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龙坐在包厢一直带着微笑。这份微笑透露的是长辈的慈祥与关爱。这是蒋子鹏很难感受到的,记忆中,很少与爸爸单独吃饭,爸爸更是很少给自己这份感觉。
但今天爸爸温和亲切的表情却让他有些不适应,也隐隐有点不安。
自小一直在爸爸的严厉教育管制与自己的反抗对立的状态下成长。从娅娅出现后,这种状态才慢慢改变。
蒋子鹏承认,最近一段时间,爸爸的很多行为让自己感动。正因为爸爸提前放弃了一直以来的严厉管制,自己也跟着妥协,很多事愿意顺着爸爸的意思。
今天晚上,他不是觉得爸爸这份温和带着虚伪而不适应,而是预感到爸爸可能要谈自己与熊秋蓉的问题。
这才是他不安的最大因素。他真的不希望有人,特别是爸爸与哥哥来跟自己谈这个问题。他很清楚,无论爸爸还是哥哥,都了解一切实情。
正因为他们了解实情,所以只要他们说出的道理肯定符合现实,也肯定让自己无法反驳。
蒋子鹏并没有期望爸爸或哥哥同意自己与熊秋蓉组成家庭,但期望他们别来干扰自己与熊秋蓉的生活。
他甚至想,如果可能,自己就与熊秋蓉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习惯了与熊秋蓉在一起,习惯了彼此在一起的那些点点滴滴。
以前以为自己之所以喜欢与她在一起,是因为有娅娅的存在,但现在娅娅一到周末就在家陪妈妈,发现自己还是喜欢与她在一起。甚至还有点期盼周末娅娅不在的时候,晚上与她或自己在家做饭,或在外面吃点。然后会出去散散步,有时也会开车去远点的地方转转。
他想,结婚不结婚无非就是一张纸,古代没有那张纸,那些夫妻不是一样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
他的这种思想大概存在心中已经很久,所以当爸爸笑着问他准备如何处理与熊秋蓉的关系时,他直接说,没准备去处理这份关系,就这样生活下去。
蒋建龙说,难道你以后就不准备结婚了?
蒋子鹏沉默一会,说,我不清楚结婚与不结婚的概念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在法律上拥有一张纸才是婚姻?或者说有了孩子,有了家庭才是婚姻?
蒋建龙说,婚姻,首先就是得到了社会与法律认可,这是公开的,是受法律保护的,是完整家庭存在的前提。
蒋子鹏说,我没必要为社会与法律而生活,我只需要为自己生活。
蒋建龙说,子鹏,可能我自小对你过度严厉,但你不能因为这些而在潜意识里有反抗思想,毕竟我都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
蒋子鹏说,我没有反抗思想,我也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蒋建龙说,那你为什么还这样?
蒋子鹏又是低头沉默一会,再看着爸爸,说,我喜欢秋蓉,我喜欢与她在一起生活,与别人在一起,估计永远不会这么轻松,但与她在一起会让我的心情真正放松。又补充说,她的出现让我改变了很多,也让我意识到怎样的生活才是有意义的。
蒋建龙也在看着他,说,秋蓉经历的那些情况,你非常熟悉,也就是说你们不可能组成家庭,有了这个前提,你必须要面对现实。
蒋子鹏说,我知道,所以我没说与她结婚,但我不希望有人来干扰我们在一起生活。
蒋建龙拿着筷子夹口菜,停了会没说话。
蒋子鹏抽出一支烟点上。他以前几乎不会当爸爸面抽烟。当然,他本身就很少抽。
蒋子鹏低头像在思考,偶尔抽几口。蒋建龙看着儿子一会,突然问,你舅妈今天来家里,你知道吗?
蒋子鹏说,我知道,妈下午给我打过电话。
蒋建龙说,知道你舅妈突然来,有什么事吗?蒋子鹏说,不清楚,应该是来看看妈。
蒋建龙说,那么我再问你,你知道你舅妈知道秋蓉的事吗?蒋子鹏说,当然不知道,她怎会知道?
蒋建龙说,错了,我敢说,她百分百知道,只是她的性格与脾气,是绝对不会告诉给任何人。
蒋子鹏看着爸爸,满眼疑问。
蒋建龙说,你舅舅出事后,你舅妈来过市公安局好几次,等我想起来有关人员可能会告诉她案件进展时,已经晚了。
蒋子鹏还是看着爸爸不说话,但他相信爸爸说的话。想到这里,心情不禁复杂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次去看舅妈时,她就已经知道,为什么还表现的那么沉稳,像什么都不知道?
假如舅妈真的已经知道,她今天来是什么事?会不会告诉妈妈?
蒋建龙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说,不过你放心,她是不会告诉你妈的。又说,但这已经说明一点,你跟秋蓉不能过多在一起,这会让很多人感觉到尴尬,现在幸好你妈不知道,但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你妈知道,你想你妈能接受这些?
蒋子鹏只好继续沉默。
蒋建龙说,并不是我有意要干涉你的生活,也不是我不同意你跟秋蓉在一起生活,但现实就是这样,有时,你不仅要考虑自己的感受,还要考虑身边其它人的感受,如果仅仅只考虑自己,未免就太自私了。
蒋子鹏真的不知道应该跟爸爸说什么。他早就预感到,无法反驳爸爸的话。
良久后,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找最后一丝希望,轻声说,假如秋蓉能再生个孩子,而且是个男孩呢?
蒋建龙马上问,秋蓉怀孕了?
蒋子鹏说,没有,我只是这么问。
蒋建龙说,那就好,我的确希望能有个孙子,但不希望是秋蓉生的,这点我也没必要跟你隐藏。
蒋子鹏说,我的意思是假如这样,会不会不一样?我并不期望让她嫁入蒋家,但还是那句话,我希望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蒋建龙说,没有这个假如,因为你完全能控制不让这件事发生。
蒋子鹏再次沉默。
蒋建龙知道不能跟他谈得太多,今天谈这些就足够。说,我们也该回去了,你舅妈来了,应该早点回去看看她,毕竟是亲人。
他的这句毕竟是亲人,显然是告诉蒋子鹏,熊秋蓉是外人。蒋子鹏当然明白爸爸的意思。
开车带爸爸回家,舅妈却不在。路欣美说,她去看小诚了,晚上可能住小诚那里,说明天再来看我。
蒋子鹏说,舅妈能找到吗?应该给我打电话,让我送她去。
路欣美笑着说,放心,小诚告诉了她地址,她坐出租车过去的。
熊秋蓉很早就回家了。蒋子鹏打电话说晚上跟爸爸吃饭不来接她,她本可以在店里待到很晚才回家,却失去待下去的心情,早早回家。
随便在厨房弄点吃的,吃完坐在客厅看电视,注意力却不在电视上。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有点怕蒋建龙与蒋路飞。就算他们面对自己时满面笑容,也会莫名紧张。更不清楚他们到底会思考些什么。
熊秋蓉想,自己并没有亏欠他们什么,为什么要怕他们?很多时候她也想结束这种状况,心想,这么多年都坚持过来了,没有求过别人什么,更不会去怕别人什么。
但她清楚,想结束这种状况,就意味要跟蒋子鹏结束目前的局面。
这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真怕他们,是怕他们阻止自己与蒋子鹏在一起。因为他们有足够的理由阻止这些。
她不清楚蒋建龙晚上会跟蒋子鹏聊什么,只能在家等他回来。
蒋子鹏带娅娅回家时,娅娅往沙发上一躺,两只脚放到妈妈腿上,说,好累呀。
蒋子鹏在后面把她书包放到一旁,笑着说,在家待着也会累?
娅娅躺在那里看爸爸,说,当然累呀,下午抱着花花跟奶奶带着舅奶奶在小区玩,结果花花乱跑,娅娅追了很久才追到它,真是不听话的小孩。
两人都知道娅娅说的舅奶奶是谁。于是谁也没说话。熊秋蓉想,蒋建龙是不是因为她来了才找子鹏聊?
蒋子鹏打开冰箱看看,又进厨房。然后出来,问,没有吃的了?
熊秋蓉说,回来只随便做了一点,全吃完了,你有些饿?
蒋子鹏说,晚上跟我爸在一起没怎么吃,如果有剩下的饭菜就再吃点,没有就算了。熊秋蓉说,那我再给你做点去。蒋子鹏说,不用了,不是太饿。
熊秋蓉还是去厨房忙。娅娅大声喊,妈妈多烧点,娅娅也要吃。
蒋子鹏坐到娅娅身边,笑着摸她小肚子,说,不怕吃得比花花还胖?娅娅呵呵笑,说,就要吃。
等烧好端到桌上,娅娅却只吃几口就不吃,站起来说,娅娅洗澡去啦。
熊秋蓉跟她后面弄好,让她独自在洗澡间,然后坐到蒋子鹏对面。蒋子鹏低头吃着,一直没说话。熊秋蓉也没问什么。
一个静静吃饭,一个静静坐着。谁也没开口,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先开口。
蒋子鹏吃完,熊秋蓉端着空碗进厨房。忙完出来,娅娅也洗完澡。虽然娅娅先上床睡觉,但两人在客厅还是没谈晚上的事。正因为没谈,熊秋蓉更有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