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管仲有爱妾名婧,钟离人,通文有智。桓公好色,每出行,必以姬嫔自随。管仲亦以婧从行。是日,管仲军出南门,约行三十余里,至┡山,见一野夫,短褐单衣,破笠赤脚,放牛于山下。此人叩牛角而歌。管仲在车上,察其人不凡,使人以酒食劳之。野夫食毕,言:“欲见相君仲父。”使者曰:“相国车已过去矣。”野夫曰:“某有一语,幸传于相君:‘浩浩乎白水!’”使者追及管仲之车,以其语述之。管仲茫然,不解所谓,以问妾婧。婧曰:“妾闻古有《白水》之诗云:‘浩浩白水,鲦鲦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此人殆欲仕也。”
管仲即命停车,使人召之。野夫将牛寄于村家,随使者来见管仲,长揖不拜。
管仲问其姓名,曰:“卫之野人也,姓宁名戚。慕相君好贤礼士,不惮跋涉至此。无由自达,为村人牧牛耳。”管仲叩其所学,应对如流。叹曰:“豪杰辱于泥途,不遇汲引,何以自显?吾君大军在后,不日当过此。吾当作书,子持以谒吾君,必当重用。”管仲即作书,缄就,交付宁戚,彼此各别。宁戚仍牧牛于┡山之下。
齐桓公大军三日后方到。宁戚依前短褐单衣,破笠赤脚,立于路旁,全不畏避。桓公乘舆将近,宁戚遂叩牛角而歌之曰: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生不逢尧与舜禅,短褐单衣才至。从昏饭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桓公闻而异之,命左右拥至车前,问其姓名居处。戚以实对曰:“姓宁名戚。”
桓公曰:“汝牧夫,何得讥刺时政?”宁戚曰:“臣小人,安敢讥刺?”桓公曰:“当今天子在上,寡人率诸侯宾服于下,百姓乐业,草木沾春,舜日尧天,不过如此。汝谓‘不逢尧舜’,又曰:‘长夜不旦,’非讥刺而何?”宁戚曰:“臣虽村夫,不睹先王之政。然尝闻尧、舜之世,十日一风,五日一雨,百姓耕田而食,凿井而饮,所谓‘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是也。今值纪纲不振,教化不行之世,而曰舜日尧天,诚小人所不解也。且又闻尧、舜之世。正百官而诸侯服,去四凶而天下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今明公一举而宋背会,再举而鲁劫盟,用兵不息,民劳财敝,而曰‘百姓乐业,草木沾春’,又小人所未解也。小人又闻尧弃其子丹朱,而让天下于舜,舜又避于南河,百姓趋而奉之,不得已即帝位。
今君杀兄得国,假天子以令诸侯,小人又不知于唐虞揖让何如也!”桓公大怒曰:“匹夫出言不逊!”喝令斩之。左右缚宁戚去,将行刑。戚颜色不变,了无惧意,仰天叹曰:“桀杀龙逢,纣杀比干,今宁戚与之为三矣!”隰朋奏曰:“此人见势不趋,见威不惕,非寻常牧夫也。君其赦之!”桓公念头一转,怒气顿平,遂命释宁戚之缚,谓戚曰:“寡人聊以试子,子诚佳士。”宁戚因探怀中,出管仲之书。桓公拆而观之。书略云:臣奉命出师,行至┡山,得卫人宁戚。此人非牧竖者流,乃当世有用之才,君宜留以自辅。若弃之使见用于邻国,则齐悔无及矣!
桓公曰:“子既有仲父之书,何不遂呈寡人?”宁戚曰:“臣闻‘贤君择人为佐,贤臣亦择主而辅。’君如恶直好谀,以怒色加臣,臣宁死,必不出相国之书矣。”桓公大悦,命以后车载之。
是晚,下寨休军,桓公命举火,索衣冠甚急。寺人貂曰:“君索衣冠,为爵宁戚乎?”桓公曰:“然。”寺人貂曰:“卫去齐不远,何不使人访之?使其人果贤,爵之未晚。”桓公曰:“此人廓达之才,不拘小节,恐其在卫,或有细过。
访得其过,爵之则不光,弃之则可惜!”即于灯烛之下,拜宁戚为大夫,使与管仲同参国政。宁戚改换衣冠,谢恩而出,髯翁有诗曰:短褐单衣牧竖穷,不逢尧舜遇桓公。
自从叩角歌声歇,无复飞熊入梦中。
桓公兵至宋界,陈宣公桁臼,曹庄公射姑先在。随后周单子兵亦至。相见已毕,商议攻宋之策。宁戚进曰:“明公奉天子之命,纠合诸侯,以威胜,不如以德胜。依臣愚见,且不必进兵。臣虽不才,请掉三寸之舌,前去说宋公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