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鬼慌,走起来,离了酒店,一径来见柴夫人。夫人道:“婆婆说亲不易。”王婆道:“教夫人知,因去说亲,吃他打来。道老媳妇去取笑他。”夫人道:“带累婆婆吃亏了。没奈何,再去走一遭。先与婆婆一只金银子,事成了,重重谢你。”王婆道:“老媳妇不敢去。再去时,吃他打杀了,也没入劝。”夫人道:“我理会得。你空手去说亲,只道你去取笑他;我教你把这件物事将去为定,他不道得不肯。”王婆问道:“却是把甚么物事去?”夫人取出来,教那王婆看了一看,唬杀那王婆。这件物,却是甚购物?
君不见张负有女妻陈乎,家居陋巷席为门。门外多逢长者辙,丰姿不是寻常人。又不见单父吕公善择婿,一事樊侯一刘季。风云际令十年间,樊作诸侯刘作帝。从此英名传万古,自然光采生门户。君看如今嫁女家,只择高楼与豪富。夫人取出定物来,教王婆看,乃是一条二十五两金带。教王婆把去,定这郭大郎。王婆虽然适间吃了郭大郎的亏,凡事只是利动人心,得了夫人金银子,又有金带为定,便忍脚不住。即时提了金带,再来酒店里来。
王婆路上思量道:“我先时不合空手去,吃他打来。如今须有这条金带,他不成又打我?”来到酒店门前,揭起青布帘,他兄弟两个,几自吃酒未了。走向前,看着郭大郎道:“夫人数传语,恐怕大郎不信,先教老媳妇把这条二十五两金带来定大郎,却问大郎讨回定。”郭大郎肚里道:“我又没一文,你自要来说,是与不是,我且落得拿了这条金带,却又理会。”当时叫位婆且坐地,叫酒保添只盏来,一道吃酒。吃了一盏酒,郭大郎额着王婆道:“我那里来讨物事做回定?”王婆道:“大郎身边胡乱有甚物,老媳妇将去,与夫人做回定。”郭大郎取下头巾,除下一条鏖糟臭油边子来,教王婆把去做回定。王婆接了边子,忍笑不住,道:“你的好省事!”王婆转身回来,把这边子递与夫人。夫人也笑了一笑,收过了。
自当日定亲以后,兔不得拣个吉日良时,就王婆家成这亲。遂请叔叔史弘肇,又教人去郑州请姊姊阎行首来相见了。柴夫人就孝义店嫁了郭大郎,却卷帐回到家中,住了几时。夫人忽一日看着丈夫郭大郎道:“我夫若只在此相守,何时会得发迹?不若写一书,教我夫往西京河南府,去见我母舅符令公,可求立身进步之计,若何?”郭大郎道:“深感吾妻之意。”遂恢其言。柴夫人修了书,安排行装,择日教这贵人上路。
行时红光罩体,坐后紫雾随身。朝登紫陌,一条扞棒作朋债;暮宿邮亭,壁上孤灯为伴侣。他时变豹贵非常,今日权为途路窖。
这贵人,路上离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则一日,到西京河南府,讨了个下处。这郭太郎当初来西京,指望投奔符令公,发迹变泰。怎知道却惹一场横祸,变得人命交加。正是:未酬奋翼冲霄志,翻作连天大地囚。郭大郎到西京河南府看时,但见:
州名豫郡,府号河南。人烟聚百万之多,形势尽一时之胜。城池广阔,六街内士女骈阗;井邑繁华,九陌上轮蹄来往。风传丝竹,谁家别院奏清音?香散搞罗,到处名园开丽境。东连巩县,西接漫池,南通洛口之饶,北控黄河之险。金城缭绕,依稀似伊月之形;雉堞巍峨,仿佛有参天之状。虎符龙节王候镇,朱户红楼将相家。休言昔日皇都,端的今时胜地。正是:春如红锦堆中过,夏若青罗帐里行。
郭大郎在安歇处过了一夜,明早,却持来将这书去见符令公。猛自思量道:“大丈夫倚着一身本事,当自立功名;岂可用妇人女子之书,以图进身乎?”依旧收了书,空手径来衙门前招人牌下,等着部署李霸遇,来投见他。李霸遇问道:“你曾带得来么?”贵人道:“带得来。”李部着问:“是甚的?”郭大郎言:“是十八股武艺。”李霸遇所说,本是见面钱。见说十八股武艺,不是头了,口里答应道:“候令公出厅,教你参谒。”比及令公出厅,却不教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