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其实并不愿意听到蒋子鹏的故事。虽然他曾经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但蒋子鹏亲口说出来,自不一样。
曾以为那根刺早就渐渐散去,却发现始终隐藏内心深处。听着蒋子鹏缓慢说出这些,不免让他回忆起很多事。
这么多年,帮别人分析问题,帮别人解决问题,都很轻松,唯独很难解决自身问题。所以他沉默的时候比蒋子鹏还多。
蒋子鹏并没多想,只以为他在思考。
蒋子鹏说完,看着他很久,问,你怎么看?
张华没看他,点支烟抽几口。慢慢说,我也不知该怎么给你意见,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如此复杂的问题,倘若你家人不知道,或者你家人知道却能接受这些,一切当然容易很多,可现实不是这样,你爸你哥都知道,更重要的是他们不能接受。
又说,还有一点,你的家庭不是普通家庭,他们难免会多想一些,可以理解。
蒋子鹏说,我也知道很难,所以只是希望就像目前这样一直平静过下去。
张华摇摇头,说,这不现实,毕竟我们不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也不是过着理想化的生活。
蒋子鹏问,这么说,没有办法能解决?
张华把烟灭进烟灰缸,这才看他,问,你是怎么想的?
蒋子鹏说,就像现在这样,平静简单的生活下去。张华问,为什么想这样过下去?
蒋子鹏说,没有理由,只是愿意这样。张华说,不对,选择任何一种生活,肯定都有原因,不可能存在没有任何理由去选择一条非正常的生活方式。
蒋子鹏说,非正常的生活方式?
张华说,是的,如果你目前与秋蓉只是暂时这样同居,那很正常,如果说一直这样过下去,当然就是非正常的生活方式,正常生活就是组建家庭,对方的亲人就是自己的亲人,无论面对亲人,还是面对社会,彼此的关系都是可以公开的。
蒋子鹏低头沉思一会,说,可能有原因,只是自己也理不出头绪。
张华说,这样吧,我问你答。蒋子鹏看他,没开口,在等他的问题。
张华问,首先,你爱秋蓉吗?
又补充说,其实我讨厌用爱这个字,很矫情,但必须这么问,因为喜欢与爱是两码事,如果仅仅是喜欢,未来在一起并不一定会有多幸福,但爱不一样,爱是有很深的感情基础,像母爱,它是能宽容孩子的一切错误,夫妻间也是一样,如果有爱,也能宽容对方的一切错误。
蒋子鹏低头想了会,说,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有思考过,被你这么一分解,更不敢轻易回答。
张华问,那你是因为什么才喜欢与她待在一起?
蒋子鹏说,开始当然是因为娅娅,我想天天看到她,多些时间在她身边,但你也知道,娅娅早前不像现在,现在还能跟我妈睡,早前是随时黏在秋蓉身边,我想与娅娅在一起,就必须要与秋蓉在一起;后来慢慢发现,就算娅娅不在,也喜欢与她在一起。
张华问,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
蒋子鹏说,觉得与她待在一起很轻松很快乐,没有遇到她与娅娅前,我的生活几乎是一潭死水,连生活的激情都快失去。
张华说,这个我相信,突然多了女儿,生活的确会不一样,但你有没有想过,假如秋蓉换成另外一个女人,你是不是对那个女人也会产生类似的念头?
蒋子鹏说,可能会,可能不会,没遇到谁也不敢说,但我想,这种可能性并不太大。
张华问,为什么?蒋子鹏说,毕竟我也接触过一些女孩,什么类型的都有,但都没有这种感觉。
张华点点头,说,这个我也相信,有了孩子当了妈妈,自然与女孩不同,自然会有一些吸引人的地方。
蒋子鹏说,她身上的确有很多东西吸引我,比如她能烧一手好菜,比如她很懂收拾家,甚至连娅娅即黏她又怕她,都能吸引我,还有,她懂很多我根本不懂的东西。
停一下,又说,当然了,还有重要的一点,我觉得她其实很善良,思想也不复杂,不高兴时会直接大声冲我嚷,不像有些人深藏心中,你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张华笑笑,又抽出一支烟。蒋子鹏说,给我一支。张华抽支扔过去。
两人沉默下来,屋里只剩淡淡飘散的烟圈。
张华突然说,我问你一个核心问题,对她以前的事真的一点不介意?
张华问完一直看他,像是要从他脸上发现点什么。
蒋子鹏说,不太介意,真的,可能我这么说,你并不太相信,但的确是这样。
张华说,能说说原因吗?
蒋子鹏说,也没什么原因,跟她相处是今年才开始,只知道她与我在一起,生活很简单,对我也很好,而且这几年她独自带娅娅生活很不容易,至于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就算每天想着它,也不可能让时间回流。
张华并没放弃,还是直接问,那个人是你舅舅你也不介意?
蒋子鹏说,无论是谁都一样,而且我早就知道我舅舅是什么样的人,正因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才更觉得错不在秋蓉。
张华像对他说,又像自言自语,说,可能这就是我与你的区别吧,虽然我一直告诉别人,宽容才会活得轻松,忘记过去才会让未来活得更精彩,偏偏自己很难做到。
或许张华晚上一直追问蒋子鹏,就是想从他身上找到一些自我安慰。
蒋子鹏说,我舅妈昨天来市区,下午送她走,在车里她告诉我,如果碰到一个有过经历且爱着自己的女人,就要好好珍惜她,因为她们往往比那些没有过经历的女人更懂得珍惜感情。
张华马上问,舅妈?除了刚才你说的舅舅,还有其它舅舅吗?
这就是张华,他总能捕捉到别人容易忽视的小细节。对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他有着天生的敏感。或许这也是他的悲哀。
蒋子鹏说,就这一个舅舅,怎么啦?
张华说,她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话?
蒋子鹏说,就是随便聊聊天。张华说,她知道你与秋蓉的事吗?蒋子鹏说,知道,昨天去我家也见到娅娅了。
张华说,既然她知道这些,也知道你们有女儿,就不应该说如果碰到一个有过经历的女人,按常理来看,绝对不应该这么说,我猜她这样说是在暗示什么。
蒋子鹏笑笑,说,你太敏感,没有比我舅妈更淳朴的人,她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更不懂暗示别人。
张华没再继续这话题,笑笑没说话。当然,更不会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蒋子鹏看时间,说,真快,不知不觉聊了很久,马上到十二点。张华说,只是很遗憾,无法给你什么建议。
蒋子鹏说,已经很谢谢你,起码有个人能让我倾诉。张华说,晚上我的思路也有点乱,回头等我好好想一想再找你聊。
蒋子鹏说,好的,我们该走了,这么晚,陈颖肯定不高兴。
蒋子鹏开门进屋,熊秋蓉还坐在客厅。回头看他,蒋子鹏说,还没睡?熊秋蓉说,没有。
蒋子鹏说,晚上跟张华在我酒店吃饭,他下班晚,所以吃到现在。像是跟她解释为什么晚回来。
熊秋蓉说,快去洗澡吧,都过了12点。蒋子鹏说,好的。
脑子一直乱糟糟的熊秋蓉,不知为何见到蒋子鹏回来,感觉踏实了很多。
关掉电视,先躺到床上。
蒋子鹏洗完上床,熊秋蓉说,你跟吴阿姨说一声,那几家店我不管理了,明天开始我就不去公司。
蒋子鹏看她,问,为什么?
熊秋蓉说,我在不在都一样,而且占据我大量时间,连陪娅娅的时间都没有,还是安心经营自己的小店比较轻松。
蒋子鹏想了想,说,随便你,不去就不去,其实我也不想再去集团,反正还有家酒店,总不至于饿死。
熊秋蓉说,你跟我不一样,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
蒋子鹏说,有什么不一样?也许你比我还好点,你起码能发挥一些能力,而我,纯粹是凑数。
熊秋蓉说,子鹏,你不应该这么消极,那几天你跟我讨论文件时,我就知道你有能力,只是你不愿意发挥。
蒋子鹏说,关键问题就在这里,我不喜欢,无论有没有能力,喜欢去做才行,不喜欢却硬要去做,只能是煎熬。
熊秋蓉说,好了,不谈这些,明天跟你妈说一下,下午她不用跑过来接娅娅,从明天开始,我接送娅娅上幼儿园。
蒋子鹏说,你有时间天天接送娅娅?熊秋蓉说,只管自己的店当然有时间,毕竟书霞跟吕娜两个人在。
蒋子鹏问,怎么突然想到自己接送娅娅?熊秋蓉说,最近太少时间陪娅娅,想想不应该,所以从明天开始,每天接她,每天晚上给她做饭。
蒋子鹏并没多想,说,也行,这样晚上我还能过来吃饭。
早晨,熊秋蓉去了店里,蒋子鹏站在幼儿园门口等妈妈与娅娅。娅娅下车看到爸爸,开心的跑到爸爸身边,说,爸爸,您怎么在呀?
蒋子鹏笑着说,昨天没看到娅娅,所以早晨过来等着看娅娅。
娅娅呵呵笑着说,爸爸真好,妈妈呢?蒋子鹏说,妈妈去上班了。娅娅撅着嘴,说,妈妈不来看娅娅。蒋子鹏笑着说,妈妈下午会来接娅娅放学。
娅娅跑得快,路欣美刚走过来,听到这句话,马上问,秋蓉下午来接娅娅放学?
蒋子鹏说,是的,她说以后都由她来接送娅娅。路欣美眉头一皱,问,为什么?
蒋子鹏笑着说,尽一个当妈妈的责任,好了,先送娅娅进去吧。
路欣美带娅娅来得早。两人刚准备走,陈颖带醒醒过来了。打过招呼,蒋子鹏说,不好意思,昨晚让张华那么晚才回去。
陈颖笑了笑,说,跟你在一起,多晚我也放心。
陈颖带醒醒进去后,蒋子鹏看着妈妈,说,我送您回家。路欣美说,现在没心情回家,你跟我说清楚,秋蓉为什么要自己接送娅娅?
蒋子鹏说,没什么原因,就是想多些时间陪娅娅,还说每天在家给娅娅做饭。
路欣美说,是不是不愿意让我带娅娅?是不是嫌我过于宠娅娅?
蒋子鹏笑着说,看您想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您喜欢娅娅宠娅娅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路欣美说,她本身有事在忙,突然抽时间自己接送娅娅,不就是嫌我带得不好?她接送娅娅,娅娅晚上又在这里睡,我还能见到娅娅吗?
蒋子鹏说,怎么不能见到娅娅?你想她,我晚上可以带她回家,周末还是一样送她回家跟你睡。
路欣美说,这不一样。
蒋子鹏说,以前娅娅一直住在这里,也都是秋蓉接送,现在只不过恢复到以前的状况,而且也免得您每天来回跑。
路欣美说,我琢磨肯定有原因,秋蓉现在在哪里?蒋子鹏说,早晨去店里了。
路欣美说,哪家店?蒋子鹏笑着说,还能是哪家店,她就一家店。
路欣美说,她不是在管其它几家店吗?蒋子鹏说,不管了,现在安心经营自己的店,所以才有时间接送娅娅。
路欣美更觉得不对,心想,她不可能突然无缘无故就不管其它几家店。难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然自己这段时间好端端的接娅娅放学,为什么要她自己接?
昨晚接到儿子电话,让娅娅在家睡,心里还很开心。心想,看来秋蓉是真正放心让娅娅待在家里。又想,有时间跟她说说,干脆让娅娅都在家睡,她忙她的,以后条件成熟就把娅娅转到小区附近。
谁知早晨刚来就听到这消息。
忙对儿子说,我去找她,问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蒋子鹏说,不用去,没发生什么事。路欣美说,我去的目的是跟她商量,继续让我接娅娅。
蒋子鹏说,那好吧,您真的要去,我送您。路欣美说,不用了,你忙自己的去,我自己坐出租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