下,败落下来。水长清娶的妾连同妾生的另一个元楚也死了,这时他除了留下一个又老又聋的老妈子侍候自己的生活,赶走了身边所有的人。现在,他自己也没有几天活头了,于是写信给他一直不认的元楚,让他回到家里来,他有话留给他。
元楚回到水家的当天,水长清就在自己住的一间斗室里见了他,指了指自己床前地道:“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我当年的话没错吧,读书做官,那是误人歧途。我要死了,水家也穷了,只剩下一点点银子,我埋在地下,指望你有一日迷途知返,不再读那个书,回来继续做个小本生意。等我死了,你就把它挖出来。你爹这一辈子也吃了,也玩了,票的戏比谁都多,没啥遗憾的,我死了!”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不再理跪在床前的元楚。
水长清到死都是一个奇人。他白天说了自己要死,当天晚上就死了。元楚为父亲出了大殡,回头来父亲床前挖那“一点点”银子。他没想到,这一挖,他竟然挖出了整整六百万两白银!
这也就是元楚所以敢于联络同志去做赎买矿山之事的一个原因。加上全山西商界的义捐,当他来到乔家的这一天下午,手头上已经有了八百万两银子。
致庸一动不动地坐在在中堂里见了元楚。元楚行礼完毕,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和来意说给致庸。致庸一听又激动了,大声咳嗽了半晌,才愤怒地问道:“怎么,外国人要我们的银子,现在还要我们的山河?”“对,舅舅,外国人要完我们的银子,又要我们的山河,要完我们的山河,就该要我们这些人做他们的奴隶了!我们中国人不能看着中国就这么亡了!”谁都没有想到,平日站都站不稳的致庸竟然猛地站直起来,大怒道:“不行,乔致庸还活着呢!他们夺不走我们的山河,除非乔致庸死了!”“舅舅,您是说您答应捐银子了?”元楚喜出望外道,“您打算捐多少银子?”这会子致庸又糊涂了,回头问映霞:“你昨天说咱们家还有多少银子?”映霞道:“爷爷,还有六百二十万两银子,您不是打算拿它们去还债的吗?”“现在还还什么债?元楚,你都拿去!一定要帮中国人把我们的山河买回来!”说着,他想起来了,将两张银票从靴筒里取出来,郑重地交给元楚,一时心中又悲凉起来:“元楚,舅舅告诉你,这两笔银子,我原本是打算还给我的两个债主的,可现在我不打算还了,你……拿去吧!这是我能为这个国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