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妻两口恩爱如山,在六老间壁一个小院子里居住,快活过日。殷家女子到百般好,只有些儿毛病:专一恃贵自高,不把公婆看在眼里;且又十分悭吝,一文半贯,惯会唆那丈夫做些惨刻之事。若是殷家女子贤慧时,劝他丈夫学好,也不到得后来惹出这场大事了!
自古妻贤夫祸少,应知子孝父心宽。
这是后话。
却说那殷家嫁资丰富,约有三千金财物。殷氏收拿,没一些儿放空。赵六老供给儿媳,惟恐有甚不到处,反十分小小;儿媳两个,到嫌长嫌短的不象意。光阴迅速,又过三年。赵老娘因害痰火病,起不得床,一发把这家事托与媳妇拿管。殷氏承当了,供养公婆,初时也尚象样,渐渐半年三个月,要茶不茶,要饭不饭。两人受淡不过,有时只得开口,勉强取讨得些,殷氏便发话道:“有什么大家事交割与我?却又要长要短,原把去自当不得?我也不情愿当这样的吃苦差使,到终日搅得不清净。”赵六老闻得,忍气吞声。实是没有什么家计分授与他,如何好分说得?叹了口气,对妈妈说了。妈妈是个积病之人,听了这些声响,又看了儿媳这一番怠慢光景,手中又十分窘迫,不比三年前了。且又索债盈门,箱笼中还剩得有些衣饰,把来偿利,已准过七八了。就还有几亩田产,也只好把与别人做利。赵妈妈也是受用过来的,今日穷了,休说是外人,嫡亲儿媳也受他这般冷淡。回头自思,怎得不恼?一气气得头昏眼花,饮食多绝了。儿媳两个也不到床前去看视一番,也不将些汤水调养病人,每日三餐,只是这几碗黄齑,好不苦恼!挨了半月,痰喘大发,呜呼哀哉,伏维尚飨了。儿媳两个免不得干号了几声,就走了过去。
赵六老跌脚捶胸,哭了一回,走到间壁去,对儿子道:“你娘今日死了,实是囊底无物,送终之具,一无所备。你可念母子亲情,买口好棺术盛殓,后日择块坟地殡葬,也见得你一片孝心。”赵聪道:“我那里有钱买棺?不要说是好棺木价重买不起,便是那轻敲杂树的,也要二三两一具,叫我那得东西去买?前村李作头家,有一口轻敲些的在那里,何不去赊了来?明日再做理会。”六老噙着眼泪,怎敢再说?只得出门到李作头家去了。且说赵聪走进来对殷氏道:“俺家老儿,一发不知进退了,对我说要讨件好棺术盛殓老娘。我回说道:‘休说好的,便是歹的,也要二三两一个。’我叫他且到李作头赊了一具轻敲的来,明日还价。”殷氏便接口道:“那个还价?”赵聪道:“便是我们舍个头痛,替他胡乱还些罢。”殷氏怒道:“你那里有钱来替别人买棺材?买与自家了不得?要买时,你自还钱!老娘却是没有。我又不曾受你爷娘一分好处;没事便兜揽这些来打搅人,松了一次,便有十次,还他十个没有,怕怎地!”赵聪顿口无言,道:“娘子说得是,我则不还便了。”随后,六老雇了两个人,抬了这具棺材到来,盛殓了妈妈。大家举哀了一场,将一杯水酒浇奠了,停枢在家。儿媳两个也不守灵,也不做什么盛羹饭,每日仍只是这几碗黄齑,夜间单留六老一人冷清清的在灵前伴宿。六老有好气没好气,想了便哭。
过了两七,李作头来讨棺银。六老道:“去替我家小官人讨。”李作头依言去对赵聪道:“官人家赊了小人棺木,幸赐价银则个。”赵聪光着眼,啐了一声道:“你莫不见鬼了!你眼又不瞎,前日是那个来你家赊棺材,便与那个讨,却如何来与我说?”李作头道:“是你家老官来赊的。方才是他叫我来与官人讨。”赵聪道:“休听他放屁!好没廉耻!他自有钱买棺材,如何图赖得人?你去时便去,莫要讨老爷怒发!”且背又着手,自进去了。李作头回来,将这段话对六老说知。六老纷纷泪落,忍不住哭起来。李作头劝住了道:“赵老官,不必如此!没有银子,便随分什么东西准两件与小人罢了。”赵六老只得进去,翻箱倒笼,寻得三件冬衣,一根银馓子,把来准与李作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