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皓将Grace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西汐。
他知道,那封详尽披露的资料,一定是与墨沧有关,墨沧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要消除他和她之间的芥蒂。
原来,墨沧对她的用情,竟是可以去成全她的选择。
纵使,他并非豁达大度之人,然,将墨沧为西汐所做的事刻意隐瞒,却,也是他不屑的。
西汐在听到这些时,容色始终是平静得。
这份平静,他看得懂,她的心里,终究做不到真正的平静。
这一日的下午,蓝皓仍是回了一趟公司,源于和银讯的合作,相关的细节探讨,必须要经过EP的会签。
虽然仍是合作,但和上一次的意味,确是不同的。
因为,这份合作协议是经过银讯董事会的批准,没有任何施舍的意味,更是与交换无关的一份合作协议。
作为商人,接受这份协议是必然的,否则,哪怕他不签,这件事毕竟不再是上次那样的私下会晤,蓝翦必然干涉其中。
所以,这一趟,蓝皓即便在休假状态,终究是必须去的。
而西汐,不知道是因为少了他的相陪,还是由于那番澄清的话语,翻着杂志,都百无聊赖,或者该说,心神不宁起来。
窗外,是属于八月的炎热,但在鹏城这座滨海城市,却是很干爽的热。
突然很想出去,被困在病房太久,出去透口气,会不会好些呢?
其实,她胃出血的症状早得到了控制,只是,由于蓝皓的小心谨慎,终是不许她提前出院的。
踌躇间,继续勉强翻了几个小时的杂志,听见外面护士轻轻的笑声,循声望去,原是刘护士和另外一个护士在分享什么吃食,她不自禁地走近,恰原来是糖不甩。
“刘护士。”她轻唤。
刘护士正把甜点放到桌上,听见西汐喊她,忙应道:
“蓝太太,有什么事吗?”
“这附近有糖水店?”
“是啊,就在出医院拐角不远处,还是鹏城最好的糖水店呢。”
“刘护士,我想去糖水店,行么?”
“这——”
“刘护士,若你不放心,就陪我一起去,只这一次,下不为例,蓝先生若问起,我会解释的,好不好?”西汐恳求道。
“那好吧,但,蓝太太必须要坐轮椅出去,这样,蓝先生那边,我也好交代。”
“好。”
虽然,对于四肢没问题的西汐来说,坐轮椅是件很痛苦的事,能出去,总是好的。
连日来,每天的晚餐都是Grace一手包办下来,可,除了她的晚餐是熬得很用心的药膳汤外,蓝皓的每一餐,无一例外的,只是一个大白馒头。
这样的晚餐,已经连用了两次,今晚,她想去买一份糖不甩,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能改善一下蓝皓的晚餐。
因为,这几日,他和她相处的时光,他是不会叫外卖的。
而,今天,在浴室的那一幕,她承认,心底,又添多了一次,他带给她的感动。
或许,还会其他的原因,可,她都不要再去多想,与他无关的任何事了。
鹏城的黄昏,因着这里近山,有徐徐的清风迎面吹来,是十分舒服的。
刘护士推着她一径走去,如果她愿意,可以一路浏览人行道旁华灯初上的橱窗。
沿街的小店,在这些灯光璀璨的衬托下,是琳琅满目的。
她一一瞧过去,却在触到一家店的招牌时,微微凝了神。
那是一家装修在这一众小店中,犹显得清新淡雅的画廊,名字很简单:芊心画廊。
此刻,在那透明的橱窗后,一名白衣女子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屏息静气地画着一副图。
就这么望去,其实,那也是极美的一幅画面。
是属于芊芊的画面。
也在看到这样的场景时,西汐记起,曾经的淡粉色的名片,以及,彼时,芊芊的邀约。
原来,她的画廊,离医院是如此近的。
不过,这里是鹏城繁华的商业地段,离得近,自是不足为奇。
只是,彼时,她承认,她是没有细看那张名片上的地址,仅是随口的应付吧。
现在,她是继续路过,还是拜访呢?
一念间,芊芊仿似有感应地抬起脸,俩人的目光在空气在交集,经历前日的事之后,不由是会心一笑。
一笑间,西汐让刘护士推着她进入店内。
芊芊已站起身来,一旁,画廊的一名女店员在芊芊跟前的树桩桌上,复放上两只青花瓷的茶盏。
入得店内,西汐才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这种香气,是在景海墨沧的大宅中闻到的。
这名女子,深谙墨沧的喜好吧。
西汐在芊芊的邀请下,坐于树桩桌旁,茶盏中的茶叶,依她曾在茶庄打过工的经验看,该是上好的碧螺春,虽然不是今年的新茶,却也是最好的头铺嫩尖,在水里舒展开来,把那一汪水都衬得碧意盈盈。
芊芊,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当然,这份恣意的享受,该和那个男人是分不开的吧。
不为五斗米折腰,率性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这是从她进入这间画廊,就能体味得到这种感觉。
每幅画都标价不菲,对于一名没有多少名气的画家来说,在大部分人不懂鉴赏的情况下,要卖到这个价位是很难的。
更何况,还有铺面租金、画廊工作人员的工资要支付呢?
但,对一名画家来说,率性地让自己画出来的东西,卖到值得的价位,更多的程度上,也是一个觅知音的过程。
因为,顾客愿意付起这个价位,无疑,这个价位和在心里的珍惜程度,是成正比的。
而,有墨沧在,芊芊完全可以享受这种生活,这种为画而画、不带任何功利的纯粹生活。
一如,现在,她画的这幅画,简单干净,并不掺杂任何商业的因素。
一大片紫色的薰衣草旁,是一条如蓝宝石一样的湖泊,湖泊中央,是一座古老的城堡。
城堡的尖尖于天际接壤,是一片更淡的蓝。
很美的构图,更美的,是图中,虽小,却不容忽略的核心,一男一女,在湖边的相拥。
浪漫,唯美。
这样的意境,这样的色彩,确实,在这个黄昏,冲击了她的视线。
而芊芊在西汐出神间,亲自为她倒了一盏香茗。
一旁,刘护士已识趣地退到稍远的位置,听画廊的店员介绍其他悬挂在墙上的图画。
作为VIP病房的护士,这点自觉总是有的。
西汐坐在轮椅上,手端起那杯香茗,浅啜一口,入口清香、略涩,收口,舌尖却是能品到碧螺春独有的甘甜醇美。
“很美。”不知是说茶,还是说画,她赞叹道。
芊芊只是温柔的笑,也将自己跟前已经有些冷却的茶复又斟满。
这样的黄昏,就着那一抹夕阳的余晖,如此缓斟慢饮,确是带着抒情的意味。
只是,仅要彼此都享受,又何妨呢在这白日喧嚣过后夜幕降临时,容许这种意味蔓延呢?
芊芊见西汐仍望着那幅图,微微一笑:
“这,就是现在的普罗旺斯,每年这个季节,虽然大部分地区的薰衣草花期已经过了,但DuVercorsauDiois却正好是薰衣草盛开的季节。”
“夏天能看到薰衣草?”
西汐忽然记起了,蓝皓第一次征询她蜜月去哪。彼时,她记得很清楚,他说,夏天不是薰衣草开放的季节,而冬天,他没有时间。
是不是,在彼时,在她替墨沧传递那条所谓的报价时,他就觉察到什么,却又不愿意说出来呢?
心细如发似他,确是她忽略了。
后来,关于蜜月的地点,他又瞧出她不喜欢塞班,于是,才有了最后定下的印度吧。
谈及印度的那次,恰好之前,他的电脑开着,或许上面有什么重要资料,会不会就在那晚,是报价确定的日子呢?
一切联系起来,终是,她太迟钝,或者,太不进心,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忽略蓝皓的所想。
乃至婚礼上的误解,都是情有可原的。
轻轻咬了下唇,芊芊的声音又柔柔地在她耳边响起:
“每年六月底到七月份,是普罗旺斯,薰衣草盛开最好的季节,当然,到了现在,我们过去,也只有那里可以看到了。”
“你们要过去?”西汐收回心神,只问出这句话。
芊芊敛起唇边的笑意,手捧住杯盏的边沿,借着这点热度,她才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嗯,墨先生决定,在结束这里一些事务以后,月底,去普罗旺斯。”
在西汐跟前,她只唤墨先生。这种称谓,其实,更不伤人吧。
她的话其实仅说了半句,果然——
“也就是说,芊小姐会一起过去?”西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继续问出这句话,她能知道的,仅是心底,有某一处,突然空空落落地,再没有办法填满。
他,真的要走了?
下一秒,随着芊芊的语声再次响起,这份空落,只变成一种,连疼痛都变得那么奢侈的木然。
原来,真正可怕的,不是疼痛,而是木然。
仿佛,世界上,再多的事,都和自己无关,也无法重视的木然。
“是,我会陪他一起过去,可能,不再回来了。所以,这间画廊结束前,我想坐在这,继续画完这一幅画。”
木然中,要在唇边牵扯出一道弧度,该有多难呢?
再难,她却都能做到。只是,有些事明明要做到,不会很难,她却终究,是不能去做的。
唇边的弧度,一点一点的努力勾起时,她不知道,这样的笑是不是很不自然,所以,她刻意地加了几声笑的声音:
“呵呵,那要恭喜芊小姐了。”
芊芊凝向西汐,即便,从西汐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然,在刹那,她仿佛能触到西汐的心,西汐的心里在想着什么,这一刻,清澈的眸子无疑泄露了所有。
其实,她早就察觉到,这个女子,也在意着他。
明明互相在意的俩人,却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她该怎么做呢?
是只做不知,享受这份奢侈的幸福。
还是,选择另外一种方式的促合呢?
“谢谢。”在这一刻,芊芊说出谢谢二字,随后,道,“西小姐,是否还愿意让我为你画一幅画呢?”
“现在么?恐怕不行,我出来太久,家人会担心。”西汐复拿起杯子,只将那半杯香茗品尽。
家人,用这两个字,提醒着自己,也让自己清楚,再怎样觉到木然,在走出这间画廊时,都要停止。
“如果可以,我明天可以去病房为西小姐画。好吗?”芊芊温柔地笑着。
对于这样温柔的女子,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那就麻烦芊小姐了。”西汐颔首,放下茶盏,“也谢谢招待我的这杯茶。”
谢谢,或许,以后,这名女子更要谢谢她吧。
芊芊目送西汐离去,拿起画笔,慢慢在构图上,渲染出最后的色彩,而,画廊外,天际终是如泼墨一样,渐渐暗了下来。
刘护士推着西汐来到距离画廊只隔了一条红绿灯的糖水铺时,天已大暗。
铺子很干净,入门处垂挂着水晶珠帘,这样的珠帘,晶莹剔透地垂在那,在灯光的照耀下,加上空调的微微吹动,一晃一晃地,甚是好看。
这间铺子该是很受鹏城人的欢迎,只是由于是黄昏时分,人不算很多,西汐到柜台前,点了糖不甩,看着其他的甜点,禁不住,是有些嘴馋的。
然,她晓得,自个现在是不能吃的。可,看着招牌上,橙黄橙黄的甜点,没来由心情就会很好。
“老板,再来一份杨枝甘露。”她终是下定决心,即便不能吃,看着都好啊。
几乎同一时刻,耳边响起:
“来一份杨枝甘露。”
那个声音,她不会陌生,和着不会陌生的气息在身后骤然席卷而来时,无需回身,她知道是他。
不早一刻,不晚一秒,他,竟也到了这间铺子。
在她的印象里,他总是衣着光鲜地坐于品味不俗的会员制餐厅。
所以,在这,会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人,是她的幻觉吧。
她略侧了脸,从一侧的玻璃窗上,清晰地看到,正是墨沧。手指轻轻地掐了一下手背,也证实,那并非是梦境。
他没有再穿银色的衬衫,着了一身很休闲的短袖套衫站在那,颜色倒还是银色的,另外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这样随意的装扮,站在那,仍是醒目的。
“是墨先生啊,不好意思,店里做好的杨枝甘露只有一份了,这位小姐先定了,您需要等一下。”掌柜的看来和他是熟悉的。但,即便熟悉,由于这家店的东西都是按时间做出来的,恰好这个时间段,杨枝甘露就剩下一份,也不能枉私。
未待墨沧启唇,西汐没有犹豫,道:
“那我不要了,替我把糖不甩打包就好,谢谢。”
本来她就不能用,既然这样,何不让给他呢?
“小姐,您的糖不甩。”服务员在此时,把她之前要的糖不甩已打包拿了出来。
朱紫色的圆盒子,透过透明的盒盖,可以看到,里面,放了四个糖不甩,很融洽地挤在下面,每一个上面都洒了碾碎的炒花生。
她接过盒子,再怎样细瞧,总归没有不离开的理由,而轮椅转身间,终是必须面对他了。
他站在那,看她提着盒子,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紧抿了薄薄的唇线,欠过身,让她出去。
刘护士将糖不甩接过,放到轮椅的置物架上,随后,推着她,慢慢往门外走去。
门口,站着俩个保镖模样的男子。像他这样的男子,出现在这样的铺子,自是需要保镖的。
手掀开珠帘的刹那,那些晶莹的东西散落在指尖,冰凉冰凉的,随着放下珠帘,和他之间的过往就一并真的被隔断了吧。
呵呵,他会和芊芊一起去普罗旺斯,那里很美,也该会是幸福孕育的地方的。
只是,在重见他的方才,她知道,自己是做不到坦然祝福于他的。
即便,她心里,希望他能幸福。
可,终究,她也是个俗人,有着最真实的本质。
刘护士的手也撩起珠帘,替她掀开,她收了手,外面,车海璀璨得让人有些目眩,刘护士推着她往马路对过走去,绿色和红色信号灯交替间,斑马线上,除了她们之外,另有不少匆匆的行人。
此时,是下班,也是放学的时刻。
而就在刹那,突然间,有汽车疾按喇叭声,接着,是一部显然脱轨的公交车直横扫过来,场面顿时混乱。
避让中,是惨叫声响起,刘护士尖叫一声,没有顾上西汐,直往旁边躲去,西汐第一个反应是从轮椅上起来,只是,她的身旁,有一个背着书包显然是下课的学生不知所措地站在那,未假思索,她停了步子,把学生的手一拉,就要带她一起避开。
但学生显然只是刚刚是吓蒙了,反应过来的瞬间,却是一挣西汐的手,西汐本身这几日仅用了流食,没有多少力气,在这一挣下,她的身子向后踉跄间,那公交车直挺挺的尾部就要扫了过来。
西汐的手被人用力一拉,恍惚闪让中,眼前的景象是惨烈的。
公交车司机一边急按喇叭,一边继续试图刹车,却还是无济于事地,在只离西汐不到五米的地方尾部横扫了过去。接着,公交车的头部撞上一辆停在斑马线口,最靠边的小轿车,小轿车被冲力带动,直撞向斑马线。而公交车转的速度过快,阻力又不够,终于失去平衡,狠狠撞上路边的红绿灯后,轰然倒下。
车窗玻璃碎裂飞溅,车厢里一侧的人群层迭地压到另一侧的人群之上,发出尖利的呼救声。
原本安静祥和的夜幕初拢时分,在不算明亮的灯下,惨叫声成了为亡者送行的唯一凭吊。
整个车祸过程只在数秒之间。
但,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拉住西汐手的人忽然用力带她向一旁猛然奔开,奔开的刹那,有强劲的气流和着灰尘涌起,接着是砰然倒下的重物。
西汐只觉得急转间,脚下一软,径直要摔了下去,而拉着她的那人,也在这一刻用力把她拥进怀里。
旁边,人潮涌动,喇叭声此起彼落,路人陆陆续续上前帮忙将公交车,以及小轿车中的伤者拖出来。
她的眼睛不知道是由于害怕,还是因为灰尘太大,或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此刻,是闭上的。
可,她知道,抱住她的这人是谁。
若还要什么证明的话,旋即响起的保镖声音让她不用睁开眼睛,就能确定:
“墨总,您没事吧?”
保镖是觉到自己失职的,在店外第一声喇叭响起时,墨沧就径直冲出店去,速度和反应,比他们这两名训练有素的保镖都要快,接下来的事几乎是在十秒内接踵发生,他们只看到,自己的老板,墨沧焦急地护着一名女子在危险中逃离,甚至于在红绿灯杆被撞倒的瞬间,将自己的身子挡在女子和红绿灯灯杆之间,这样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并不是他这样身份和地位的男子应该会有的。
毕竟,人一旦有钱,则往往会重视自己的安全胜过一切。
可,这一条连他们保镖都看出来的定律,却在今日彻底被颠覆了。
但,也是他们的失职,让老板陷入危险之中。
真的太危险了——
芊芊站在玻璃窗外,从画廊的角度,能清晰看到,斑马线上发生的一切。
很惊悚的车祸,那时,她的心突然就纠了一下,手脚冰冷,甚至,因仓促起身,还把树桩桌上的香茗给棚翻了。
源于,哪怕隔那么远,她都在熙攘的人群中,看到那一人。
即便,路灯不算明亮,天又太黑,人,也太多。
即便,现在,他换了休闲的套衫。
可,她仍是第一眼认出了他,然后,再一次确定了,那女子再他心里的重量。
她是知道,他有到那间糖水铺喝糖水的习惯,每次,只会点一种糖水,杨枝甘露。
在她第一次问他,为什么喜欢那间糖水铺子时,他仅是沉默不语。
所以,把画廊的地址选在这里,其实,一部分的原因,是方便他偶尔来瞧她事,去喝糖水,或者该说,他去喝糖水时,能来画廊看一下她吧。
只是,今天,真的那么巧,似乎上苍,都在给他们制造着再次相逢的机会。
是缘分吗?
对于如此的巧合,她只能用缘分来形容。
他和那名女子,终究是有缘也有份的,而她和他呢?有缘相识,终究无缘相守吧。
依旧微笑着,他没事,就好。
感情的东西,真的不能强求,强求来的,也和幸福无关。
而,和他这么多年,他送她的东西,包括那套房子,如果卖掉,省着点用,亦是足够,让她后半生没有忧愁,继续这样的过了。
只是,不会在这个城市,不会在普罗旺斯。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
离这场车祸不远的地方,一部不起眼的车,停在了因前方车祸,导致塞车的车海当中。
车上,一名男子戴着墨镜,此刻正拨通一个电话,当然,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斥骂。
可,这也不能怪他,谁让雇主通知得时间太晚,急匆匆到这,偏是碰到公交大巴出事呢?
当然,因为就停在路旁,看到那名女子出来,他才要开过去,正好目睹整个出事过程的,公交大巴为了想穿过这个红绿灯口,本身速度较快,恰好,又碰到一辆泥头车从外线不按规则的掉头,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刹车,为了避免和其相撞,只能急按喇叭,在泥头车急刹车间,加速从泥头车车头前擦身驰过,但,险见要撞到斑马线上的行人,急转车头,终是酿成了惨剧。
代价,是生命。
那些鲜血,从公交车身下,慢慢淌出,蜿蜒腥甜。
而他,倘若不是及时刹住车,恐怕,也会追尾相撞。
现在,幸好能安然无恙。
坐在车内,听着雇主的发泄,生命,真的很廉价吧。
三十万,买那女子的一条命。
但,终有人傻到把别人的生命在这一瞬看得比自己都重要,西汐轻轻呛咳了一下,她的眼睛不得不睁开,眼前是灰霾一片的,空气里还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而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都是匿音了。
只剩下,拥住她的他。
他的眸光哪怕隐在墨镜后,都做不到淡然。
见她睁开眼睛,他忙松开拥住她的手,仔细看了一下,她裙上的血迹,确认,并非是她受了伤。
而她只站在那,凝着他关切的神情,一瞬间,仿似回到了初次邂逅的那一日。
其实,那一次,在台风的那晚,他送她回去时,不也是他带着她避开疾驰过来的车吗?
甚至,那一次,他还受了伤。
为什么,她终究没有想起什么来呢?
人的记忆,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以为会记住的,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往往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本该记起时,恰是第一个想不起来。
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回不去了。
她吸了下鼻子,将呛咳止住,借着低头,紧张,却仔细地瞧了一遍他的身上。
所幸,他的身上,没有一点的血迹。
还好。
稍稍舒了一口气,刘护士的声音已在旁边响起:
“蓝太太,您没事吧?真对不住,我——我不小心把糖不甩弄丢了。”
借着提起糖不甩,刘护士刻意避开危难当前,没有顾上病人的忌讳。
“没事。”西汐看了一眼轮椅,已经被横扫过的车尾碾过,支离破碎,那盒糖不甩被扔出老远,同样,支离破碎。
不过,她的脚没有受伤,走着回去该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既然出来,是为了给蓝皓带一份糖不甩,她不能空手回去。
而现在,因为这起车祸,显然,道路暂时被堵塞了,交警疏通,也需要一段时间,于是,她颔首,以最平常的礼节对墨沧道谢,却没有多说一句话,仅在嘈杂的氛围中走回糖水铺。
四周,紊乱嘈杂,在这份嘈杂中,有一道身影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切。
恰是蓝皓。
当他匆匆评定完合同,会签完毕,赶到医院时,听值班护士说,刘护士陪着西汐去了附近的糖水铺。
未到跟前,就看到一场车祸的发生,当然,在车祸中,他没有错过,有一名男子,以身相护一名女子的动人场景。
这份动人,让他先前骤然攫紧的心松开时,浮上的,恰是另一种滋味。
这种滋味,使他仅隔着一端距离,不近,却也不远的距离,望着。
望着那名女子由护士扶着继续回到糖水铺,而,那名男子,踌躇了片刻后,终是在两名保镖的护全中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他,也转身,向医院方向慢慢行去。
回到病房,不过半个小时,西汐在刘护士的相扶下,也进到房内。
他坐在PC前,打着一款游戏,西汐进来时,他打得很是聚精会神,刘护士扶着西汐的手仍是有些发抖。
“我出去散了下步,顺便给你买了晚餐。”西汐没有提那起车祸,既然,她没有事,何必要让他担心呢。
他淡淡一笑,道:
“还是老婆比姐姐好。”
这句话,,带着调侃,却是让她的脸有些红。不过,所幸,他没有问轮椅的事。
损坏的轮椅,刘护士会负责去处理,而她只需要另外让刘护士准备一把新的轮椅。
今日的意外,虽然新闻里会提及,但,晚上,他如果陪她打游戏,则一定是不会注意的。
至于翌日的报纸,她也嘱咐了刘护士,把社会版那页取出。
这样的安排,只为了,她不想他知道,她为了一盒糖不甩,差点出事。
而不关乎,要隐瞒,她和墨沧的偶然相遇。
现在,她见他关注在游戏上,只跑进浴室,把身上带血的裙子换下来,简单洗漱完毕,穿了睡衣出去时,瞧见他已经乖乖地开始用糖不甩,一旁是Grace准时送到的晚餐。
“很好吃。但,以后别自己出去买了。”他慢慢用着,说出这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
“你陪我去买?”她坐在他跟前,笑着问他。
他停下手中的筷子,只将汤替她舀出来,幽蓝的目光中凝了些许什么:
“要我陪你吗?”
她从他的目光中仿佛读到了什么,但,不过一瞬,他恢复平素慵懒的目光,瞧着汤道:
“快喝吧,虽然这汤味道不好,对胃总是好的。”
她接过汤,慢慢喝着,觉得他仿佛有什么话是要说的,可,最终,直到用完晚餐,都是没有再说话。
晚餐后,她蜷缩在他的膝盖上,看他打着游戏,是一款RPG的游戏,里面俊男美女十分地养眼,只是,背景旋律却是很哀伤的那种。
以往的晚上,她是喜欢看他一个人打有剧情的RPG游戏,但,今晚,趴在他的膝盖上,没过多久,就有些昏昏欲睡,许是刚刚的车祸,太过惊魂,松懈下来后,人的各项机能便寻求一种休憩的调整。
他见她轻柔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是睡熟了,放下遥控器,将她抱起,再放到床上。
她睡着的样子,其实,很像一个孩子,一个,换做他,也愿意去保护的孩子。
但,可惜,终究,他晚了那一步。
他把她放到床上,手才要松开她的身子,她的脸,却是无意识地朝着他的臂弯里缩了一缩,这一缩,他只停下动作,调暗了房间的灯光,关了PC机,在一片黑暗里,陪着她一起入睡。
可,今晚,他该怎样睡得着呢?
手臂上有她小脸的分量,这些分量,能让他觉到她还在他的身边,然,饶是如此,他的眼睛,还是没有办法闭上。
因为,一旦闭阖,总是会反复出现今天傍晚时的情形。
不知过了多久,手臂酸麻到有些失去知觉时,才觉到臂弯中的人,稍稍动了一动,他俯低脸去,却见她清澈的眸子已经睁开,正凝向他:
“我压到你了?”
她的脸欠了一下,想要起来,这一欠间,可以瞧到,他手臂上被压出来的痕迹。
不知怎么,就偏生睡着了。
然,只这一欠,她的发丝,恰丝丝缕缕缠绕住他的手臂,一阵牵扯的疼痛间,她的眉心颦起,他已急忙把手臂抬起,终是这样,还是有几根长发被扯落了下来。
映在洁白的床单上,恁是在黑暗中,都能辨得隐约。
“是我压到你了。”他带着愧疚,纵然,那不过是几根长发罢了。
她的手拢了下头发,这一疼,睡意终究醒了大半。
“没事。”她起身间,和他的脸却是离得愈发近了,也是这么近的,在黑暗中,仔细看着他的眼睛。
今天,确实有些什么不对,他的眼睛中惨杂着太多,她不能忽视的东西。
莫非,今天车祸时,他在附近吗?
“汐汐——”他凝定她,却还是欲言又止,末了,只是一句,“睡吧。”
她微仰着脸,这样的他,虽然,她看不清究竟目光背后的,隐藏的是哪些情愫,可,隐隐,有些忧郁,却是清晰地映现在他的身上。
她的手轻柔地抚了一下他的脸,微笑着问: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晚还睡不着,是因为,今天的游戏,输给我不服气吗?”
她没有主动提那件车祸,只等着他,是否要提。
他如果提了,她现在会将彼时发生的事原本地叙述一遍。
其实,感情的事,信任方能走得长久,没有信任,再多的解释,都是虚无的。
而现在,这份信任的另一端,握在他的手上。
“汐汐,谢谢给我去买糖不甩。但,以后,还是要小心。在我的心里,你的周全,是最重要的,即便,糖不甩真的很甜。”
他终究是提了,他看到了车祸,可,仅是出于担忧她的安危。
所以,她更要把当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皓,我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太危险了,我也没有想到会撞上,可,现在,我没事啊。车祸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墨总,他救了我。对了,他女友的店开在这附近,下午经过时,我进去坐了一会,就是你也见过的芊芊,她告诉我,月底,墨总和她就会移居去普罗旺斯,就是你上次提过的那个地方。皓,等你忙完这段日子,等小潮的手术做完,我们去印度,好不好?”
她叠叠地说出这番话,手放到他撑起来的手背上。
他看着她,温柔地笑洋溢在他的脸上:
“去哪都好,只要能让我陪着你。”
去哪,他都会陪着她吗?
她把脸蹭进他的怀中,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拥紧她,在她的头顶埋下深深地一吻,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不管怎样,这样的选择,会是四个人的幸福吧。
西汐,真的,不能再多想了。
要知足,有这么一个男人对你,应该知足了。
不管,这个男人心里,曾经有过谁,现在,他的心里,明显只有你啊。
她对自己默默说出这句话,安然地偎紧在他怀里。
而,同样的夜,却还是有人无眠,墨沧躺在床上,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玩偶,玩偶晶莹的眼睛在黑暗里都是那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