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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8 爱的告别式
    时间飞快地转到了2008年。

    过去的事情,不堪回忆。

    想忘记那段噩梦,只当被一条狗咬了一口。

    Juice介绍给她的男朋友,她试着相处两个月,却因为她的怀孕而分手。

    这段短暂的爱情,最后只得到一记耳光,和一些难听的评价。

    这事儿让Juice对她有了看法,渐渐地,公司里的人看她的眼光,都有些怪异了。

    老实说,她待不下去了,也有成立自己工作室的想法,于是找到合伙人,出来单干了。

    这家文化公司,是专做图书出版的,包括接影视公司的剧本。

    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洛离给人的感觉,就是值得信任,无论是谁,都愿意跟洛离合作。

    也不是多么火爆,但她做出来的书都很畅销。

    她的策划还有包装,确实打造出了某个作者。

    她一直很低调,华丽的低调。

    她的人生,就像一曲乐章,不会太突兀,一直很平稳。不管遇到什么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只是偶尔回忆。

    这年,工作室接了一部剧本。影视部说得很模糊,说要拍一部都市剧,大纲还有创意,都由洛离工作室出品。

    洛离亲自操刀,忙得晕天暗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不大对劲了。

    这天回家后,洛离开始感到疲惫,夜间刷牙牙龈出血,肢体碰伤久瘀不散。

    其实在骨头疼的时候,洛离就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医生问她为什么不及时来就医,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时,她笑着说:“脖子疼的时候我以为得的是颈椎病。”她再捶了捶背说:“后背疼的时候,我以为是腰椎病,肋骨痛是肋椎病。呵呵,真够傻的。还以为自己创新了一个医学术语,准备申报医学词典呢!”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一点都不觉得事情严重。

    最开始,医生当然是隐瞒她的病情的。她做完骨穿刺,拿到结果,再去拿药,再去问医生病情的时候,医生只是说,是常规性贫血。

    她竟皱了眉头,一脸正经地说:“医生,您也太不可爱了。都知道我是做编剧的了,还当我是小孩子哄我,写女主得癌症的戏,我可是写得烂熟了。为了了解这病,我可是抱着医学宝典啃了的。吃什么药有什么反应,我都是了如指掌的。对了!医生没有看过《一公升的眼泪》么?您应该向里面的医生学习,我真的很严重的话,不要瞒着我呀!至少,我可以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可以鼓起勇气来做我最想的事情!医生,《一公升的眼泪》很好看,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第一次看的时候我没有经验,只拿了一包纸巾,结果哭得没有了力气,坐在电视机前,连睡衣都哭湿了。拿那些眼泪制咸菜都不用盐了。”

    她不哭不闹,也不感到绝望,更没有天好像塌下来的感觉,还好笑地讲了一大堆话,把白胡子的医生噎得半死。您是唐僧的徒弟吧?传销魔窟里的顽固分子吧?医生老爷爷目瞪口呆了,医生老爷爷彻底无语了。

    她是晚期,只有两个月的生命。

    她没有悲伤,她感到“悲伤”都是奢侈。

    从医院里出来的洛离站在人行道前,水泥地上的白色涂料,一条一条的,真好看。

    远处的红灯也由黄灯跳转成了绿色,马路边上的人便在人行道上穿行起来。

    她不走了!

    她亦不动了!

    她发现,这些年里,她一直走啊走,在不同的城市里,面对着相同的斑马线,来回地穿梭着。

    那像一架巨大的钢琴,好像在那黑白相间的人行道上,谱写着似曾相识的乐曲。

    似曾相识让她觉得恶心,这种似曾相识让她疲惫。

    站立着的她,身边走过了一对情侣,那女孩子娇俏可人地撒着娇:“我不想走了嘛,你背我嘛!”

    那男生一脸无奈,却也宠爱地背着她过了马路。

    从她身边经过的人,居然都是一对对的。

    她突然感到孤独。

    像以往一样自己环抱住自己,却发现这种安慰比孤独更可悲。

    身体又在痛了,骨头又像虫子钻心似的痛得尖锐起来。

    她腿软着蹲在了人行道的边上。

    泪一滴一滴从眼底滑落,滴溅在脚边的水泥地上,滴出一个暗色的泪点。

    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只是一点点!

    灯亮着,人笑着,她突然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哭泣起来。

    她第一次失控,好像把一生的眼泪全哭了出来。

    她哭着抱住酸痛的膝盖,她哭着,失控似的喃喃自语:“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那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任你大声哭泣,也不会有人上来表示关心和安慰,纵然坐在同一张餐桌落泪,也不会有人靠近问候。

    她哭了!

    路上的行人,只是奇怪地看着她,走出很远的时候,再看看。人们的眼底,只有疑惑、好奇、天马行空的猜测。

    那人来人去的背影于她而言,都成了异时空般的幻影。

    洛离想,该为自己一生的情缘做个了断了。它们如隐形的寄生虫,生根、掠夺、紧密无间地绕着她的躯干,汲取着生命的养分,好似至死方休。

    她应该去见见他,为她的生命及爱情,做一个爱的告别式。

    洛离这次回来,是刻意的,她提着拖地式行李箱走出了车站口,在形形色色的人群里,她回首看了看身后的火车站。

    扑面而来的感觉陌生而又莫名的亲切。

    是夜,没有星斗。

    那是皇宫酒店。

    她在空旷的大厅边的沙发上坐了好久,才等到陈青远从内厅走到大厅。

    她缓步来到他的身后,轻轻笑道:

    “Hi,陈经理!”

    正统深色制服的陈青远正对着身边的人说着什么话,突然听到有人唤他,于是他转过头,随后便一脸惊讶。

    陈青远看到她,陡然一惊,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洛离穿着一件白色的翻领毛衣,像白色的云朵衬了她小巧的脸,齐眉的刘海,盘起的头发,发际里还斜插着很亮眼的水钻头饰。

    她就像一瓶精致的香水,一旦置于空中,便散发出一种久经酝酿而具有内涵的香气。

    洛离化着很精致的淡妆,细长而在尾端挑起的眼线加深了她瞳孔的深度,长长的睫毛浓烈了眼睛的美丽,她带着笑意的眼角,又为她平添了一种顾盼生辉的风采。印在地板上的那些小灯影,闪亮至极地将她的美点缀得更华丽。

    他的心神有了刹那间的恍惚。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越来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他竟真的以为那是错觉,以为不会再看到她了,她这般出现了,令他措手不及,他一时间失去心智,惊艳下竟怔了过去。

    洛离笑了,眉眼间都是化不开的深情,好似远道归来,终于回归故里的好心情。

    “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

    六遍寒暑,南归的大雁,六个来回!

    “呃……好久不见!”

    他有些意外地惊喜,这惊喜稍纵即逝,被随后而来的客套取代。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陈青远看到洛离手里提着拉杆箱的拉手。她顺着他打量的眼神看过去,发现他所打量的东西,于是笑道:“我刚刚出外景回来,可是我妈妈回老家的外婆家了,出门前我忘记带钥匙了,请开锁师来开锁的话,我妈肯定要唠叨我粗心大意,我想……不如住在酒店里,五星级酒店我还没住过呢,我可以在你的酒店客房里住一晚吗?”

    他知道她是编剧,有时候要跟着剧组跑外景,然后根据外景更改剧本。

    所以,他很职业也很公式化地笑道:“当然,欢迎光临!”

    弥漫在大厅里的是悠扬舒缓的钢琴独奏《献给爱丽丝》,轻轻脆脆的敲击声令满身的细胞都轻快起来。她听得心情大好,所以一直面带微笑,笑着以她打趣的口吻说:

    “陈大经理,那你要为我打折呀!!”

    他笑了,笑得很好看,他说:“保证最低折扣!”

    她浅笑:“那我便宜可占大了!”

    他带她到前台,登记了一间房,拿了卡。高挑的服务生来到她面前,微欠了身,展手礼貌地说:“请随我来!”

    洛离站住了,望着陈青远打趣:

    “就这样对待老同学啊?我要投诉你!”

    他怔了怔,她却很快地笑道:“吓你的!”

    她即使投诉他,也吓不住他的,他只是奇怪她孩子般的语气。

    她看着他,保持微笑,更是轻声道:“知道你很忙,但真的好久不见了,亲自带我上去,好么?”

    那声音轻柔而婉转,细细地刺入人的耳膜,柔化了人的心,加以那期待的眼神,任是铁打之人,也不忍心拒绝。

    洛离微笑,她走到哪里,都给人温和、谦逊、古典的感觉,那如微风似的气息,像轻风掠过盛开的郁郁葱葱的山林,迎面而来是舒服与安心,还有极度香甜的香气。

    陈青远微点了头,右手背到身后,左手向前一展:“请跟我来!”

    洛离跟在他的身后,静得就像一条悄无声息的尾巴。

    “到了!”帮她开了房门,插卡取电,按开房灯……

    “这是您的客房,希望你满意!”

    他在2004房门前停下,一回首,就看到她低首看着铺在过道上的红地毯。

    她若有所思,好似陷入了什么回忆,他一句“到了”,将她的沉思打断了,进而,她冲着他很灿烂地笑了:“谢谢!”

    她拉着行李走上前来,近到他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他帮她把行李拉了进来。

    她随后关了房间的门,门关上的瞬间,他似惊了一下,抬起头来。

    这般与她相望着。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泪眼盈盈地望着他。

    “青远,你成熟得我都不敢认了!”

    他怔然片刻,笑道:“是吗?都快奔三的老男人了!”

    “不老!”她含着眼泪微笑,“还是和当年一样,就是有些胖了……”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他起手做了一个手姿,对她压了压,说:“稍等一下,我有电话!”

    他起手一止的动作,像一把冷刀,硬生生地斩断了她的情思。

    “喂?在外面,嗯,在工作……”

    他打电话的时候,是转到一边侧着脸讲话的,讲话时眉峰微动,表情温和。他的电话打完了,收好手机后,好像才想到她似的,轻挑了一下眉毛,职业而公式化地笑道:“我还有事,先出去了,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打内线电话到服务台。”

    “先别走!”

    泪已在她的眼底转动,越积越满,仿佛她一眨眼睛,眼泪就会掉落下来。她努力地笑,拼尽全身所有的自制力去笑着轻声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别开脸,好像听到一个蛮好笑的笑话般笑了:

    “老同学,这房间是VIP级的,我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你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要转移话题?”

    她的眼圈红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周身好像围着一团火焰,刹那间将他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熔化。

    那一刹那,他被她的样子惊住了。即使伤害了她,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也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愤怒过。

    她已不像温顺的绵羊,倒像被斗牛士用红斗篷连番激怒的牛。

    他差一点忘记了,她正是金牛座的,温顺起来,非常温顺,发起怒来,她也会像发怒的牛般,用角顶人的。

    “陈青远!你就当我要死了,你能不能让我死得明白一点!”

    她死命地盯着他的脸,盯得他有些心虚。她的怒吼让他胆战心惊。

    她活不长了。

    能不能让她死得明白?

    她还爱他吗?

    分明恨着。

    真的恨吗?

    却隐隐地爱着。

    爱与恨成了一张交织的网,将她罩了下来,那网像《西游记》里,菩萨化作美女给猪八戒织的珍珠嵌锦汗衫儿。

    若是单纯地爱着,或是单纯地恨着,都不会这么痛苦。痛苦的是,爱恨交织的网,越束越紧,紧到她呼吸艰难。

    这些年,她真的很不容易,她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真的拼尽了所有的力气。

    可悲地活在这个世上,庆幸又多活了一天的时候,死亡的漏斗却一刻未停息地进行着倒计时。

    她看到自己生命倒计时的秒表。

    她不觉得恐慌,她想弄清一些事情。

    这么多年,她仍走不出感情的旋涡,还是像陷入无法自拔的泥潭,疯狂地自问着,为什么你要这般对我,为什么你要如此这般地伤我?

    如刀刻骨!

    这到底是为什么?

    而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用了他惯用的手法去转移话题。

    “我想你现在需要冷静一下,老同学!”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还未来得及感到他掌心的温暖时,他便将她放在胳膊上的手拉开了。

    他怎么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他又怎么可以将“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做得如此炉火纯青?

    眼里刹那间聚集了滚动的泪珠,她强咽下心头的酸楚,强迫自己笑着,轻声道着:“毕业那年,曾经有一个人说要娶我,可是他现在成了别人的丈夫,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他强作冷漠道:“这不在我服务的范畴。”

    “可是,那个说要娶我的人是你啊,你怎么总是做这种给我希望又把我推入绝望的事情?”

    他的身躯背对着她,毫无反应。

    洛离哆嗦着上前一步,抱住了他转身而去的身体。

    他感到她贴着他的身体,哭得不能自已。

    他的牙关咬紧了,他心口的猛兽在不断地撞击着,他很想狂啸,很想握着她的肩求她,不要哭,求你不要哭,求求你不要哭。

    而他竟这般硬生生地忍住了。

    彼此都已过了青涩的年华,步入社会所戴的面具,已敛住了他们的喜怒哀伤,它连着他们伤痕累累的伤口,与皮肉连在了一起,纵使是面具……也无法适时撕扯下来。

    为什么你不懂呢?为什么你还要相信真情?为什么你还在想着我?为什么你还没有把那段过去给忘记?

    他吁了一口气,极无奈地说:“老同学,世界是万变的,某些人随口说说的事情,怕是连他本人都忘记了,做人不要太认真,感情不要太投入,否则吃苦的只有你自己!”

    然而他一转首便见她的眼底蕴含着不舍与凄美,那似千言万语的深情,无从述起。那眼神似一把利刃刺入心底,却因怕打破这眼前镜花水月般的相聚,而忍痛含悲地微笑着。

    揪心的感觉,一波一波袭来。

    装潢得很美的窗棂外,是黑夜,被万家灯火点缀了,那远远一片的灯,好像一片火海。

    作茧自缚的是她自己,他没有义务助她破茧成蝶。道理她都懂,可是生命竟是这般脆弱,脆弱得一塌糊涂,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原来她竟是这般的脆弱。

    这是她最爱的人啊!

    这是她付出感情最真的人。

    这是与她从小长到大,青梅竹马十六年,深爱了近十年的男人啊!

    洛离允许自己有生之年,唯一一次如此任性,压抑了六年的思念,压抑了六年的感情,以及这些年奔波的苦累与委屈一并爆发。

    他被拥抱的那一瞬间,好似被有毒的水母刺中,好似毒已浸入血液,麻痹了他的身体,他呆呆地任由她抱着哭,好像她是易碎的娃娃,陡然转身,她就会被摔碎了。

    他好似很痛苦,连眼泪都逼近了他的眼眶,强忍了半天,才把眼泪与心酸逼回去。

    她没有看到,也没有机会看到,即使看到,她也一定以为那是她过度悲伤产生的错觉。

    这悲伤时刻,她竟看着他的脸,很妩媚地笑了一下,媚眼如丝,很有诱惑的味道。妩媚的眼神却显现在泛着泪花的眼底,竟有一种难以述明的风情。她轻轻踮起脚,若神召唤,迷离了眼睛,微凉的唇,触了触他的唇。她笑了,笑得如此妩媚惑心。

    “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她的唇游移到他的脸上,细细碎碎地吻着,身体的重量一点一点地交给了他。

    她轻轻地吻上了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耳垂……

    那是他最敏感的地方,他很怕痒。

    他的牙关咬紧了,好似享受,又好似很受折磨。

    她了然于心地笑了,贴近他的身体,脸上泛起醉人的红晕,神情妩媚,带着诱惑的味道,吐气如兰,贴近他的耳边,她说:“我需要你!”

    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眼睛迷离妩媚得像一只猫。

    刹那间,陈青远的神情惊痛起来,好像被针刺了,陡然间惊大了瞳孔,更是陡然间甩手推开洛离吼道:“你犯贱啊?”

    她被他毫不怜香惜玉地陡然一推,妖媚的表情好似清醒大半,半羞半恼,干脆也吼回去:“我犯贱!那又怎样?”

    “你想犯贱,我没工夫陪你!”

    “那你为什么可以背着你老婆和别的女人上床,你就是不要我?”

    她好像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放弃尊严,放弃人格,放弃一切。她的唇微颤着,像蜂鸟频扇的翅膀,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着,好像蒙尘的唱片机变调的唱音。眼底涌上不明的情绪,好像激动,又好像有些愤懑。

    她与他形同陌路,可是,他的事情,却是班级圈子里谈论的话题,什么他又和什么女的在一起了,他又去了什么夜店,他又和什么不入流的小明星打得火热,他身边又换了新的女伴,这些她都是晓得的。

    现在他装什么纯情和负责呢?

    她又不要他负责,她又不要他娶她,又不要他许给她未来,又不要他许给她家庭,他有什么好顾忌的?

    我要死了,我只有两个月的生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晚,就算什么都不做,就一晚,不行么?

    几欲脱口而出的话被酸楚打断,她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为什么你什么女人都要,就是不要我呢?”她痛哭着,“我就那么不堪么,我……”

    他笑得讽刺:“不是你不堪,是你太好了,我糟践不起!”

    “糟践?”

    她狠狠心,咬了咬唇,淌着眼泪说:“我不是第一次,你也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所以没有关系。”

    他笑了,笑得将脑袋仰了起来:“原来你是个二手货啊?!”

    二!手!货!

    她的心刺痛了起来。

    “是……我是!你也不是什么身家清白的人,何必五十步笑一百步?你又以为你是谁?你又凭什么觉得我被你背叛后,就没有力气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实在是太看得起你自己。这个世界,谁有义务为谁终身不娶,又有谁会为谁守身如玉啊?”

    “那我更不会碰你。”他居然讽刺地笑道,“我凭什么捡别人玩剩下的?在你们这个圈子里做事的,有几个是干净的?有几个不是淫男荡妇,谁知道你被几个男人玩过,谁知道你有什么性病,谁知道你是不是对我怀恨在心,谁又知道你是不是想把恶心的病传给我?”

    她感到自己的心被撕碎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编剧,连署名权都没有的枪手。她不用上戏不用讨好导演及制片,她甚至不用跟他们见面,她出卖的是脑力劳动不是Se情。

    原来,她在他的心里,比不堪还不堪。

    “你走--”她终于冲他吼道,“走出这个门,当我没来过,当我从来没有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们永生永世都别再见面。我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你。”

    门砰然一响,他离开了这里。

    按正常的发展,摔门而走的应该是她,这是他的地方,该滚的也是她。

    可是,她怕自己走不出这扇门,她的骨头又疼了起来,刚才激动的时候,她就像身体被人凌迟,一片一片地切,一刀一刀地割。她真的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

    身体疼得厉害,她就像动画片里被哪吒抽筋的龙王三太子。她倒地的瞬间,身体奇异地扭曲令她环抱在了一起。疼得晕死过去,汗已浸湿了地板,她全身湿嗒嗒的,像被人用盐撒过而脱水的鱼。

    你说,带我去巴比伦。

    我说,好!

    你说,我们一起去看传说中的空中花园。

    “我们”两个字,甜蜜到人的心里。

    你说什么我都说好!

    我们想象着那花园的样子,你用手在空中兴奋地比划。

    我静静地看着你,只感到时间停止般安宁。

    只要有你在身边,哪怕是残垣断壁、古堡废墟都是美景。

    只要静静看着你,哪里都是我们巴比伦的约定。

    然而他绝情离去,如歌所唱,从此飘萍断梗,几许深盟密约,句句都无凭。

    下班之前,陈青远进行了最后一次巡房。巡视客房时,有对年轻的情侣从房间里走出来。男人锁上门后,揽住身边的女人亲了一下。女人用手轻推了一把:“别亲了,感冒了,会传染给你的。”

    男的笑道:“感冒就感冒呗,你的痛苦我来承担啊!”

    女的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似怒非怒又极其弦外有音道:“还好意思说?都是因为你……”

    男的笑了,再紧紧揽住她,一脸检讨似的说:“都是我都是我,做了活体鼓风机,让我亲爱的着凉了!”

    女的羞红了脸,对男的又是一顿数落。

    望着他们越走越远的身影,陈青远想到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在他感冒发热的时候,与他贴得那么近那么近。

    老实说,他好久都没有想起“那个女人”了,时过境迁,他真的不大记得她了,只是埋在了心底的某一处,深到无处可寻,就真的忘记了。

    今天,陡然相见,竟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竟有了“你我原识”的滑稽感。

    他的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去你的!老子早就不是以前的陈青远,老子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你是谁?

    老子不认识你!

    你跟谁上过床,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出来前,面对她的悲痛欲绝,他还有丝丝的心裂感。而此时,这种心裂的感觉,像手指划过的水面,指过印消水无痕。

    陈青远来到酒吧,一位妖娆的女子靠近过来。

    “可以请我喝一杯么?”

    那女子手抵在吧台上,轻挑了一下眉头,媚眼如丝。

    “Sure!”陈青远的眼神上下打量一下她,好似猎人打量猎物,眼底闪着满意的光,立马点头,很有风度。

    “我想要杯初恋情人。”女人的声音慵懒,眉梢微挑,很有诱惑的味道。

    他已接受了那女人的暗示,与她眉眼传情。

    他的欲望膨胀起来,再次打量着女人的身姿,联想着她在床上的风情万种。

    他已然是个情场老手,看中了女人的脸后,随后就是看女人的腿和臀部,打量着女人的眼神,绝对是邪恶且诱惑的。

    筋疲力尽后,他坐在床头吸烟。女人依过来,抱着他的身躯,声音慵懒地问:“刚才,你不停地叫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吧?”

    他夹烟的手稍稍停滞。

    那个女人的直觉是对的,事实上,如果一个男人抱着你上床时,意乱情迷时重复着两个字,那肯定是某个女人的名字。

    “不是!”他下意识地否认。但事实是,除了他与洛离的“第一次”和这一次,他真的没有在床上念叨过洛离的名字。

    这一次干吗?

    呵!

    他的心底都在冷笑了。老子早就忘记了你,老子怎么知道这次为什么会叫你的名字?老子又不是神仙,老子怎么会知道?

    “难道是男的?或者是宠物?那可是有悖伦理的。”女人被自己的幽默感弄笑了,她用手搅着自己长发的发梢,将发丝一圈圈地卷在手上,好似戏谑地讲,“真不爽,本来是来找刺激的,没有想到被人当成替代品。”

    他将半截烟摁熄在床边柜的瓷烟缸里,拿出钱包取出几张钱来,放在了床头,披了衣服,准备下床离去,那女人突然坐直了身体,从背后靠了过来。

    “干什么啊?我又不是出来卖的!再说,你这么急着走?我可是舍不得的!”

    女人慵懒的腔调,软若无骨的身躯紧紧地贴住了他的身体。

    那个拥抱,奇迹般和洛离绝望似的拥抱重合在一起。那令他浑身僵硬,面部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他猛然地转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女人,抱得她感到身体被铁箍箍住般生疼起来。

    2008年4月,洛离给自己签约的影视公司交了部作品梗概。

    那是一部悲情的都市剧,在她住进隔离病房前,她对公司的老总说,我有一部新剧,剧情是:一个男人在外面有了小老婆,听信了小老婆的话,把公司的财产进行了转移,再骗自己的老婆,说做生意做亏掉了还不起银行的贷款,让老婆和自己离婚。贤良的女人死都不离,想尽一切办法去筹钱还所谓的债,最后,男人的小老婆逼急了,男人跪在了原配面前,道出真相。原配心寒地离婚了,男人也遭到了报应。他转移到朋友手下的财产,居然被朋友给吞了,朋友还拿着他打的假欠条,说他还欠他很多钱,情急之下,那男人把朋友给杀了。于是,他们的女儿就成了杀人犯的女儿,可是她很争气,历尽苦难,终于成为有名气的编剧,也因此找到自己的幸福,如王子和公主般,很幸福地生活了下去。

    老总听后,当场就感到有兴趣,赞扬这是一部中国版的《阿信》。说现在就缺少这样题材的电视剧,因为现在的孩子一有不顺,就全怪自己的父母没有能耐,写一个杀人犯的女儿自强不息的故事,可以告诉别人,一切都要靠自己。

    老总觉得这个题材棒极了,他恨不得马上让洛离把成形的剧本交出来。

    看到他像打兴奋剂似的激动,她苦笑着,除了那杜撰的爱情,其他的根本就是原版的洛离。

    亲爱的,我想告诉你。

    沧桑的女人很难动笔去写下新的作品,因为字里行间会不由自主地带入自己,恐怕别人的猜测,惊惶泄露于字间的秘密,害怕那些人通过文字看透自己。

    如刀刻的伤通过文字表现出来的时候,那已愈合的伤口会奇迹般尖锐与刺痛,让受伤时的痛楚放大千亿倍。

    我想写下我与你的故事,我想改变小说里男主与女主的结局,就像我在剧本里写的每一句“我爱你”,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你在耳边的喃喃呢语。

    然后,心只会抽痛一下,便如石沉水中,不会再有任何涟漪。

    祭奠我们逝去的青春,允许自己最后一次想你。

    我有些厌憎自己,为什么每一次想起你,都会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2008年5月,洛离通过电子邮件交上了剧本。这时的她经过一个月的化疗,如丝绸般的青丝剪短了,头发大片地连根落掉。仅仅一个月,她已经全然成了另外一个人,药物的副作用,令她看上去丑陋至极。

    她不得不住进隔离病房,辛小雨和沈若榛进来的时候,还到消毒室里去消过毒。辛小雨与沈若榛是和洛离一起写剧本的,算起来洛离还是辛小雨和沈若榛的师傅。

    小雨一推门进来,就扑到洛离的床上,握住洛离的手,开心地说:“洛离,告诉你,我们的剧本通过了,通过了唉!制片和导演都很喜欢,公司说,只要这部戏火起来,我们下部剧就有署名权了!”

    作为入行不久的编剧,是没有署名权的。

    这一次,命运给了她一次可以署名的机会,可是,她如今这个样子,还有力气写吗?

    但是,听到小雨这么说,洛离也配合着欢喜。

    “真的么真的么?”她像孩子一样高兴起来,却笑得虚弱极了,“真好,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只是,我怕我会等不到了!”

    小雨立马瞪圆了眼睛反驳:“乱讲,不会的!你可是我和若榛的师傅,没有你,就没有我和若榛的今天,不管怎么样,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洛离的身体开始痛了。

    那痛好像一双手在活生生地撕扯着她的身体。

    她知道,她最多只能活过这几天了。

    在一阵急救后,洛离拉住了沈若榛的衣服,轻轻地问她:“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件事情。”

    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草坪上,一个彩色的小皮球滚到了洛离的脚下。

    初春的季节,洛离坐在轮椅上,穿着长长的风衣,戴着大大的口罩,还顶着一顶超大的帆布帽子。要来捡球的小男孩来到她面前,突然就害怕得大哭起来。

    陈青远匆匆地从后面赶了过来。

    “怎么了?小宝?”他蹲下身来,用手抚了抚小男孩的脑袋。

    小男孩哭着嚷:“爸爸,狼外婆,吃人的狼外婆!”

    坐在轮椅上的洛离弯下身去,用骨瘦如柴的手捡起了那漂亮的彩色小球。

    “对不起,先生,因为我得了癌症,化疗后才变成这个样子,吓到您的孩子了!”

    “哦,没关系,小宝的胆子小,昨天又跟他念了狼外婆的故事,所以才……”

    陈青远起身,接过洛离递过来的小皮球时,指尖触到了洛离的指尖。

    球悬在了半空中。

    陈青远不明白她为什么在他要拿回球的时候,又用力把球抱住。

    他不解地看向洛离,只看到了一双浑浊无光的眸子。

    “呃……”

    他突然不知道叫这个人女士还是先生,因为她的声音粗哑得让人辨不清性别,他只有支吾道:“球……可以还给我吗?”

    洛离好像从恍惚中惊醒,眼泪快要流淌出来的时候,她忙低下了头,待滑下来的眼泪被厚重的口罩吸收后,她扬起头来,笑着对他说对不起。

    球还给陈青远时,她看了看他身边的小孩子。孩子很怕她,看到她看过来,吓得缩到爸爸的身后,抱住了爸爸的腿,将脸埋在陈青远的裤管里,哭着催着:“爸爸,快走,快走!”

    哭得脸都皱了。

    陈青远一把抱起儿子,就要转身离开……

    “先生……”

    他转过身来,用不解的目光看着洛离。

    她想要站起身来,双手已经撑在了轮椅上的扶手上。腿发颤,她还是站不起来。

    “您的儿子很可爱!”她只有坐了回去。

    陈青远笑了,他对洛离说:“谢谢!”

    他走了,走远了,远到看不见了,她才收回痴痴的目光。她将眼睛看向他不经意触碰过的右手,弯曲的手哆嗦着合拢,越捏越紧,好像捏着自己的幸福。

    拿着相机的若榛从不远处的小亭的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洛离听到脚步声,脸上绽出了外人看不到的笑脸。

    她一定是在笑的,因为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若榛,谢谢你!”

    若榛有了重重的鼻音,红着眼睛说:“不客气。”

    沈若榛将PS好的相片交给洛离时,她笑得开心极了。

    “婚纱照唉!”她笑着将脸转向若榛,“不好意思呀,若榛,让你从网上下载人家的婚纱照,把他的脸移到人家的脸上,把我生病前的脸移到这位新娘的脸上,真是辛苦你了。”

    “不过呢……”洛离又说,“这位准新娘的身材没我好,胳膊那里有好多小肉肉啊!我的脸形和气质穿这种婚纱真的好漂亮!”

    她说:“我洛离终于穿上婚纱了!”

    她说:“我终于有婚纱照了,真的好幸福,好幸福呢!”

    她不停地说着好漂亮,她在微笑,笑得沈若榛满脸泪水从病房里冲了出去。

    她这么多年来,都是居无定所的一个人,一直都是!

    孤独的时候,没有人陪在身边;痛苦的时候,只有自我安慰。

    她总是在为别人着想。

    若榛与洛离的相遇是在一家文学论坛。

    洛离看了她的文字,问她愿不愿意合作写稿。

    若榛答应了。

    洛离全心全意地教给若榛一些文字上的技巧。

    若榛总是问她:“洛离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洛离说:“因为我觉得你需要帮助,觉得你很像几年前的我。我知道你这个时候,需要有人帮你一把!”

    她对朋友总是推心置腹的。

    萍水相逢,她也会拔刀相助。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结局,为什么呢?

    若榛哭着向着门外冲了出去,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大声地哭出来。

    而门外似乎还守着一个人。

    “若榛,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躲在门后的辛小雨忍不住揪着若榛问了起来。

    若榛惊了一下,想掩饰,急性子的辛小雨将她拉到一边说:“你别瞒我了,我都听到了,就是不确定,你当不当我是朋友啊?当我是朋友你告诉我啊!我们都是洛离姐带出来的,你这样……让我很不爽!”

    若榛不想哭,却管不住眼泪,她只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

    “没有怎么回事,因为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觉得洛离很可怜,说不出来的可怜。这照片的男人,肯定就是她今生挚爱的男人。洛离大概是在自己生命临近终结的时候,用自己的故事,编织了一个最美的童话,给自己悲伤的一生,安排了一个最完美的结局。”

    洛离给人的感觉,就像无根的浮萍,颠沛流离,渴望爱的心从未得到过安定。

    辛小雨聪明地想到了什么。

    “难怪洛离的眼神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难怪她每次笑得灿烂时,总有说不出来的伤感,原来她并不开心,原来她并不快乐。”小雨愤然,“难怪我觉得这次写的故事结局完美得过分,原来根本是假的!怪不得上次来看洛离姐的时候,她睡梦里哭着说‘你为什么这么伤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个男的!这个该死的男人,一定是他对不起洛离姐,这个混蛋,洛离姐这样了,他都不来看看她,这个混蛋,这个王八蛋!”

    辛小雨说着便往外冲,若榛拦都拦不住:“你要干什么啊?”

    辛小雨在十几步外转过脑袋,咬牙切齿,冷哼道:“我很不爽,我要去扁人!”

    如果若榛知道她来找陈青远,她一定会拦住冲动的她吧。

    辛小雨自然知道陈青远在哪里,上一次若榛和洛离偷拍陈青远的时候,她就偷偷地跟来过。在洛离和若榛离开的时候,她也向边上的人打听过陈青远。她自然知道他在哪家酒店上班,然后她径直冲了过去。

    火爆的辛小雨在酒店门口拦住陈青远,冲着他一顿大吼。陈青远一脸莫名其妙,这人是谁啊?莫名其妙地冲到大厅里,对着他嚷:“良心被狗吃了,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男人!”

    她说着,就向他肚子击了一拳,陈青远万万没有料到这丫头会打人,更没有料到她看上去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身手这么麻利还这么大的力气,一时间,竟疼得将身体弯了下去,

    陈青远忍了疼,让自己直起身来,想保持镇定,没想到这丫头又是一拳,打得他又弯下了身去。

    辛小雨是练过的,当她还是初中生时,就可以打得七八个高出她一个头的男生哭天喊地,区区一个陈青远,她怎么会放进眼里。

    公司分派她写洛离的新剧时候,她就觉得这故事根本不像刻意编造的,这种职业敏感就像设计师看待名牌的眼光,正版仿版,一眼就能识出。

    陈青远便这么莫名其妙地挨了两拳头。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卫冲上前来,在大堂经理的带领下,两个大男人上前把辛小雨给架住了。

    辛小雨忍不住起手挣扎:“我警告你们,我可是有功夫的。”

    辛小雨刚想显露身手,只见陈青远厉声而喝:“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的客人,放开她。”

    他的样子过于严厉,两位警卫不由自主地放开了辛小雨。

    辛小雨一得到自由,就急忙甩了甩自己被扭疼的手。

    “我想,这位小姐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绝对没有认错你!”

    “可是……”他打量着这个冲他翻白眼的女孩子,他真的想不起来,就算他私生活糜烂,就算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有过多少女伴,但他也清楚自己绝对不会和这种类型的女子有染。在挑选女人方面,他绝对不会选择这种类型。

    陈青远打量着辛小雨,这清清爽爽的女生,绝对不可能与他有过关系,于是他的语气由犹豫到肯定,说道:“我真的不认识你!”

    “谁让你认识我了?”辛小雨的气不打一处来,“你认识洛离就可以了!”

    他只感到心微微地刺疼一下,随后笑着承认:“是的,我认识,我以前的同学!”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再没有别的关系?”

    “只是同学关系,曾经同桌过一学期!”

    辛小雨看他那么肯定的回答,单纯地无地自容了。因为他看上去那么从容,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该不是……洛离念书的时候暗恋人家,所以才让若榛去偷拍吧?

    至于洛离那天说的梦话,她想,该不是她在做梦的时候还在编故事,在背台词吧?

    辛小雨真的非常口快心急,还记得有一次,她们在工作室里讨论剧本的时候,辛小雨接到一通电话后,也没问清对方是谁就很烦躁地说:“你有完没完啊?不就是你男朋友动手打了你吗?一点破事,从昨天讲到今天!既然在意他动手打你,你就跟他分手嘛。你自己舍不得分,还一个劲地唠叨他打你是情有可原,他打你是小时候受过家庭暴力。你烦不烦啊?刚劝你,你就一一解释,说他童年可怜,身世可悲。你是圣母吗?你用得着用爱感化他吗?你愿意犯贱,谁还拦得住你啊?一个手贱,一个骨头贱,你们俩天生绝配,你千万别跟他分手,趁早把婚结了,你要当圣母就当到底,省得他去祸害别人!”

    还有一次,是在讨论剧本的时候,有人说让有钱的男主的妈去开支票给贫穷的女主,让她离开他。

    辛小雨当场就嚷:“别搞笑了,这是大陆,大陆公司里的财务人员都知道,超过五万块钱的额度,是要向银行写申请的,没盖过章的支票是无效的,到银行也取不出钱的。台湾言情看多了吧?”

    她的脾气很冲,做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难道这次又是冲动惹的祸?

    辛小雨为自己的冒失惊出一身冷汗,随后瞟了一眼陈青远,越看越觉得他不像那种负心的人,难道……她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打错人了?

    “我……”辛小雨一急,说话也结巴起来,表情极不自然,真的不知道怎样给自己找台阶下了。她两眼左右转着,想着怎样给自己解围,最后竟硬撑着强词夺理道:“我就扁你!作为洛离的同学,居然不知道洛离得了癌症,你们算什么同学啊?她一个人待在医院,除了我和我同事,你们同学都没有一个人去看她,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啊?你们……啊……”

    千想万想,辛小雨都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一脸镇定的男人,在她这番话后,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她忍不住叫出声。

    刚刚还极其镇定的陈青远,此刻眼底布满了焦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辛小雨竟被这眼神和语气吓到,她向来压得住人的气势竟矮下几分:“我……我说……洛离病了,你们作为同学都不去看她。”

    “什么病,她得了什么病!”

    “血……血液方面的,在……在医院做化疗。可是是晚期了,治疗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他的心口好像被匕首刺中,他感到无比震惊和悲痛。

    他终于明白那天她为什么来找他,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抱着他的背,哭得那么伤心。

    她是抱着怎样一种绝望的心态来见他的!

    他突然懂了,他的心更疼了,她想要最后的温存,想和他留下一段没有遗憾的回忆,而他竟硬生生地推开了她,还羞辱她,骂她犯贱。

    “为什么你什么女人都要,就是不要我!”

    “是你太好了,我糟践不起。”

    “我不是第一次!”

    “我凭什么捡别人玩剩下的!”

    她最后哭着让他滚,说永生永世不要再见面。他突然想到前几天,那草坪里遇到的“狼外婆”似的女人。

    是洛离,一定是洛离!

    他感到身体冰凉起来。

    “这不是真的!”他猛然甩开辛小雨的手,放声一吼,“她不可能得那种病的!”

    他激动地扶着辛小雨的肩膀:“告诉我……她在哪家医院,告诉我啊!”

    他的眼神可怕到了极点,震得辛小雨顿感恐怖,她缩着肩膀,支吾着说:“在……民生医院,血液科……”

    他几乎是狂奔到医院,从奔驰上下来时,他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飞上去。

    “洛离,洛离你不会有事的,小离子,你别怕,我来看你!”

    他乘电梯来到血液科,金属色的电梯一开,他便迫不及待地冲向了值班室。

    值班的是位女医生,四十岁左右。

    “医生,我想问洛离的病房!”

    医生被眼前这位西装革履的男子的焦急吓到了,只见他满头是汗,眼眶都红了起来,一脸狼狈,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医生看了他一眼:“院里是有名叫洛离的女士,请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我是她以前的同学!”

    “不是直系亲属吗?”医生又问。

    他直感到汗湿了的背后,一阵冰凉,他除了是她的老同学,就什么都不是了。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咽得有些艰难,他再次抬眼时,望了医生一眼,摇了摇头无力地说:“不是!”

    “那真的很抱歉!”医生一脸抱歉地说,“病人现在住在重症病房,生命随时有危险,非直系亲属,不能探视。”

    “可是医生……”

    “对不起,爱莫能助!”

    “医生!”陈青远哀求,“重症病房里不是有监护室吗?我隔着监护室的玻璃看她一眼行么?”

    他的眼神哀切,他的请求情真意切又带着无人舍得拒绝的哀求。

    医生似乎被打动了,她有些为难,却也不忍心拒绝,于是点了点头,说:“就在监护室里看她一眼!”

    他隔着那层玻璃看着她时,只看到远远的床上,那戴着白色帽子的洛离。

    隔得有些远,有些看不清她的样子,但能看到有医生穿着隔离服给她做例行检查。

    他的气息喷在面前的玻璃窗上,蒙上一层乳白色的雾气,很薄很薄,像一层轻烟,他视线里的洛离更加遥远与飘渺。

    他的双手按在玻璃板上,感觉她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

    “小离子!”他的眼底积满了酸楚的眼泪。

    “小离……子!”他的泪终于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

    洛离已经睡着了。为她做检查的张医生看了看她床头的仪器,看着那仪器上的数据,再低声吩咐着身边的小护士将数据记录下来。此时此刻,张医生想给洛离掖掖被子,她弯身去拎被角的时候,发现被子下有什么方方硬硬的东西。

    张医生奇怪极了,她轻轻拉下洛离的被子,只看到她的双手平抱着一个相框,睡得熟了,相框有些脱手,于是张医生将那相框拿出来。

    那相框里的相片,是一张甜美的婚纱照。

    相片上的洛离美极了,她身侧的新郎看上去也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他们相配到极点,那鼻那眼,竟如此神似,连笑的时候,两人的唇角都不约而同,极有默契地向右边斜起!

    那应该是她的丈夫吧?

    可是他为什么没来看她?

    该不是因为她有病了,原本要结婚的两人,因为男方不想被拖累,才没有和她走到一起吧?

    重症病房里的悲欢离合,这位医生看得已经足够多,多到她连感慨的词汇都没有了。

    张医生暗自思忖,却不会真的好奇到打探人家的隐私,只是将手里的相框放到了洛离的枕头底下。随后转身的一刹那,她整个人惊了一下。

    那身后的玻璃墙外,那双手按着玻璃,悲痛的眼神看着洛离的,不是刚才那相片里的男子又是谁?

    看他悲伤的眼神,看他流泪的样子,好像刚刚知道她得病。

    难道……

    这个傻洛离的故事跟狗血剧一样?原来要和这个男人结婚的,可是因为得了癌症,执意要和他分手,然后这男的无意中得到了她生病的真相,跑来看她?

    看他的眼神,看他只看着她的样子,应该是深深爱着她的。洛离也应该是爱着他的,所以才不告诉他她生病的事情吧。

    张医生的眼底也湿润了起来。

    任是对死亡多么麻木冷漠的医生,面对关系到爱情的生离死别,心中还是会生起酸涩而悲伤的情愫。

    张医生走了出来,在监控室里看到悲伤的陈青远。

    “医生!”陈青远哽咽着,“救活她,求求你救活她。”

    张医生看了看陈青远衣服上的职务牌。

    他是在工作的时候,听到辛小雨说到洛离的事情跑出来的,连制服都没来得及换,制服上别着的职务牌“陈青远:大堂经理”。

    “陈先生……”

    张医生对陈青远摊了摊手:“事情不乐观!洛离她……”

    “花多少钱都没有关系!”

    医生一脸无奈:“这不是钱的问题,虽然钱是前提条件,可是光有钱,没找到配对的骨髓,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她的家人没有来配对吗?”

    医生一脸奇怪:“她不是说她只有一个人吗?”

    难道她父母都在,只是她不想打搅他们,不想让他们救她,她一心想死?

    现在……医生的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骨髓捐赠体啊。

    “医生!”陈青远猛然拉住了医生的手,含着眼泪激动地说,“救她,求你救她,如果找不到配对的骨髓,用我的,我是她哥哥,我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医生吓到了!

    这故事的版本,跟她最先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他们不应该是夫妻吗?

    怎么演变成他是她哥哥了?

    骨髓吻合度的检验要一个星期才有结果。

    那一个星期,陈青远每天都去看洛离,但他从来没在她面前出现过,他甚至没让别人告诉她他在关心她。眼见着辛小雨从洛离房间里出来,他便在门口迎上去问:“她怎么样了?”

    辛小雨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这么关心她,为什么不亲自进去瞧她?”

    “我们的事情,很复杂!”陈青远流着眼泪说,“我只要知道她有活下去的希望就好!”

    “那我换一个话题问!”

    陈青远起了手势打断了小雨的好奇:“最好什么都不要问!”

    这天是骨髓检测结果出来的日子。

    可是,结果出来了,他们的骨髓不相合,连相似的几率都很小……

    由此推断,他似乎不是她哥哥。

    他惊觉自己上当了。

    这天,天有些阴沉。

    陈青远出现在这个老妇人面前。那头发灰白的老妇人满脸皱纹,打开门,看到来人是他时,竟惊了一下。

    “你……来干什么?”

    “我来问清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洛离她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妹妹?”

    他红了眼睛,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胸脯剧烈起伏着,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狂暴狮子。

    老妇人惊住了:“这个……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那个时候你含糊其词,我现在想亲耳听你说,她是不是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她是不是你和我爸一时情难自禁的产物?”

    老妇人的脸一下红,一下白,又红又白,一脸难堪,她一把将陈青远拽了进来。

    门在陈青远的身后关上了。这是一间极狭窄简陋的住房,高大的陈青远站在这里,让这里显得更加狭小。

    “过去的事情,你重提有什么意思?”

    “那么你再说一次,洛离是不是我亲妹妹啊?”

    “是--”老妇人竟咬紧牙关,一口咬定洛离是她背着前夫感情出轨,与陈青远爸爸的“产物”。

    陈青远笑了:“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呀,阿姨!你一定要我拿出证据来,你才肯承认你们两个人都在骗我是吧?”

    他拿出DNA检验报告,一把拍在桌子上。

    “洛离跟我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你还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要骗我们?为什么要拆散我们?”

    洛离的母亲目光躲闪,别开脑袋不回答陈青远的问话。

    “你知不知道你害了洛离,你知不知道洛离她……”

    他硬生生地打住了口。

    “陈先生,不管怎样,你都不要把洛离的病情告诉她的妈妈,这是她的心愿!”辛小雨是这样叮嘱的。

    “可是不告诉她,她会死,她母亲的骨髓至少可以救她啊!”

    “洛离不想她妈妈知道啊,关于骨髓的事情,我带阿姨体检的时候,有请医生抽过她的血做配对,可是并不符合。洛离是怕妈妈受不了打击,才不肯告诉她的吧!毕竟,看着自己的女儿要死了,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是很残忍的!而且阿姨的心脏不好,怕她知道了会有什么闪失。”

    “那就这么瞒着阿姨?”

    “我也不想啊,可是,这是洛离的心愿,她是这么求我保密的,我是一时没忍住才去找你的,你……你要是真的对洛离还有感情,你就不要出卖她,不要让阿姨知道!”

    陈青远硬生生地住了口,他痛苦地将真相咽了进去。

    “阿姨!”他痛苦地唤了洛离的母亲,他哽咽着,“我轻信了你们的谎言,荒唐**地生活,**得我自己都恶心自己。洛离那个笨蛋,到现在还接受不了我背叛她的事实,她一直因为我而没有办法和别人在一起。洛离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忍心编出这样的谎言,让她痛苦,让她被我伤害,你到底要洛离伤心到什么时候?你怎么忍心用这种谎言害你女儿一辈子?”

    “陈青远,你不要太看得起你自己,这世上不是只有你这一个男人,我们家洛离才二十多岁,她那么好,别人排着队等着娶,我闺女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她要是嫁的话,早嫁了,她会等到现在吗?你们撒下了弥天大谎,现在真相就摆在我们面前,你想她要是知道她亲爱的妈妈伙同她喜欢人的爸爸说出这样的谎话,她会怎么样?”

    “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洛离!”

    “那你就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没有,没有什么真相!”

    “那我就对不起了。”

    陈青远愤然转身,洛离的妈妈慌了,她越过他的身体,拦在了他的前面。

    “你……你要干什么?”

    陈青远心中涌上苍凉,这女人怎么这么狠心,她到底怎样当人母亲的?心里涌上难言的东西,他拼命地将那种感觉压抑住,却还是忍不住噙了眼泪冷笑:“你说我要干什么?”

    “你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洛离!”

    “那你就告诉我真相!”

    陈青远猛然大喝,目光凶狠,气势咄咄逼人。

    “你……你去问你爸爸!”

    “我现在就问你!”

    “我……”

    洛离妈妈的泪从眼里滑落下来,与其让陈青远的父亲乱讲,还不如从她嘴里道出真相。

    “我能怎么办?”说这一句话时,她的五官都酸涩地皱到了一起。

    “我一个死了前夫的女人,带着一个十八岁的女儿,没有姿色,没有文凭,一无是处、一无所长,我又要养洛离,还要供她念大学,那学费和生活费,我上哪里去要,我上哪里去借啊?你生活环境好,在外面借多少别人都会借,因为别人知道你还得起!可是别人不借我,有钱都不借,那是因为估量着我还不起。你喜欢上洛离,你爸偏偏又不喜欢。第一次,他找到我,对我说,只要配合他演一出戏,洛离四年的学费他包了!第二次,他让我哄你,说洛离是你妹妹!我自然是拒绝的,你知道你爸怎么说吗?你爸说,就算洛离嫁到你们家,他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因为那个时候,他就想让你和你老婆在一起,促成他的生意。你以为结婚娶老婆只是两个人的事啊?那是两个家族的事情。我家洛离和你的差距太大了,就算跟你在一起,就算嫁过去,也没有幸福可言。你……”

    洛离的妈妈呛了一口眼泪:“你陈青远……你陈青远若是争气好学也就罢了!你从小到大,逃课打架不完成作业,就连工作也都是你靠父亲的关系!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会,你除了你爸爸这座靠山,你什么都没有!我怎么能想象我把女儿交给你后,你和她住在你父亲家,忍气吞声的样子?你爸根本不会给她好脸色。你爸把你的性格摸透了,不打你不骂你也不拦你,只让我配合演一场戏。你以为我贪你们家那点钱啊?我是舍不得我家洛离。我十月怀胎,养了她那么多年,我比谁都心疼我女儿,扯这样的谎言我也没有办法。我除了答应你爸的条件,我还能怎样?那么卑鄙的事情,他都能想得出来骗你,我家洛离……”

    她哭得皱起了脸:“我家洛离真要跟了你……你爸再使暗招让她受委屈怎么办?那傻孩子,再苦都会笑着说是甜的,再累再委屈,也说没有关系,怕是真的到了那一天,为了不让你两面为难,再苦她也会忍,再大的罪她也受,我当妈的,怎么忍心看她往火坑里跳?我怎么忍心把她交给你?长痛不如短痛,不这样我能怎么办?”

    她哭得捂住了心口:“谁会知道那傻孩子对你死心塌地啊?谁会知道她是真的被你伤透了心啊!”

    洛离的母亲再也说不下去,撕心裂肺地哭起来。那哭声好像最悲凉的马头琴声声嘶鸣,哭得他整个人蒙了,好像被人硬生生地当头挥了一棒子。

    如果……他打小就不那么调皮!

    如果……他打小就很争气!

    如果……他早一点有独立能力,洛离的妈妈一定会把洛离放心地交给他。

    他被谎言蒙蔽了,这全是因为父亲的卑鄙,也是一位母亲的不得已。

    洛离那个傻瓜……

    那个只爱着他,什么委屈都受的傻瓜……

    她一定不懂得圆滑,不懂得世故,不懂得心机,不晓得人心险恶,一定敌不过父亲的狡诈。

    她的母亲是在保护她。

    可她的母亲还是不了解她,还是不懂得她“痴”得很可怕。

    说到底……竟还是他毁了她。

    陈青远晃晃悠悠地回到家里,家里空无一人。这个家从几年前就开始冰冷。

    如果娶的是洛离,她一定会把家布置得很温馨,一定会做好饭菜等着他回来,一定会等着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一定会给他拿来鞋子,一定会让他忍不住拥住她,吻她,在她耳边轻语:“亲爱的,我回来了。”

    而现在呢……

    他的老婆……

    他陈青远的老婆早就不知道在哪个男人家里过夜了。

    他冷落她,她也没必要黏着他。

    这个所谓的家,不过是一个空壳罢了。

    如果这个家的女主人是洛离。

    如果是洛离……

    他很想笑,很想放声大笑,因为他所谓的婚姻无非是家里人安排给他的女人,没有爱情,没有什么激情,他娶她,全是因为父母的安排。只是几天就受不了她的咄咄逼人,更看不惯父母对她的低声下气。

    而他老婆口口声声说爱他,说几年前,某次的商业聚餐,她看到随父亲一起来的陈青远时,她就深深地爱上了他。

    她说她还弄到他的地址,到学校去找过他,甚至在公开课的时候,还跑到同一间教室里听过课。

    她说,她看到他宠着洛离她就受不了,还说他幸好没有娶那个穷酸女人,不然,哪有现在的一切啊?说得兴起,还配以表情修饰,一脸鄙夷道:“她那种家世也配得到你?她那种平民阶层的人,也配得到你的爱情?”

    然后,他立马感到翻江倒海似的恶心。他偶尔走神时,她都会拿东西砸他,遇什么拿什么,有一次还一脚把他从床上踹了下来,在他吃痛不已的时候,她居然会先哭得委屈:“你是不是又在想你那个什么离了?”

    他略有微词,她便大哭不已,再甚者,跑回娘家。然后,她哥她妈冲上门来兴师问罪。然后,他的爸爸会冲上来甩他一耳光,骂他畜生,让他赔不是,生怕得罪了这有钱有势的儿媳妇。

    那个时候,他们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依靠他老婆的娘家。

    他们的父母,谁都不是天生的贵族,谁都不是家底雄厚的上流社会人物,所以所谓的富贵人家,不过是得到时机与运气还有金钱的暴发户。处于这个阶层的人,有永无止境的欲望,总觉得自己得到的不够,总想着法子算计着如何多弄一点。

    在这几年里,陈青远成熟了,手腕高明也圆滑了,他作为股东和朋友经营了这家五星级酒店,还经营了健身中心。

    他老婆娘家的煤矿倒塌,事故重大,她老爹一家畏罪潜逃,被捕,被判了重刑。

    他老婆就变得敏感且有些神经质了,陈青远对她声音大一点,她就会哭着大嚷:“是不是我没娘家了,你就要跟我离婚了?”

    每每至此,都会闹得天翻地覆,让他摔门离去,再也不想回来。

    他老爸看到儿媳家败落了,儿子有出息了,马上对儿媳妇冷淡了。而且,再也不看她的脸色,也不待见她了。

    媳妇再向他哭诉说老公彻夜不归,已一个多月没见到人影的时候,他不再像以前那么袒护她了,只是说男人在外面总是得应酬的,做老婆的,要识大体,不然怎么做他们陈家的媳妇。

    空闺难耐,他的老婆也红杏出墙了。他得知后也没有疼痛的感觉,他好像早就在传说中的第八号当铺里当掉了自己的感情。

    他以为,自己会这样下去,一辈子这样下去。

    现在,那渐渐麻木的疼,似连本带利席卷而来,痛得心口像撕裂了。

    他拿出手机,给他老婆打电话。她老婆接电话后冲他不冷不热地说:“您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

    他的老婆在用“您”,“您”字咬得很重,语调拖得很长,有讽刺的味道。

    他苦笑了一下,发现自己连苦笑都得忍住眼泪。

    他整个人瘫在沙发里,声音低哑而痛苦地说:“这么多年来,苦了你。我不想再彼此折磨下去,你想要的车子和几处房子我都给你,甚至我的股票和我所有的家产,只要你想要,我全部给你。”

    他说:“明珠,我们离婚吧!”

    医院里,她躺在床上,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捧着她的手,给了她温度。

    “傻瓜,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轻轻地吻着她的手说:“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我还没娶你呢,你还没跟我生孩子呢!”

    话一出口,便是难以抑制的酸楚。

    他曾对她许过承诺,他曾承诺给她幸福。

    看着那浮肿的脸,握着她浮肿了的手,这就是他给她的幸福么?

    这就是他给她的承诺么?

    洛离醒时,只觉得自己的手心暖暖湿湿的,一滴,再一滴的液体往手上滴。她恍然惊醒,就看到陈青远坐在床边,执着她的手微笑。

    “醒了?”

    他的声音嘶哑,脸上还挂着泪珠。

    她惊惶地想撑起身来,却撑不起来。她用粗哑的声音说:“你是谁?怎么会在我房里?”

    他含着眼泪,红了鼻头和眼眶,笑着说:“我是青远啊,陈青远。小离子,你怎么能装做不认识我?”

    她慌了:“我不是洛离,我……”

    他笑了:“不打自招了不是?我只叫你小离子,你就说你不是洛离,那你说你不是洛离你是谁?”

    她已病得没有力气,连睁眼都困难,吸着氧气,却不由自主地淌着眼泪,将脸转过去:“别看我,很丑!倒你的胃口!”

    “哪有,你比我见过的女人都漂亮,比她们漂亮多了。”

    她虚弱地笑了,有气无力地说:“撒谎!”

    “没有!”他起身,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盯着她失去神采的眼睛,微笑着说,“真的,不哄你。谁都没你漂亮,你最美。”

    “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小离子,现在在你面前的陈青远说的全是实话啊!”

    “我……不是一直是一脸蠢样吗?”

    “那是我骗你的!因为你变得太漂亮了,所以,我想戏弄你啊!我以前老戏弄你的,你忘记了吗?”

    “我的身体浮肿了!”

    “你本来就瘦嘛,胖一点好看!”

    “我的声音粗了!”

    “没关系,我喜欢!”

    “我的头发掉光了!”

    “师太,老衲我也是还俗的!”

    “我再也没有力气想你了!”

    “没有关系!”他说,“你不用想我,因为我保证你每天都可以看到我!”

    “你这是怎么了?”她抑制着心底的酸楚,强打笑容轻声问他,“受什么刺激了么?为什么跑来对我说这些话?”

    “因为我想你,我很想你!我每分钟都在想你!想你想得都成了习惯。”

    她微微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他有了感觉,将她的手用力捧住。

    “肉麻了吗?”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她不懂,只是微微挑起了眉头,疑惑地“嗯”了一声。

    他握着她的手,置于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如果这样就肉麻,那我接下来要说我爱你怎么办?”

    她心底涌上悲凉:“你只是在同情我对吧?因为我要死了,所以,你在可怜我对吧?”

    “小离子……”

    “可是我现在对你的感情没有任何感觉,你说你爱我,我也没有任何感动,我真的没有感觉了,我真的觉得‘爱’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太廉价了,你的爱多少钱一打呢,又对多少女人说过同样的话呢,又是为了骗女人上床吗?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勾起你的兴趣吗?我连接吻都会被细菌感染。”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底比谁都疼!能够得到他的爱情,能够与他夫妻般生活,能够在每天早上第一眼看到他的睡颜,她会比什么都安心。

    他一直在玩一个谎话游戏,游戏的主题是“我不爱你”!

    他似乎演得太真了,玩得太投入了,到他想说真话的时候,让人无法相信了。

    “小离子,说谎的人鼻子会长长的。我爱你!你看我鼻子长了么?”

    她笑了,笑得十分苦涩。

    “你以为你是《木偶奇遇记》里的匹诺曹,还是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她心酸地摇了摇脑袋:“我们早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我们早就不是青涩的少男少女。你已是有妇之夫,而我却只是别人玩剩下的,我给人当过情fu,被人骂不要脸的第三者,我是被人唾弃的女人。像我这种又烂又贱的女人,不值得你费力讨取欢心。我很烂的……你懂么?”

    她这般调侃无谓地说出来,他竟觉得那疼是一阵挖心搅肺的疼。

    从一开始,就陷入伤害的误会里。从一开始,他完全可以离开她,去国外求学或者去别的地方,他却一直在她的眼皮底下,明知道是折磨她,却还是舍不得离开。明知道这是相互折磨,却还是这般地折磨下去。

    一个接一个的谎言,让他离她远去。

    再怎样烂的女人,也曾有个男人视她为珍宝;再怎样不堪的女人,也曾单纯与绝妙。

    那个总是被他气得涨红脸的洛离啊!

    那个和他初吻的时候,羞得红了脸的洛离啊!

    可不可以让他真正地呵护她,可不可以让她永远纯纯的,笑得有些傻气,有些天真,让人觉得很有趣?

    可不可以将那种沧桑认命的笑容从她脸上抹去?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残忍?

    可不可以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可不可以让他好好地爱她,让她幸福,永远都不受委屈?

    我们不是这样的!

    我们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怎么会偏移最初的轨道,挪位到如此变态的位置?

    “小离子!”他笑着,却有一滴眼泪滴到她的脸上,她轻轻颤动一下身体,好像被泪给烫了一下。他忙拭去她脸上的泪。

    “事实上,我在我新婚那晚把我老婆想象成你,那么这么说来,你是跟我进了洞房,你的第一次也是给了我,所以,你自始至终只是我陈青远一个人的。你是我一个人的。”

    原本他们可以走到一块儿的,原本他们可以幸福的,原本她可以成为他的妻,原本……

    他痛得双手攥住了床单,头低低地垂下去,对着她的,只有他浓密的头发。

    整个房间里,渲染着一种灰色的基调,沉重得像画笔刻意涂上的黑色云块。好像无形的手在击打人的胸膛,一下,再一下,拳拳击心,次次要命。

    她的心脏刺痛起来。初夜之时,疼痛悲伤还有那直侵人心的凉飕飕的绝望之感此时加倍地狂涌而来。

    她说过……不再为他疼了!

    她说过……永远永远都不要再为他伤心。

    她每次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想你,却总是抑不住想念的冲动。

    我真的很想自己的第一次是你,我真的很想当你的妻,我真的很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她的眼泪终于流淌下来。他们背道而驰已经很远很远,所谓的如果与假设,只是徒增酸楚。

    永远没有如果,永远没有假设。

    所谓的如果与假设,只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

    她笑着淌着泪。

    “青远,不要为我的淫荡找借口,我确实是别人玩过的,我……”

    “你住口,你是我老婆,谁敢污蔑我老婆,我会跟他拼命的。”他猛然抬起了头,红着眼睛冲她嚷。

    “我不是你老婆!”她摇了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进了发际。

    “我说是就是!”

    “可惜我不是!”

    “呵,我老婆得失忆症了!连戒指都忘记戴了!老婆,我真的好爱你,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情让你生气,你怎样罚我都可以,回去跪搓板都没有关系,可是,你不要赌气不戴戒指呀!”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锦盒,打开来,是一枚非常名贵的钻戒。

    她睁大了眼睛,没有了神采的眸子刹那间有了光彩。

    “你看你啊,总是这样粗心大意,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不戴在手上。怎么?是不是因为自己长得漂亮,所以想选一个比你老公我更好的人呀?”

    “我不是,我不是你老婆!”

    “老婆,我们是夫妻,我们拍过婚纱照的,你看……”

    他从她的枕头底下抽出了那张PS过的相片。

    “你看我们看上去多甜蜜,多恩爱啊!”

    她淌着眼泪,看着那泛着白光的玻璃相框。

    “假的,那是假的!”

    “老婆,你真的失忆了!”

    “我没有……”她笑得苦涩,“你大婚那天,我就在那幢楼的上面站着,我很想跳下去,可是我舍不得,不是舍不得死,是舍不得……让你害怕。我没有失忆,你娶的人不是我,你的老婆不是我,这婚纱照是我找人偷拍后PS的。我只是在意淫而已,你真正的老婆不是我。”

    他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浑身的细胞都传递着痛的信息。他吻了吻她的手,低沉而悲伤地说:“她同意跟我离婚了,现在的我只有你了!”

    那么说,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他在一起了?

    她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身。那一刹那,虚伪拒绝的情绪掩饰不了。

    身边的心电仪走动的频率加快。

    她的眼里,只有那枚戒指,用心等了几乎一辈子的戒指。

    儿时就幻想着他能跪在自己面前,捧着戒指求婚,对自己说“我爱你”。

    他拿起了她的手,就要往她的手上套戒指,她陡然惊醒般,竟紧握了拳头:“不……”

    他惊然抬首,就见她淌着眼泪直摇头。

    “别……别再给我……希望,又把我推入绝望,很难受,身体被锯子锯开似的难受。”

    她真的无法再承受一次了。

    他的牙关咬紧,眼泪像失控般往下涌。那钻戒上的钻石映入人的眼帘,竟有刺一般的十字光芒,刺进眼底,连心都刺疼了。他疼得将头低了下去,却还是忍住情绪,将戒指往她手指上套。无奈,她的手指浮肿了来,戒指套了一半,就再也套不进去了。

    “别套了,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她苦笑着抽回了手,吃力地起手去摘。

    他抢过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小离子,别取下来,小离子!”

    “可是,太紧了,箍得我很痛。”

    他用悲痛的眼神看着她,看她皱起了眉头说疼,纵使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他的手还是松开了。她的手抽了回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戒指取下来,然后,拿在手里,向他递了过去。

    他明明是在淌眼泪,却发着颤音笑着:“小离子,戴过我的戒指就是我的人了!”

    她摇了摇脑袋:“我们不是小孩子了,青远。你说的,你说你不爱我,你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但是,你刚刚为我戴上戒指的感觉,真的,我感到一辈子的缺憾被人补足了。我知道你总是觉得我可怜,我知道你总是在同情我,但是……不管怎样,谢谢你!”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她的话搅碎了。他觉得下面的话要说出口,需要很大的定力。

    “我今生最大的谎言,就是说我不爱你。”他淌着眼泪微笑着说,“还好我现在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说:“小离子,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说:“我真的没有力气再承受第三次了。”

    他直起身,泪流满面。

    “求求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她心碎地摇了摇头。

    “洛离!”

    他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身体。

    “你说过你会嫁给我,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我给我们的宝宝取了名字,不管男的女的都叫陈家洛,你还为此笑了好久,你记得吗你记得吗?”

    心电仪走动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我都不会再让你孤零零一个人。我……”

    她瞠目结舌的样子,好像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你走!”

    她突然使出浑身的力气,狠狠地推开了他。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为什么还要信你?你害我害得还不够惨吗?你还有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你还好意思说什么不会让我孤零零一个人?你想干什么?你想在我死后陪着我一起死啊?我活着的时候不能摆脱你,我死后,你还想纠缠我吗?别让我再见到你,永生永世都不想见到你。你给我滚出去!再不走,我拔氧气了!”她的手威胁似的拿住氧气管。

    然后,他还想靠过来,她就开始向他扔东西,枕头、戒指还有那个玻璃相框,玻璃碎了,清脆一响,引来了医护人员。

    “医生,让他滚,让他滚,你们让他滚出去。”

    她激动地牵动了输液管,那透明的输液管里有了明显的回血。

    他急疯了:“我走,我走!你别动!”

    他转身就走,从病房出来,坐入自己的私家车,一个大男人趴在方向盘前,悲恸得大哭起来。

    她像被人抽干了力气似的倒在床上。

    医护人员在身边忙忙碌碌,她也只是木然地淌眼泪。

    你说什么我都是相信的,我不想你有寻死的念头,我不想你真的与我生死相随。虽然活着很辛苦,可是,我还是希望我最爱的人可以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如果有来世……

    我乞求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如果有来世……

    我乞求上苍不要给我这么多的折磨。

    如果有来世……

    我想要一个幸福而美满的家庭。

    我不贪心,我也不虚荣,我只是想要一些很平凡的幸福,下辈子我要去爱的人,是谁都行,只要不是你。

    医生在为她急救,她的眼底都蒙上了一层光彩。

    恍然间,看到十八岁的自己,看到二十岁的自己,看到她与青远的过去。

    “我们念大学后,天天做这种‘缺氧’运动好不好?”

    “等我们有了孩子,不管男生女生,都叫陈家洛!”

    “等我来娶你的那天,你一定要做我最漂亮的新娘子啊!”

    “洛离……”

    那病房里,朦朦胧胧的意识里,那七彩光芒之下,陈青远在冲着他微笑,一手拿着鲜艳无比的玫瑰,一手捧着钻戒,璀璨生辉。

    穿着正式礼服的他,对她笑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微笑着,笑得医生们不解,笑得护士们不明白,他们只听到她说了一声:“我愿意!”

    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她看到自己在梳妆台上找口红。她想自己的唇更鲜艳一些,她想涂了唇彩能够让脸更加娇嫩如花。

    “口红呢?”

    她焦急起来。

    “找不到口红了!我的口红在哪里?”

    她的眼底是令人不解的慌乱,她竟想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我的口红呢?我的口红不见了!”

    护士们急了,按住了她,她却焦急地叫嚷着:“我的口红呢,我的口红呢?”

    想漂亮地去见青远,漂亮地去见他。

    她的情绪似已失控,焦急地挣扎。

    护士只好拿来拔了针头的一次性针管:“口红在这里,口红在这里!”

    幻觉中的洛离,轻轻地涂着口红,少女情怀,羞涩而甜蜜,抿了抿嘴,扯唇微笑……

    那抱着针管微笑的病人,带着微笑,虚脱般倒在了床上。

    一刹那,心电仪尖锐地叫了一声,那心电图因心跳过弱,而报警似的尖鸣起来。

    陈青远觉得自己在做梦,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记得他明明趴在驾驶盘上睡着了,为什么,突然听到谁大喝一声:“陈青远!”

    他猛然抬起头,就看到十七岁那年,那胖胖的语文老师,拿着一个作文本,满脸不悦地问他:“这作文是你写的吗?”

    这教室,这黑板,这老师,这同他一起站在教室里的洛离……

    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

    她低着头,不吭一声。

    他激动得直淌眼泪,他不敢动,觉得这些都不是真实的,他所看到的洛离只是十七岁的洛离。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无声地流着眼泪。

    “陈青远同学,老师只是问你一下作文是不是你自己写的,你别哭成这样啊!”

    下课铃响了,她气呼呼地来到他的面前:“你怎么又抄我的作业?这一次更好笑,连作文一起抄!连人名都不带改的,你真的很让我刮目相看哦!”

    他紧紧地拥了她。

    她惊惶失措地惊大了眼睛,而班上的同学竟都开心地拍手叫好。

    第二天,他交了作业,第一次没有抄袭交了作业。

    第三天,他把不懂的题目整理出来,不懂的就问。老师们惊讶,同学们觉得不可思议,洛离也奇怪了。

    “咦,你变性了么?怎么这么努力?”

    他冲着她笑了。

    总觉得这一切不真实,但还是笑着告诉她:“因为,我希望我心爱女生的妈妈能放心地将她的宝贝女儿交给我!不努力怎么能行呢?”

    接下来,高考的日子就这么到了。

    “就算考不到同一所大学也没有关系,只要努力就好!”

    他轻轻问她:“我考上了的话,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她红了脸,就像他第一次吻她一样,低下了头,他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

    发榜的那天,她开心他们同时考上了。他与她在江畔甜蜜而浪漫地拥吻。

    七夕那天,他捧着大捧的玫瑰,出现在她的面前,教笨笨的她吃西餐,就坐在她的身边,贴近着她的身后,下巴抵着她的发际,嗅着她自然的味道,教她切着牛排,她成功地切下一块后,叉在叉子上,开心而炫耀地扬起叉子说“是这样的吧”的时候,他忍不住在她的脸上香了一下,然后夸她:“亲爱的,你真聪明!”

    他们考入了同一所大学。

    他们是大学最令人艳羡的一对。

    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初中、高中、大学,再一起大学毕业,再步入婚姻的礼堂。

    没有第三者,没有人插足,更没有人破坏。

    他们忠贞地爱着彼此,他们恩爱如初,好似神仙眷侣。

    他们结婚六年了,还很相爱很相爱。他们的儿子陈家洛都已经四岁了。

    “老公,起床了!”

    他冲她调皮地笑:“就不起来!”

    “醒了就起来,要迟到了!”

    “还早嘛!”

    “做强盗还早啦!”

    “那我做一次采花大盗!”

    “老公,你……”手腕被他扼住了,他的手不规矩起来,她扯都扯不下来。

    “要迟到了!”

    “傻老婆,今天我轮休!”

    “啊?轮休啊?我都忘记了。”

    他翻身压了上来。

    她惊呼:“昨儿夜里折腾了大半宿,你不累啊?”

    “老婆!我想再累一点!”

    当太阳升得老高时,那厚厚的窗帘下,那屋子里,是他们缠绵过后温存地相拥。

    她懒洋洋地躺在他的怀里,那挡住了阳光的厚重的白色纱帘,像一张发着荧光的幕布。

    “老公?”

    “嗯?”

    “老公!”

    “嗯!”

    “老公……”

    “嗯嗯嗯!”

    她乐得呵呵地笑出声来。

    “真想这样一直叫下去。”

    “呵呵,等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你一定会觉得叫老东西啊,老不正经的啊,还有老头子更动听一些。”

    “老公我好幸福!”

    “我也是!”

    她微笑:“那……你要把这种幸福的感觉记住呀!因为……”

    她的笑凝住,一种酸楚迎头赶上,爬上了她的脸。

    “因为……这种幸福假得像做梦。”

    “老婆?”他双手捧起了她的脸。

    “嗯?”

    “你想多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略些酸楚地问: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呢?”

    “那我宁愿这样,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可是……人总是要醒的!”

    “你希望我醒过来吗?”

    “人总是要醒的呀!”

    “好,那我把自己敲晕了再睡。”

    她沉默片刻,将脑袋轻轻地偎进了他的怀里,轻声问:

    “青远,你爱我吗?”

    “爱,爱极了。”

    “那青远……”

    “嗯?”

    “如果……你睁开眼睛,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怎么办?”

    “我会让它变成真的,因为这些就是真的。我是你的夫,你是我的妻,永远都是。我们还要相爱到老,恩爱到白头,看子孙承欢膝下,我们安享晚年。等我们老得走不动了,天天坐在葡萄藤下的绿荫里,坐在摇椅上,泡上一壶好茶,扇着蒲扇,慢慢地聊……”

    她在微笑。

    她的身体像水母般越来越透明。

    他在说“我会让它变成真的”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惊恐地发现,他越来越感觉不到她依附在身上的重量,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到好像随时随风而散的蒲公英。他有些惊慌,他有些惶恐,他跟她描绘了从现在到老去的画面,只要她觉得幸福,她一定舍不得离开。

    她微笑,好像在海里的浮游物,离他越来越远,他怎么都抓不住。

    她无声地微笑,她的发丝扬起后如海藻般随浪漂浮。她快要透明的身体,快要透明的手,正向他轻轻挥别。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很美的梦境!”她的声音好像从每个角度传递过来,她轻轻地摇了摇手,轻轻地对他说,“再见。”

    “你别走啊,洛离!”

    他猛然坐起来,在强烈刺眼的光团下,追着她已透明得快成背景色的身体。

    他狂涌着眼泪叫嚷:“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因为这一切美好得太假,就算被刀割伤了我都不会疼,就算刀捅进身体也没有流下半滴血,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真实的感觉。不管我干什么都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我好像陷入了一场人为的剧本里。有我们被改写的小时候,有你与我的相恋,有你成为我的妻,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可是,你能不能陪我将这剧本演下去,演到七老八十,演到我们的儿子长大,演到他结婚生子,演到我们抱着自己的孙子,这样演下去,一直演下去,演到我停止呼吸,真正地和你在一起?”

    追不上!

    怎样都追不上,明明那么近,明明几步之遥……甚至触手可及,可他们就像平移的坐标轴,他再也无法接近她。

    她已透明到完全看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好似处在浩瀚的星空,惊慌无措,四下环顾,一片荒芜。

    “洛离啊……”

    如此一喊,他惊醒了,抬起脑袋,突然发现,他就坐在自己车子的驾驶室里。

    泪已打湿了他撑着脸睡觉的手,他感到一阵不祥,抽身跑到她的病房,只见她停止了呼吸的身体正被医生慢慢地盖上白色的床单。她的死相,并不痛苦,反而带着微笑,还很幸福。

    医生不会忘记:在断气的那一刹那,她右手紧紧地握着,而左手微微扬起,好似在对谁道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软软的手掌挥了挥,在过去前,依稀听到她说了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