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公听说:匠山未去之先,这笑官肚中已不知打了多少草稿;匠山一去,就如郊天大赦一般。方欲开谈,那春郎早跳出位来,说道:“好混账的先生,日里不去,偏要夜里!我们三人赌他半夜钱罢。”乌岱云道:“我也要回去顽顽,少陪了。”
笑官正中下怀,因假作正经道:“书房中不好赌钱的,老春不要太高兴了。我也不回去,也不赌钱,还是多睡一回养养神好。”
春才道:“你今天也学起先生来了!我不管你们,还是进去与姐姐斗蟋蟀罢。”笑官道:“这个一发使不得,我要告诉先生的。”春才也不理他,两三跳跑进去了,笑官暗暗跌脚道:“这不是又多了一会耽搁了!”闷闷的只盼太阳落尽。
须臾,掌上了灯。吃过夜膳,打发家僮们去了,进了西轩,歪在床上。约略一更人静,慢慢的出了房门,来到园门口。这门是里边拴上的,被他轻轻的开了,悄悄走到园外来。但见一天月亮,四壁虫吟,树影参差,花香浓馥。远林中微微弄响,心中也很吃惊,只因色yu迷人,便是托胆前去。迤逦寻来,早到惜花楼下。只见人声寂寂,两扇朱门已经闭上,推了一推,分毫不动。侧耳细听,里面隐约有人,却又辨不出那一个的声息。笑官道:“难道姐姐忘了不成?”又想:“决无此理。昨日在轩中那种可怜可爱之情,何等浓厚!临别点头会意,决不爽约的。想必还在前头,否则老春吵闹。嗳,老春,我与你有什么冤仇,你来阻我好事?你看霎时月色无光,想必要下雨了,这怎么处!”左等右等,约有一个时辰,听得更鼓已交三下,心中悔恨,又下了一阵微雨,只得冒雨而回。
石路已湿,滑了一交,爬起来好不懊恼。一步一步闪进园门,到自己房中和衣睡倒。定了一会神,却又想起来,替他圆融,道:“姐姐再不这样无情的,必有原故。只是我千难万难,巴得一空,如何再得机会来。”又屈指一算,道:“到这中秋节下,先生必要放学,我如今将功课缓些下来,只说节间补码,先生自然准的。明日清早先生不得就回,我跑进去问个明白,约一后期便了。”想定主意,也就脱衣睡着。所谓:刘郎未得天台路,只有相逢栩栩园。
再说素馨这日也就同笑官一样的,巴着天晚。到了午后,有一个两姨姊妹施家的女儿来看姨母,素馨推身子不好,不去陪他,他偏到房中来探望。因是向来投合的,只得同他叙了一回闲话,送了出去。巴到傍晚,只见春郎笑嘻嘻的,叫人拿着许多蟋蟀盆,跑上楼来叫道:“今日好了,先生一夜不回来,姐姐,你的‘蟹壳青’,快拿来与我这只‘金翅’斗一斗!”素馨道:“我不同你斗,前日妈骂过一遭了。”春郎道:“不怕他的。他再骂我,我就寻死。他房里不放着刀么?那天井里的井有盖子么?我寻个死,叫他养个好些的出来。”素馨道:“不要说痴话,说的便是狗。”春郎道:“我只要这么做作,不怕妈不央及我。我难道真个寻死?你说我好不乖哩。”
素馨道:“我今日心上不耐烦,你去同妹妹顽罢。”春郎道:“妹妹同施姐姐在外边吃酒呢。你不高兴,我去叫了苏兄弟来,我们三人顽他一夜。”说罢,竟要出去喊他。
素馨扯住道:“不要闹了,我不喜欢他。”春郎道:“你向来喜欢他的,怎么今晚不喜欢起来?想必他近来学了假道学,得罪姐姐了,我替他陪礼罢。”就是一个揖。素馨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同他斗了一回。无奈春郎的蟋蟀再不肯赢,一连打输了十几个,春郎再不肯歇,素馨只得将这只蟹壳青送了他,方纔欢欢喜喜下去。
素馨想道:“今日施家妹妹在此,料来要到后边来宿的,苏郎若来,必定不稳,我须先到园中候他来,说明了纔好。”正要下楼,只见他妈萧氏挽着施家女儿小霞,同了蕙若,并几个丫头,一群儿说说笑笑的走上楼来,素馨只得迎上前去。小霞道:“姐姐身子不好,何不早睡,还做什么活计?”素馨道:“也没甚大不好,有些怕风。”萧氏道:“想必着了点凉。施小姐要来看你,我同着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