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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
    “进来。”墨沧似是早有所料到,淡然的道。

    门开,是大卫站在外面,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小瓶,径直递给墨沧:

    “墨总,您要的药。”

    西汐稍松了口气,她本以为是他——

    还好,不过是她多想了,他说过,会给她足够的空间,而她信他,是定能做到的。

    站在一旁,她认出那瓶药和给她的胃药是一模一样的。

    大卫退出房去时,墨沧把药放在靠近她的那侧桌上:

    “吃药。”

    “我好多了,谢谢。”婉言谢绝,源于想起蓝皓说的话,她知道,蓝皓的意思绝不仅仅在于药上。

    既然,他不喜欢她用这药,那么,她就不用。

    不管他在不在,她允过他的,不是吗?

    “墨总,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还要出去拍完这个小节。”

    他看着那瓶药,在室内的灯光下发出一些淡淡的华晕,而她今天的妆容,因扮演村姑的需要,倒是戴了假发,并把额发一并拢进了假发中,先前额上的伤,经粉一遮,却是看不出来了。

    这么看过去,只莹润白皙,衬得她的瞳眸清澈明亮。

    “你的胃还经得起再次折腾?”

    “刚刚就可以拍完的,只是,我出了岔子。”

    刚刚?他知道的,是慕歆雪屡次出的岔子,导致她不得不重复吃了五次,才出了这所谓的最后‘岔子’。

    真是个虚伪的女人,偏是要装出贤惠的样子吧。

    “不用拍了,这么差的效果,不是我需要的。”他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话,将那瓶胃药直接扔到废纸篓中,接着,走出导演室。

    于是今晚乃至后天的两小节,直接被卡掉,第一季的广告宣传片里,只会有西汐之前模拟各种用卡场景拍摄的片子,采取配音加银讯商标的方式替代原本慕歆雪的小节。

    这对于一个新人来说,显然是带着力捧意味的广告,对于慕歆雪,不啻是种辱没。

    而她回到广告棚时,确是没有看见慕歆雪,墨沧正和导演简单交代完,见她回来,只径直朝外走去。

    棚内的工作人员对于提前收工自然是欣喜的,冯董看到西汐,阴阳怪气说了一句:

    “十天后再拍第二季。第一季今天就算杀青了。西小姐慢慢休息。”

    这种冷言冷语,她不是第一次承受,没有所谓的。

    慢慢走出广告棚,想起,今晚台里总监的嘱咐,于是准备驱车直奔夜总会,她知道,林若对她一定有着很深的计较,或许,也包括林总,但,该来的终避不掉,唯有面对。

    才坐到驾驶位上,听到包里似乎是老款手机铃声响起,她立刻拿出来,铃声刚好停了,屏幕显示的未接电话是母亲的小灵通,再一翻,前面已打了有数十个电话,号码是从家里的座机再到小灵通。

    她颦了眉,回拨过去时,却是无人接听。

    才几千块,母亲该认为是她随便的糊弄打发。

    可,她现在手头根本不会有再多的钱去满足她。再回拨了一次,却是依旧无人接听。

    她复打了电话给杜总监,确认了包厢的房号,并告知杜总监大概半个小时候到。

    随后,将手机调高了音量,扔到一旁,发动车子往夜总会驰去。

    夜总会离广告棚不远,根本不用半个小时,也就到了。

    她把车子径直开到夜总会门口,下得车来,早有侍应生上前,代她泊车。

    这种活她之前也做过,在大学的时候,戴个小鸭舌帽,替客人泊车,每个月的小费颇为可观的,只是,今晚,却是换了个位置,她取出十元钱,并钥匙一并才递给那侍应生,身后骤然响起一声沉重的‘嘭’。

    接着,是那名侍应生惊慌失措的眼睛,在他紧缩的瞳孔里,她意识到什么,因为,裸露的脚踝仿似有什么温润的东西溅上,鼻端能闻到的,是那些血腥的气味,和着她并不陌生的活花花露水的味道。

    但,她不敢转身,突然之间,恐惧到不敢转身。

    这一刻,她的心仿似被攫紧般窒息,窒息间,她的手颤抖着拿起手机。

    “啊,死人啦。”一位夜总会的资客正走到门口,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就奔了回去。

    接着,有更多的人出来,朝她身后看去,眼神中都明显带着恐慌的色彩,但,却盖不过猎奇的闪烁。

    深深吸进一口气,她看了一眼手机,只按了一下重播键,电话里依旧是忙音,铃声却从她身后传来。

    “呀,那个人身上手机竟然没摔坏呢。”

    “是呢,人是不是死了?”

    人群里爆发出议论声,在这些议论声中,她转身,眼底,一点的雾气都没有,只任那漫天的血色把眼底的红一并沾染。

    血,顺着乳白色的车漆向下蜿蜒,一滴一滴溅落在夜色晦暗的地上,鲜血的来源,是坠落在车顶的一个人,那人的手中,还握着一只手机,随着抽搐,那手机却是连从上面掉落时都未曾离手的。

    最后,她仅看到那手,停止抽搐,无力的松开时,那只手机就这般掉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铃声却依旧在响着。

    她颤抖地按断通话,只随便按了一个号码,接通时,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她艰难的开口,声音在一瞬间沙哑:

    “我……”

    只一个字,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身子无力地想要瘫软下去,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声,伴随着渐近的救护车声音,将这本不静寂的夜撕破……

    ※※※※※《不嫁豪门》※※※※※作者:风宸雪※※※※※

    蓝皓扶西汐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

    接到那个电话,她只说了一个字,无论他再怎么唤她,电话那端,她都没有声音,他没有任何思考,就拨通了杜总监的电话,证实,她确实到了夜总会。

    而他也恰在附近,为的,就是万一她喝了酒,能以最快的速度带她回家。当然,现在,变成了送她去警察局。

    因为,坠落身亡的是她的母亲,坠落的地点,又是她那辆甲壳虫。

    她没有哭,脸色平静得反是让他有些不安,在警察到来封锁现场时,他看到林若陪着林建从夜总会的偏门走出,林建拿着帕子捂住脸,丝毫没有理会这里的一切,就径直走向泊车的地方。

    林若却是瞧了他一眼,更瞧了一眼他拥在怀里的女子。

    现场初步勘查,是西汐的母亲从夜总会上面供客人休憩的楼梯厅内跳下来,有好几名侍应生证实,该名妇女似是到夜总会来找人,一个个房间去敲门,因此先前惹怒了不少客人。

    后来被他们拦到一楼,看到她不停地拨电话,最后,神情有些恍然,再然后,人就不知去哪了。

    而杜总监陪同去警察局时承认,晚上七点时,助理给他打电话,说西汐母亲找到台里,要找西汐,当时其母亲口气十分激动,他闻知后,算算时间,西汐也该从广告棚过来,于是他让其母亲来这等,却没有料到发生这样的事。

    蓝皓的眉心蹙了一下,打电话让小爱来了警局,小爱证实下午一直敲门,但没人开门,直到接近五点,其母才从门内走出,气色看上去很是糟糕,她把西汐交付的东西给她时,她当场拆开后,就神色很是不对。

    西汐木然地听着,除了声音沙哑地回答一些话之外,她一直是木然的。

    真的很不孝啊。

    母亲死在眼前,一滴眼泪都没有,手抚上眼眶,很干很干。

    这份干涸直到出得警局,被夏夜清冷的晚风一吹,只化作了涩涩地发疼,脚很无力,可,还得往前走,人生的旅途,不到终止那天,谁都象个陀螺无法停下。

    “在这站一会,我把车开上来。”他的声音真的很温柔,她知道,他的目光一定也很温柔,只是,现在的她,眼前,能看到的景致,只有属于夜的深沉。

    轻轻点一点头,他的身影朝地下车库走去,没有他的相扶,她的身子倚靠在一旁的电线灯柱下,昏黄的电灯下,有夏夜的飞虫叮着,愈发不真切起来。

    不真切的模糊中,眼前,仿佛出现,俩个小小的身影后,是一个比较高的身影,虽然没有相牵,但却是一起走着,只是,现在呢?

    好累,头又开始疼,她闭起眼睛,倚在电线柱下的身子慢慢坐下去,直到把自己的脸伏在膝盖处,蜷缩的姿势,让她觉得安全。

    母亲的遗体停在殡仪馆,等警局确认调查结果后,就会火化,然后,这个世界上,她的亲人,就只剩下仍昏迷不醒的小潮。

    蓝皓将车甫拐出车库,却看到电线杆那端竟无一人,他打着方向盘的手稍顿了一顿,一踩油门,径直驰到电线杆旁,才看到,她缩着身子靠在底座那边,长发披散下来,她的神情却是看不清的。

    他踩了刹车,但,这些许的声响都没能让她抬起脸来,直到他下车,她仍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他没有唤她的名字,俯下身,第一次,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身子很轻,她的脸选择埋进他的胸口,只有手无力的稍稍扶住他的肩。

    沉默,仅有沉默。

    进得车里,他小心地把她放到副驾驶座,调低了座椅,并帮她系好安全带:

    “困的话,睡一会。”

    相同的场景,这是第二次了,只这一次,她睡不着。

    但,她选择闭起眼睛。

    不能让他为她劳累后再不安心开车啊。

    车驶进盛世一号时,他瞧她似是睡着一样,于是复把她抱起,其实,她没有睡着,不过是,突然想容得自己有个倚靠,而,蓝皓,就是她的倚靠。

    抱着她,一直走到那间属于她的房间,他把她放到床上,看见她蝶翼的睫毛稍动了一动,他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睡着,可,他愿意抱着她走一段路。

    “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一点,你先洗澡,然后再睡,好吗?”

    她摇了摇头,只用手拉过一旁的薄毯,将脸深深地埋进去,随后,依旧是悄无声息。

    这一次,他没有由她,伸手,用了些力把那薄毯拉下,语音仍是轻柔:

    “这样闷着不好。”

    闷着不好,那怎样才好呢?

    她拉住薄毯边缘的手,禁不住,瑟瑟发起抖来。

    “汐汐……”他温暖的大手覆住她的手,在床沿边坐下,“别勉强撑着,好吗?”

    从他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任何的神情,仿佛喜怒哀乐都已远去般,这让他不能不担心,因为,如果悲痛发泄不出来,会将心噬咬得再不完整。

    当年,纪如初去的时候,他和她一样,甚至,他还能用笑脸来伪装,只有他知道,在那些伪装的背后,这么多年,他的心,再没有完整过。

    久了,缺少的那块就成了习惯,再难付出一点的真情。

    而他,不希望,她和他一样。

    哪怕,平时,她同样善于伪装,可,她却仍是可以完整的。

    “你去休息吧……”她轻启唇,声音依旧嘶哑。

    “我看你睡着,再走。”他执意起来,手才要松开她的手,准备扶她睡下去时,她的手却突然反拉住他的,不过仅是刹那,在指尖相触前,她已缩了回去。

    他停下要扶她的动作,重又覆住她的手,象哄小孩一样地道:

    “睡吧。”

    这一次,她没有缩回去,瘦弱的身子听话得缩进薄毯内,闭上眼睛,可,眉心却是不自禁地锁了起来。

    才一晚上,好似她整个人就被抽光了精神气一样,憔悴地让人生怜。

    在这一片静默中,苹果手机突然响了一下,这一响,她的身子猛地一震,他愈紧地握住她的手,想起,她的母亲跳楼前,据说也曾打过好几通电话,但她都没听到,现在,这手机铃声对于她来说,不啻是种噩梦。

    他眉心蹙起,终是松开她的手,起身时,听到她轻轻唤了一声:

    “可以,再待一会?”

    “我帮你把手机关了。这样,你睡起来更安心。总监说了,让你好好休息,明天不必急着去台里。”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把脸侧了过去,掩进披散的卷发中。

    他找到两个手机,分别关上,关苹果手机前,他看到那个并不算陌生的电话,是墨沧的。

    关机,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转身回望,她终是入睡,静静地躺在那,他看到,她小巧的足踝露出薄毯,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是干涸凝结的斑斑血迹。

    他往卫生间走去,打了一盆水,回来前他就用手机开了热水器,现在,水自然是热的,调了下水温,他拿起一旁的绵巾,再走回床边,半蹲了身子,用绵巾沾了水,轻柔地拭去她脚踝的血渍,她缩了一下脚,但只缩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直到他仔细替她把两处脚踝都擦完,起身准备端水去倒掉时,却赫然发现,她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她看着他,目光是他从来不曾看到过的脆弱。

    他轻柔一笑,伸手把她的卷发理到耳后,指尖碰到她的肌肤,她咬了一下唇,却是把手紧紧地握起,她握得太紧,乃至于他看到时,指腹都有了印子,忙将她的手扮开时,她睁开眼睛,里面,俨然有雾气弥漫。

    “想哭,就哭出来,别闷着。”他凝着她,突然,觉到有丝疼痛。

    她的嘴唇瑟瑟发抖了一下,眼睛闭起,在泪珠坠落前,她拱起身子,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手,瑟瑟发抖着环住他的腰际。

    依旧没有一点的声音,他能觉到的,仅是胸口的衣襟渐渐冰冷,仅是她的身子发抖得厉害。

    饶是如此,却依旧无声无息。

    蜷缩在他怀里痛哭,她连一点点的哽咽声都没有发出。

    很小的时候,她也会哭得很大声,但,自从那年,小潮出事以后,哪怕哭,她都不再有声音,一如现在。

    但,眼泪流出来时,心底压着的难受却并没有得到抒解。

    她和母亲之间,从来都以为没有任何的感情沉淀,可,现在,当母亲真的以一种决绝的方式,从她生命里消失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她并不能做到无动于衷,这种痛,更多的,掺杂着悔恨,倘若,她听到电话,或者,她执意继续打回母亲的电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呢?

    她真的凉薄、冷血得彻底啊。

    再往深处想去,让她更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毕竟小爱的口供,母亲是看到她给的那些钱,才神色有异的。

    她本没有别样的意思,如今想起来,母亲恐怕是误解了钱的意思,只以为,是最后的一笔生活费吧?

    算上先前替她还得赌债,确实,真的很像是最后的生活费了。

    她犹记得给母亲二十万作为六年的费用时,母亲仅说了一句话,原来,在你眼里,果真钱是可以换来一切的。说着,便甩上了门。

    母亲是有着骄傲的人,这一点,她一直是忽略的。

    所以,如果调查结果出来,母亲是自杀,是不是,就是她间接害死了母亲呢?

    一念至此,头劈开一般地痛,真的好痛。

    神智在这些疼痛里,渐渐归于黑寂,黑寂袭来前,她冰冷到瑟瑟发抖的身体却逐渐的温暖起来。

    蓝皓保持抱住她的姿势,然,没有说一句话,这样的时刻,言语都是至于苍白而无力的,唯有,温暖是真实的触手可及。

    他试着给予她多一点的温暖,她倚在那,终于,连瑟瑟发抖都渐渐消失了。

    她的身体也终于渐渐地暖和起来,再不是冰冷一片。

    床边的钟指向清晨四点,很是寂静,他稍稍松开揽住她的手,这一次,她该是哭累了,睡得很沉很沉。

    他将她轻轻放到床上,她的手却还是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如同无尾熊一样的抱着,并不撤开,他没有办法,只能和衣睡在她的旁边,并拉过薄毯,盖在她的身上,可薄毯即便温暖,她仍蜷缩进他的怀里。

    他有丝怔滞,从来没有这么抱着一个女子睡在床上,床,这个地点,对他来说,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纾解欲望的地方。

    过去五年,每年他都会换至少一个女友,每个女友都是各类选美大赛的冠军,这也使得他的风流韵事成为每年大赛之后,狗仔记者乐于挖掘报道的八卦。当然,协议上约定的很君子,可他并不拒绝软玉温香主动投怀送抱,也不会拒绝偶尔的一夜情。

    但,不管怎样,他都没有抱过一个女子这么睡着,包括如初,他都不曾这么抱过她。

    这个念头让他想抽手,毕竟,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也不符合他蓝皓素来喜欢享受的作风。

    可,他才收了一半,她却是更紧地蜷进他怀里,一时间,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再放到她纤细的腰际,隔着薄薄的衣裳,底下的肌肤该是细腻光滑的,他的身子有些发烫,毕竟,他是个正常男人,而西汐确实很漂亮,他喜欢漂亮的女子,一副好的皮囊,谁都不会拒绝,不是吗?

    何况,他本就是个俗人。

    在五年内恣意情场,为此付出代价的俗人。

    纵这般想,他的手没有丝毫不规矩的游离,她即将是他要娶的妻子,和那些一夜情会不同,哪怕,她最早被那一人占有过,可,他会尝试做到不介意。

    当然,这份不介意,是有着其他的涵义。

    这一睡,一直睡了一天,奇怪的是,即便保持这么不舒服的姿势,连他都睡得很熟,等到他醒来,哪怕窗帘并没有拉开,他都知道现在的指针指向的六点,不会是早上,一定是黄昏的六点。

    他下意识的拢了一下手,却发现,怀里早就空无一人,那条薄毯正全部盖在他的身上。

    他有些担心,鼻端,闻到空气里传来的淡淡香气,是属于食物的味道,这让他缓解了担心,起身,顺着香气走到厨房门口,看到纤细的身影正在里面忙碌着,而外面的餐桌已经堆满了一大桌的菜。

    她的头发用一根筷子随意的盘起,身上换了干净的衣裳,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憔悴悲痛,仿同一位正在等丈夫归家的妻子。

    听到他的步声,她的声音响起,虽还是沙哑着,却不复昨日的无力:

    “先去洗澡,一会就能用了。”

    “好。”他应了一声,没有再说其他,他知道她的坚强,也知道,哪怕她心里仍有着昨日的阴影,却不容许自己继续沉沦。

    她和他,真的是一类特质的人。

    所以,娶她,真的很好。

    哪怕这份好,不论以前,或者现在带着其他的意味。

    至于将来,他突然很怕去想将来。

    洗完澡出来,她已坐在餐桌前等他,满满的一桌菜,都是江浙那边的菜式,偏甜,他本是不喜欢甜腻的东西,这桌菜却做得让他食指大动,尤其糖藕,更是香甜无比。

    他用了很多,她也吃得不少,满满的一桌菜,他和她俩个人却都是消灭得很干净。

    她没有等他起身,就抢先把空的菜碗拿到厨房去,他也拿起剩下的空碗,一一送到厨房,但这一次,她没有让他用洗碗机,而是选择用手把那些碗仔细地洗去油腻。

    他明白她的举止,用食物填满心里的空虚,再用不停的劳作填满时间的空虚,这是人在面对必须要面对的悲伤时,尝试坚强的两种方式。

    所以他没有阻止她。

    豪宅的好处很多,譬如现在,他就可以走到她身旁,在宽敞的两个洗碗池里,一起洗起碗来。

    “你别洗,我来。”

    她想阻止他,他却是不放碗,柔声:

    “不管任何时候,你记着,总有我陪着你。”他满是肥皂沫子的手顺势牵住她的,她还是惯性的一缩,他却是抓得很牢,丝毫不放却。

    曾经,他以为能让如初幸福,所以放手,结果换来的,只是她的死。

    一切没有办法重来,沉沦了五年,他该走出这个阴影了,他该振作起来,弥补五年内没有做成,反是挫败的事。

    也该,让自己有一个安稳的家。

    他先前没有想到的,只是眼前的女子,真的让他有家的感觉。

    所以,他不放手了。

    不仅不放,还用力把她拉向她,不顾他们手边垒起的碗哐啷啷地倒了一水池。

    “汐汐……”他唤她,无论语意还是目光都是柔缓地让人没有办法不触动。

    这一次,她再不避开,仅是凝进他的眼睛,然后,唇边浮起苍白的笑靥:

    “谢谢。”

    顿了一顿,未待他启唇,再加了一句:

    “就这一次,以后再不说谢谢了。”

    他把她抱进怀里,那些肥皂沫子沁进衣裳内,却是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淡淡的印子,和空气里一些残余的味道。

    “我们提前结婚吧,然后去度蜜月。”他再她耳边低声道。

    他和她都并不是守旧的人,那些形式上的祭奠,其实,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想以她的性子,应该也不会愿意在懊悔中继续沉沦下去,毕竟懊悔对已经造成的后果,是没有任何用的,只是一场无法救赎的,关于亲情的殇离。

    她点了点头,和答应他的求婚一样,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如果,她能从自责中走出,蜜月旅行是不是一个不错的提议呢?

    在警局没有公布最后的结果之前,她真的试图让自己的思维不再局限。

    因为,她怕,她怕不够坚强,真的很怕。

    所以,在此之前,她用种种的行动来粉饰坚强。

    “我排一下日子。”他的笑容很是灿烂,可惜,她埋首在他的怀里,却是看不到的。

    他说着,就像个孩子一般,拉起她的手,不管那些没洗完的碗,一起走到客厅。并让她坐到沙发上,随后走到隔壁,不一会,就拿来一台银色的本本,打开本本,他看了下日程表,笑:

    “Mobile的应标是28号,其他的事务我都可以延后,所以,我们31号结婚,1号就蜜月旅行。今天是8号,正好还有20天的时间可以筹备。”

    他的笑容很迷人,她侧脸瞧着他,从没有想到,一个男子的笑容都能比女子更为迷人。

    她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问道:

    “Mobile的标书对于亚治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因她这句话有丝毫的敛起,但他的目光里,分明湮出一丝锐光,只是,她不会察觉。

    “是,毕竟关系到移动平台五年内的影响力。”

    她的手用力地交叉握紧:

    “昨晚在广告棚,墨沧找了我。”

    他没有说话,打开网页,似是专注浏览着蜜月的地点。

    而她知道,他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无论哪个男人,倘若愿意真的娶她,就不可能对她之前的事一点都不介怀。

    她清楚,一直都清楚,所以,才会害怕答应他的求婚。

    因为,哪怕在这个一夜情纵横的时代,总归,是会介意的。

    其实,她也开始介意起他的想法,不是吗?

    一如,接下来的话,她说得很谨慎:

    “他让我告诉你银讯的报价是第一阶段七千万。这个报价看上去并不像真的,在应标书上,也完全可能会变成真的。他要的该是让亚治知难而退,因为——似乎亚治总部并不会追加在亚洲的投资。”

    她一口气简短地说完,看到,他正在浏览一张很美的风景图,那里,盛开着漫天的紫色薰衣草,一眼望不到头,直与蔚蓝的天际接壤。

    “这儿很美,是不是?”他问她,并没有接着她方才说的。

    “如果退一步,风景也会很美。”

    她刻意避开资金链断裂不提,也学着顾左右而言他。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尊,尤其像蓝皓这样的男子,鼻梁是那么地高,自尊也该是更强吧。

    “可惜,薰衣草并不盛开在夏季。”他叹了口气,依旧顾左右而言他。

    “只要你愿意,冬天也能去的。”她说出这句话,意思他听得懂。

    “不,冬天,是第一阶段的验收季节,我没有假期去看这薰衣草。”他的语音即便温柔着,却是透出些许的冷冽来。

    她知道自己是言微人轻的,只是,她不知道,蓝皓的执着,或许,墨沧要的也是这点吧,譬如——

    她一惊,但,看着蓝皓唇边那带着冷意的弧度,她还是选择了噤声。

    “成为蓝夫人后,别再去见他了。你和他之间以前怎样,我不过问,以后如何,你把报价转达给我,应该也两清了吧。”他的余光瞧得到她的神情,那种神情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墨沧真的很‘君子’,让他的女人来对他说出这番话,这种效果,真的是最折损人的斗志的。

    毕竟,让他的女人都晓得了他的外强中干。

    所以,看上去很简单的事,其实,却是商战上心理术的较量。

    可惜啊,墨沧精明得能算到所有,唯独漏算了一样,这一局,不到最后,谁都不能确定是正和博弈的一方。

    她咬了下唇,她和墨沧间的协议,他终是能猜到的。

    第一次,他明确地说出这番话,其实,话里的意思,她在今后也本该去遵守的。

    “至于你弟弟,虽然我请不到Mr.Ray为他治疗,但,我咨询过其他世界一流的脑外科医生,对于植物人来说,痊愈只是奇迹,是人力最不能企及的地方,这么说很残忍,可,这就是事实。”

    从她拒绝他安排小潮去仁心医院,他就猜到了这一切,像她这么聪明的人,在这点上,不禁执拗,且愚昧。

    而墨沧显然也是了解她的,所以,才会以此作饵,让她和他终是断不干净。

    因为,墨沧根本不会舍得和她断得干净!

    墨沧,墨沧——他只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

    “只要有一线奇迹,我都愿意去尝试。”

    “所以,你和他之间注定还会有牵扯。”

    “不会。我向你保证,他要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这份报价告诉你,然后,我和他之间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墨沧让她做的事很简单,只是,这么简单的背后,就全看蓝皓是否信了。

    于是,她选择坦诚的告诉他,如果他信她,就够了。

    当然,她也知道,随着她的转达,价格底限摆在那,这两个男子必将开始一轮心理上的较量。

    而她,确是不希望蓝皓真如墨沧所说的那样,赔进所有。

    “你信他的话?”蓝皓却是反问出这一句,话语里辨不出任何的情愫。

    “作为商场上已经扬名立万的人,难道不该言而有信吗?”

    “可,商场上更多的只会是尔虞我诈。”

    他很快说完这句话,修长的手指轻移,已把普罗旺斯的图片关了,在那后面的图片,是一片蔚蓝的大海,很美丽的白色海滩,还有成片的热带植物,姹紫嫣红地绽放在冰冷的图片后:

    “这项应标,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怎么做。看,这里喜欢吗?”

    “这是哪啊?”图片里的海滩,并不像是鹏城特有的。

    “塞班岛。如果你喜欢,我们就去那。”

    “我听你的。”她其实不喜欢海,总觉得海太辽阔而又不可知。

    他于她确是灵犀相通的,只简单的几个字,他就能瞧破她心里的想法:

    “那你想好去哪,我们就去哪。现在,你需要早点休息。这周的节目,我替你请假吧。”

    她摇了摇头,如果不主持节目能换来一切重来,她或许会考虑,但现在,事情都发生了,逃避,只会带来更多的关注。

    而她想让母亲去得安静一点。这,是最后她能为母亲做的,她知道,母亲素来是反对她进入喧嚣的娱乐圈的。

    “早点休息,明天我送你去台里。”

    她点头,不拒绝他的这份好意。

    这一晚,他没有留在房内,房间剩下她一人时,她才觉得,哪怕,外面再怎样灯火辉煌,终究,眼底再不会觉到温暖。

    终是忍不住,起身,开门,没有直接按电梯,而是选择从楼梯走到28楼才按电梯,因为电梯上来,会发出叮的一声,那样,蓝皓或许会听到吧。

    电梯一径往下,心却已是低到不能再低的地方,从地下车库出去,打了一辆车,她并没有发现,29楼的某扇落地窗前,一直伫立着一个身影,那身影纹丝不动的站在那,与身后的黑暗,几乎融为一体。

    华侨城的旧楼,她走回以前的家,掂起脚跟,门上,竟还是有把钥匙的。

    母亲没有把这个钥匙移位,而这是她一贯放钥匙的地方。

    其实,母亲应该也在等着她回来吧。

    只是,人大了,心也大了,终究——

    开门,眼睛倒是适应黑暗的氛围,她开了一盏壁灯,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或许,只是,这里能让她觉到不那么孤独吧。

    还或许因为,这里,是母亲最后待过的地方。

    一切的摆设,都是她最熟悉的。

    无意识地走到母亲的房门口,刹那间,有种错觉,似乎,母亲就在里面,她甚至能看到,透过门缝传出的昏暗灯光,手没有迟疑地推了一下,门,没有锁。

    里面,除了月光柔和的洒落在凌乱的床铺上,一点灯光都是没有的。

    当然,同样空寂。

    走进这间房,一切,是陌生的,

    她按了墙面开光,吊灯的白炽灯,很是亮堂。

    这份亮堂下,她看到,床上的被子甚至还没有叠好,俨然是睡醒后,直接就出去了。

    所以,当时,小爱口中的没人开门,该是母亲睡午觉吧。

    空气里仿佛还有母亲惯用的活花花露水的味道,那是HK的老字好双妹哩,很特别的味道,母亲一直喜欢用,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坚持使用的东西。

    可,就是这件东西,一并成为她记忆里再不能散去的阴影。

    目光落在床边的一个本子上,她走过去,才要拿起时,一只黑黑的虫子突然从后面窜了出来,她不禁唤了一声,由于惊吓。

    这一声,使得客厅外,传来脚步声,急促的脚步声正朝这间房走来,她回身,手径直打开床边的台灯,却是他。

    她没有想到,会是他!

    而片刻后,电梯骤然开启,蓝皓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看着开启的房门,他的神色,晦暗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