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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回 秦王灭周迁九鼎 廉颇败燕杀二将(2)
    自此六国,俱宾服于秦。——时秦昭襄王之五十二年也。秦王究通魏之事,召王稽诛之。范雎益不自安。

    一日,秦王临朝叹息。范雎进曰:“臣闻‘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今大王临朝而叹,由臣等不职之故,不能为大王分忧,臣敢请罪!”秦王曰:“夫物不素具,不可以应猝。今武安君诛死,而郑安平背畔,外多强敌,而内无良将,寡人是以忧也。”范雎且惭且惧,不敢对而出。

    时有燕人蔡泽者,博学善辩,自负甚高,乘敝车游说诸侯,无所遇。至大梁,遇善相者唐举,问曰:“吾闻先生曾相赵国李兑,言:‘百日之内,持国秉政。’果有之乎?”唐举曰:“然。”蔡泽曰:“如仆者,先生以为何如?”唐举熟视而笑,谓曰:“先生鼻如蝎虫,肩高于项,颜蹙眉,两膝挛曲,吾闻‘圣人不相’,殆先生乎?”蔡泽知唐举戏之,乃曰:“富贵吾所自有,吾所不知者寿耳!”

    唐举曰:“先生之寿,从今以往者四十三年!”蔡泽笑曰:“吾饭粱啮肥,乘车跃马,怀黄金之印,结紫绶于腰,揖让人主之前者,四十三年足矣!尚何求乎?”

    及再游韩、赵不得意,返魏,于郊外遇盗,釜甑皆为夺去,无以为炊,息于树下,复遇唐举。举戏曰:“先生尚未富贵耶?”蔡泽曰:“方且觅之。”唐举曰:“先生金水之骨,当发于西。今秦丞相应侯,用郑安平、王稽皆得重罪,应侯惭惧之甚,必急于卸担。先生何不一往,而困守于此?”蔡泽曰:“道远难至,奈何?”

    唐举解囊中,出数金赠之。

    蔡泽得其资助,遂西入咸阳。谓旅邸主人曰:“汝饭必白粱,肉必甘肥,俟吾为丞相时,当厚酬汝。”主人曰:“客何人,乃望作丞相耶?”泽曰:“吾姓蔡名泽,乃天下雄辩有智之士,特来求见秦王。秦王若一见我,必然悦我之说,逐应侯而以吾代之,相印立可悬于腰下也。”主人笑其狂,为人述之。应侯门客闻其语,述于范雎。范雎曰:“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说,吾莫不闻,众口之辩,遇我而屈,彼蔡泽者,恶能说秦王而夺吾相印乎?”乃使人往旅邸召蔡泽。主人谓泽曰:“客祸至矣!客宣言欲代应侯为相,今应府相召,先生若往,必遭大辱。”

    蔡泽笑曰:“吾见应侯,彼必以相印让我,不须见秦王也。”主人曰:“客太狂,勿累我。”

    蔡泽布衣蹑ハ,往见范雎。睢踞坐以待之。蔡泽长揖不拜。范雎亦不命坐,厉声诘之曰:“外边宣言,欲代我为丞相者是汝耶?”蔡泽端立于旁曰:“正是!”

    范雎曰:“汝有何辞说,可以夺我爵位?”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退,将来者进。君今日可以退矣!”范雎曰:“吾不自退,谁能退之?”蔡泽曰:“夫人生百体坚强,手足便利,聪明圣智,行道施德于天下,岂非世所敬慕为贤豪者与?”范雎应曰:“然。”蔡泽又曰:“既已得志于天下,而安乐寿考,终其天年,簪缨世禄,传之子孙,世世不替,与天地相终始,岂非世所谓吉祥善事者与?”范雎曰:“然。”蔡泽曰:“若夫秦有商君,楚有吴起,越有大夫种,功成而身不得其死,君亦以为可愿否?”范雎心中暗想:“此人谈及利害,渐渐相逼,若说不愿,就堕其说术之中了。”乃佯应之曰:“有何不可愿也。夫公孙鞅事孝公,尽公无私,定法以治国中,为秦将拓地千里;吴起事楚悼王,废贵戚以养战士,南平吴越,北却三晋;大夫种事越王,能转弱为强,并吞劲吴,为其君报会稽之怨;虽不得其死,然大丈夫杀身成仁,视死如归,功在当时,名垂后世,何不可愿之有哉?”此时范雎虽然嘴硬,却也不安于坐,起立而听之。蔡泽对曰:“主圣臣贤,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家之福也。为孝子者,谁不愿得慈父?为贤臣者,谁不愿得明君?比干忠而殷亡,申生孝而国乱,身虽恶死,而无济于君父,何也?其君父非明且慈也。商君、吴起、大夫种亦不幸而死耳,岂求死以成后世之名哉?夫比干剖而微子去,召忽戮而管仲生,微子、管仲之名,何至出比干召忽之下乎?故大丈夫处世,身名俱全者,上也。名可传而身死者,其次也;惟名辱而身全,斯为下耳。”这段话说得范雎胸中爽快,不觉离席,移步下堂,口中称:“善!”蔡泽又曰:“君以商君、吴起、大夫种杀身成仁为可愿也,然孰与闳夭之事文王,周公之辅成王乎?”范雎曰:“商君等弗如也。”蔡泽曰:“然则今王之信任忠良,忄享厚故旧,视秦孝公、楚悼王奚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