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共帆飞,言不尽意。
匠山看了,叹息道:“苏亲家如此用情,再无转去璧还之理,只是这项银子,要替他想一个用法纔好。”因锁上箱子,秉烛看书。听得隔房有人捶胸叹气,因想道:“这饭店中愁叹的朋友,一定是异乡不得意之人,不知可是文人学士否?”又隐隐听得”怎么处”三字,匠山按纳不住,分付家人李祥道:“你到那边去问这位客官,为甚的夜间长叹。”李祥走到那边,见是黑洞洞的不点灯火,便说道:“我家少爷问你,为什么夜里头这等叹气?”那人道:“少爷便怎么,他不许人叹气?若是老爷,就不许人家说话了?这饭店里头闹什么牌子,劝他休管闲事罢。”李祥道:“人家好意问你,就这样野气?”那人大怒道:“那一个野?你在这地方使势,谁怕谁!”李祥正要说话,只见店家拿着灯火走来,说道:“那汉子不要惹事,这两位老爷从省中下来,是本县太爷的亲戚,你省些事罢,”那汉越发大怒道:“就是本府太爷的亲戚,也管不看我鸟来!”李匠山听得喧嚷,也就自笑多事,忙走出来喝退李祥,因陪笑拱手道:“仁兄息怒,小弟因仁兄浩叹,所以叫他致问,不料小价粗卤,触犯仁兄,望乞看小弟薄面。”那人因匠山人物雅驯、言词谦抑,也举手答道:“是在下冲撞了。”匠山见他虽则粗蛮,但英伟过人,一表非俗,因说道:“仁兄有何不豫之故,可好移步到小寓一谈否?”那人道:“承爷见爱,怎好轻造?”
匠山道:“总是客居,何必彼此!”即同至房中。匠山分付店主备酒,那人称谢,一揖坐下。匠山道:“不敢动问仁兄尊姓大名,因何至此?”那人道:“在下姚霍武,山东人氏。
因哥哥卫武做了这抚标的参将,特地前来看他。不料到了省城,哥哥升任福建,在下一无依靠,流落省城,致受小人之气。幸遇洋商苏万魁老爷送我五十两银子,算清饭钱,赎了行李,打算回乡。去年十月到此,打听得哥哥调任碣石副将,正想转去投他,那知祸不单行,病了两月有余,盘费都已用尽,还欠了几两饭钱,真是进退无路。即此就是长叹的原故了。”匠山道:“原来从前抚标中军就是令兄。”霍武道:“正是。敢问爷尊姓大名?”匠山告诉了他,又说及苏万魁是亲戚相好。这姚霍武喜得手舞足蹈,酒菜上来,并不推辞,一阵的狼吞虎咽。
匠山见他吃得高兴,尽叫添来。一面又问他:“投奔令兄,是何主意?”霍武道:“在下一勇之夫,并无别技,只是这两只手可举一二千斤,弓马也还娴熟,想在这沿海地方拿几个洋匪,为朝廷出力,博一个荫子封奔。酒饭够了,就此告辞。”
匠山见他直截爽快,因说:“吾兄自是英雄本色,小弟薄有资斧,即当分赠,以助壮行。”霍武道:“怎么好叨惠?”匠山即叫家人开了箱子,将万魁所送三百银子取出,说道:“此原系苏舍亲所赠之物,即以转赠姚兄。”霍武道:“此去惠州,不过二三十金就够了,何用这些?”匠山道:“缓急时有用,小弟的盘费有余,姚兄不必过逊。”霍武道:“李爷磊落,在下何敢固辞,只是还有一言恳求应允,方可领谢。”匠山道:“有何见谕?”霍武道:“倘蒙不弃卤莽,愿乞收为义弟,不知可能俯就?”匠山道:“意出天真,一言已决。”霍武扑的便拜,匠山扶起,重又交拜,兄弟称呼。
申荫之也便回来见过,说起转请县里雇船。霍武道:“洋匪横行,他那里怕什么官府?即梅岭旱路,亦窃盗蜂生。兄弟送哥哥到了南安,然后转来。”匠山道:“一发妙极,我也不忍遽别。”明早,真个一同下船。路上,匠山还有许多劝谕开导之处,霍武感激领命。一直送过梅岭,下了船,方纔洒泪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