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宫外的烟波崖看到他的。

    出宫几乎未遇到任何的阻扰。浣月宫里外众多的下人宫女公公早已在我与湛晴风缠绵之际被那金倪里与瑞脑放在一起的迷离香所迷醉，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我只需轻移脚步，便可畅通无阻地出到浣月宫外。

    在我进宫之前，云晟特地在我脸上铺上了一层薄薄的妆容，隐了我脸上的一些特征，却也只是一些而已，只让我与原本的脸略有区别，然而区别又不大。如今我已将那妆容洗去，发髻散开，又找了宫女的服装换上，现在的我，跟那“月容华”是很不一样了，所以一路走到宫外，也无人认出，自然更无人疑惑阻拦。

    我一路走着，一直走到荷泽城外西南面的烟波崖。

    五岁开始，便在荷泽城里居住。我知道西边丞相府里种满了白杏，每到四月便开得如火如荼，仿佛浮云烂漫。那里便是我的家。是我寄人篱下的家。

    那是云丞相的家，和这皇宫一样，有着一扇厚重深沉的大门。里面的庭院，也同这皇宫一样，晦暗幽深。

    他待我不薄，供给我吃穿用度，请先生教授我《四书》《五经》《周礼》《乐书》，还有《女戒》《女经》。

    还带我到烟波崖游玩。他一人在前面走得飞快，我跟在后面跌跌撞撞。其实烟波崖很荒芜，只有一个光秃秃的，脏了的镜子一样的山崖，山崖下面是汹涌的江，在冬天会有水雾泛滥。“烟波”二字就由此而来吧。

    烟波崖水汽湿濡，崖上常年长着碧绿的青苔，我的脚常常会很滑，一不留神便从斜斜的崖上跌滑下去，如是坠入水中，终得性命不保。常常还未惊叫出声，他强壮的手臂便已将我托入怀中，带着我，衣袂翻飞，俊颜蔚眸，翩翩于蓝天白云之间，脚下是翻飞的水浪，轻巧纵身，便落于烟波崖之绝顶，稳稳站立。

    看到了吗？有时他会将我抱上肩头，用手指着下面的荷泽城，他的声音如温柔夜风淡淡掠过。

    在荷泽城的北边，那座最宏伟的宫殿，灯火繁茂，它被称做秦阳宫，当今皇上湛晴风就住在那里。要进到里面，须得穿过一百二十面宫墙，突破一百二十批守卫，每一批，都是拿刀执戟千人精兵！那样的地方，尚一只鸟也无法飞进，更何况是人？

    他的唇边掀起一缕冷笑。

    但是，你，月清，你可以进去。

    我会把你培训成一个武艺高超的杀手，授以你最倾国的舞姿，你的舞蹈会迷惑众生，包括那些守卫，包括湛晴风，包括所有的人，然后在旋舞的同时，将那把鱼肠剑刺入湛晴风的咽喉！

    他语气的凌烈令我颤抖，转过头去，看见一抹寒光。鱼肠剑，传闻中的宝剑，它冷冷地凝视着我，我觉得它就像一抹冷笑。

    这是你的命，清，我已将你的命运买下！

    呵，原来一个人的命运，竟会如此低贱呢，低贱得可以拿来做买卖。

    那把鱼肠剑还藏在我的袖中，澹澹冷得刺骨。湛晴风死了，我们的目的完成了。你高兴吗？可我的的心里，为什么只感觉到空荡荡的一片？

    天又下起毛毛雨，黢黑的天空。我往烟波崖上爬着，气喘吁吁，几乎无法看见路。我知道云晟一定在崖顶看着我辛苦地爬，他向来冰冷又狠心，从不知道帮人，除非我跌下高崖，否则他不会动一根手指。而现在湛晴风已死了，我便失去价值，他不会救一个没有价值的人。所以我只能步步小心，自己好好保护自己的命。

    终于爬上崖顶，他果然站立在那里，华贵白袍镶金琢玉，黑色冠冕耸立入云之姿，波澜不惊地回过头来，看着我满头大汗站在那里。

    我只将那枚鱼肠剑从袖中取出，交到他的手里，转身即走。我与他之间的缘，不过只因于一场利用。他利用我，我利用他。利用完了，我们便分道扬镳。

    “清，”他在后面唤我，“月都的夜陵，你随时可以去。”

    我回头对他展现一个微笑，“不需提醒我，从未忘记这是我应该得的。”

    看到他在夜幕下低头浅笑，左颊笑涡浮现，俊雅倾城。

    如果我与他之间，就如此结束了，倒也是美好的。可惜啊，可惜，我还是低估了这个世界，高估了，我在他心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