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冉与白起一相一将,用事日久,见张禄骤然得宠,俱有不悦之意。惟秦王深信之,宠遇日隆,每每中夜独召计事,无说不行。范雎知秦王之心已固,请间,尽屏左右,进说曰:“臣蒙大王过听,引与共事,臣虽粉骨碎身,无以为酬。虽然,臣有安秦之计,尚未敢尽效于王也。”秦王跪问曰:“寡人以国托于先生,先生有安秦之计,不以此时辱教,尚何待乎?”范雎曰:“臣前居山东时,闻齐但有孟尝君,不闻有齐王;闻秦但有太后、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不闻有秦王。夫制国之谓王,生杀予夺,他人不敢擅专。今太后恃国母之尊,擅行不顾者四十余年。穰侯独相秦国,华阳辅之,泾阳、高陵,各立门户,生杀自由,私家之富,十倍于公。大王拱手而享其空名,不亦危乎?昔崔杼擅齐,卒弑庄公;李兑擅赵,终戕主父。今穰侯内仗太后之势,外窃大王之威,用兵则诸侯震恐,解甲则列国感恩,广置耳目,布王左右,臣见王之独立于朝,非一日矣。恐千秋万岁而后,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秦王闻之,不觉毛骨悚然,再拜谢曰:“先生所教,乃肺腑至言,寡人恨闻之不早。”遂于次日,收穰侯魏冉相印,使就国。穰侯取牛车于有司,徙其家财,千有余乘,奇珍异宝,皆秦内库所未有者。
明日,秦王复逐华阳、高陵、泾阳三君于关外,安置太后于深宫,不许与闻政事。
遂以范雎为丞相,封以应城,号为应侯。秦人皆谓张禄为丞相,无人知为范雎。
惟郑安平知之,睢戒以勿泄,安平亦不敢言。——时秦昭襄王之四十一年,周赧王之四十九年也。
是时,魏昭王已薨,子安王即位,闻知秦王新用张禄丞相之谋,欲伐魏国,急集群臣计议。信陵君无忌曰:“秦兵不加魏者数年矣。今无故兴师,明欺我不能相持也。宜严兵固圉以待之。”相国魏齐曰:“不然。秦强魏弱,战必无幸。
闻丞相张禄,乃魏人也,岂无香火之情哉?倘遣使赍厚币,先通张相,后谒秦王,许以纳质讲和,可保万全。”安王初即位,未经战伐,乃用魏齐之策,使中大夫须贾出使于秦。
须贾奉命,竟至咸阳,下于馆驿。范雎知之,喜曰:“须贾至此,乃吾报仇之日矣。”遂换去鲜衣,妆作寒酸落魄之状,潜出府门,来到馆驿,徐步而入,谒见须贾。须贾一见,大惊曰:“范叔固无恙乎?吾以汝被魏相打死,何以得命在此?”范雎曰:“彼时将吾尸首掷于郊外,次早方苏,适遇有贾客过此,闻呻吟声,怜而救之。苟延一命,不敢回家,因间关来至秦国。不期复见大夫之面于此。”须贾曰:“范叔岂欲游说于秦乎?”睢曰:“某昔日得罪魏国,亡命来此,得生为幸,尚敢开口言事耶?”须贾曰:“范叔在秦,何以为生?”睢曰:“为佣饣胡口耳。”须贾不觉动了哀怜之意,留之同坐,索酒食赐之。时值冬天,范雎衣敝,有战栗之状。须贾叹曰:“范叔一寒如此哉!”命取一绨袍与穿。范雎曰:“大夫之衣,某何敢当?”须贾曰:“故人何必过谦!”范雎穿袍,再四称谢。因问:“大夫来此何事?”须贾曰:“今秦相张君方用事,吾欲通之,恨无其人。孺子在秦久,岂有相识,能为我先容于张君者哉?”范雎曰:“某之主人翁与丞相善,臣尝随主人翁至于相府。丞相好谈论,反复之间,主人不给,某每助之一言。丞相以某有口辩,时赐酒食,得亲近。君若欲谒张君,某当同往。”
须贾曰:“既如此,烦为订期。”范雎曰:“丞相事忙,今日适暇,何不即去?”
须贾曰:“吾乘大车驾驷马而来,今马损足,车轴折,未能即行。”范雎曰:“吾主人翁有之,可假也。”
范雎归府,取大车驷马至馆驿前,报须贾曰:“车马已备,某请为君御。”
须贾欣然登车,范雎执辔。街市之人,望见丞相御车而来,咸拱立两旁,亦或走避。须贾以为敬己,殊不知其为范雎也。既至府前,范雎曰:“大夫少待于此,某当先入,为大夫通之。若丞相见许,便可入谒。”范雎径进府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