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蒋子鹏第一次与妈妈单独聊天时，心情变得沉重。

    娅娅在客厅待了一会，就抱着猫跑到院子里。路欣美见孙女笑着跑出去，对儿子说一句，跟我上楼。

    蒋子鹏跟在妈妈身后一语不发。

    路欣美带他走进房间。这大概就是母亲跟父亲的区别，父亲与孩子聊天总喜欢找正式点的场所，如书房。但母亲与孩子聊天总是喜欢在有着家的感觉的地方。

    蒋子鹏看着面无表情，眉头深锁坐在床上低头像在思考什么的妈妈，勉强笑了笑，故意轻松的说，妈，这几天还好吧。

    路欣美这才抬头看看儿子，然后说，你也坐下来。

    由于妈妈带自己是走进内房间，没有地方可坐，蒋子鹏只好在床上坐下。

    两人坐着却沉默很久。路欣美不知该跟儿子怎么开口，蒋子鹏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半天，路欣美才问一句，你怎么想的？

    蒋子鹏明知道妈妈问的是什么意思，不好回答，只好装着不懂，反问，什么怎么想的？

    路欣美说，就这样过下去？

    蒋子鹏沉默下来。他发现面对爸爸，很多话能直接说出来，面对妈妈却不敢说。当然不是真的不敢说，是怕自己的话让妈妈不开心。

    从小到大，只有在妈妈身边才感觉轻松开心，所以他希望妈妈永远都是开心快乐的。

    路欣美见儿子低头开始不说话，也沉默会。又说，你跟她商量下，把娅娅给我们。

    蒋子鹏马上抬头，侧脸看向妈妈，说，什么叫给我们？我们是哪些人？

    路欣美说，我们当然就是我们家，难道你希望娅娅跟着她受苦？

    蒋子鹏说，有我在，怎么可能让娅娅受苦。

    路欣美不禁声音大一点，说，有你在？难道你要陪她们一辈子？

    蒋子鹏说，怎么就不能陪她们一辈子？

    路欣美声音低下来，柔声说，子鹏，妈不是反对你跟秋蓉在一起，也不是说秋蓉是个不好的女人，妈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你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你们之间也没有多少感情，何况中间还发生了这么多事。

    蒋子鹏说，我们当年的确是萍水相逢，可现在不是，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而且还有娅娅。

    路欣美说，有娅娅又能怎样？事情已经这个样子，难道你还能娶她？既然不能娶她，就正经的找个人结婚，只要这个人真心对娅娅好就行，像怡文就很合适。

    蒋子鹏说，就算我不能娶她，也不会娶别人，这样过挺好。

    路欣美说，别耍小孩子脾气，这两天妈在家想了很多，还是觉得怡文适合你，为了你，妈只好拉下这张老脸去找你苏伯父与青玉阿姨。

    蒋子鹏说，我没耍小孩子脾气，我说的是实话。

    路欣美说，你已经三十岁，结婚过日子是迟早的事……

    正说着，娅娅跑进来，说，奶奶，您怎么跟爸爸跑上来偷偷聊天呀。

    路欣美一直神情凝重的脸，看到孙女，马上变了，笑着说，奶奶偷偷问爸爸，看这几天奶奶不在娅娅身边，娅娅是不是开始不听话。

    蒋子鹏看到娅娅，像遇到救兵，忙站起来，说，娅娅，乖乖在家陪奶奶，爸爸有事要出去。

    路欣美见他往外走，问，你中午不在家吃饭？

    蒋子鹏说，有事忙，不吃了。

    路欣美问，那什么时候来接娅娅？

    蒋子鹏说，明天周日，今天让她陪您睡吧。

    2

    蒋子鹏当然没有事忙，他是怕与妈妈继续谈这个话题。

    漫无目的慢慢开车，心里胡乱思考，直到手机声把思维拉回来。是爸爸来的电话。

    去集团的路上，蒋子鹏还在想，爸爸是不是要跟自己聊同样的话题？妈妈刚才与自己聊的话，是不是他们商量好的决定。

    接爸爸电话时，本不想过去，但本身就无目的转悠，还是决定去一趟。

    蒋建龙并没有谈这事，只是说，你妈这几天心情不太好，你有时间还是回去看看她。

    蒋子鹏说，我刚从家里出来，带娅娅一起回去的。

    蒋建龙说，那就好，看得出来你妈这几天在想娅娅。

    蒋子鹏很意外爸爸没有谈其它事，甚至连提都没提。

    聊了几句，蒋子鹏问，您找我过来是不是有其它事？

    蒋建龙说，也没什么事，就是让你回家看看你妈。

    蒋子鹏说，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蒋建龙说，对了，张华今天提交了辞职书，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蒋子鹏才明白爸爸让自己过来是为这事，心里反而轻松起来。毕竟不是为了谈自己与熊秋蓉的事。

    蒋子鹏惊讶的说，他要辞职？怎么没跟我提起过？

    蒋建龙说，你们是朋友，应该彼此关心关心，了解下他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又说，他是个很能干的年轻人，我是把他当成集团重要骨干在培养，所以还是希望他能留下来。

    蒋子鹏问，您跟他谈过了吗？

    蒋建龙说，他早晨才把辞职书提交给人事部门，我也是上午才知道，还没与他聊这件事，不过他应该很清楚，就算离职也是需要一段时间。

    蒋子鹏说，那我去问问他到底是什么原因。

    蒋建龙嗯一声，说，就当朋友间聊聊天，也别跟他说是我告诉你的，就说是在其它部门知道了这件事。

    蒋子鹏进张华办公室直截了当询问时，张华笑着说，你爸告诉你的？

    蒋子鹏没承认也没否认。张华还是笑着说，看来你爸是要做到心里有底才找我聊，可惜，这次多有底也没用，我已经决定了。

    蒋子鹏问，为什么要辞职？

    张华说，本来就准备找你谈这事，不过现在我有很多事要处理，晚上找地方聊。

    3

    陈颖今天很兴奋。

    其实从昨晚张华告诉她，决定辞职回家乡时，就开始兴奋。

    上午打了很多电话，要第一时间跟亲人与朋友分享这份喜悦。打完电话不像平时安静坐在店里，而是来回溜达。

    拿着手机还想找人分享这份心情，发现该打的都打过了。突然想起熊秋蓉。来这座城市时间并不长，认识的人也不多，但熊秋蓉无疑算是很熟悉很要好的一个人。

    熊秋蓉在服装店接到她电话，也很惊讶，说，你要跟张华回老家？

    陈颖带着喜悦的心情说，是的，张华终于决定回去。

    熊秋蓉没跟她多聊，直接坐出租车去她店里。

    她觉得这是件既意外又让人不意外的消息，所以还是想亲自见见陈颖。

    陈颖陪她坐下，然后让服务员上两杯饮料。一脸笑容，说，出来这么久，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迫切想回到那个小家。

    又笑着说，不知道雅韵那丫头把屋里弄成什么样了。

    熊秋蓉说，雅韵是谁？

    陈颖说，张华妹妹，醒醒的姑姑，今年刚大学毕业，在管理我经营的几家花店，正好住我们那里看家。

    熊秋蓉见她谈起这些亲人，一脸幸福，不禁有些心酸。

    服务员端来饮料，陈颖说，中午别走了，在这陪我吃点东西。

    熊秋蓉问，这家店怎么处理？

    陈颖说，便宜点转让掉，只要张华愿意回去，就算送给别人也无所谓，反正那边我们有个小家，虽然不大，总是我们的家，还有一家占股份的公司，也有几家店，过日子肯定没问题。

    熊秋蓉轻轻叹口气，说，真羡慕你，有个好丈夫，有个幸福的家庭，还有那么多的亲人。

    陈颖说，不用羡慕我，你肯定比我幸福，子鹏也是个好男人。

    熊秋蓉苦涩笑笑没说话。

    4

    中饭时间，蒋子鹏把车停在不能停车的路边，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他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变得烦躁，到吃饭时间却没有一点食欲。

    突然有人敲车窗，蒋子鹏睁开眼，见是交警站在车边。慢慢放下车窗，盯着交警。

    大概是因为车的原因，交警很客气。先是敬礼，然后说，对不起，这里不能停车。

    蒋子鹏却直接说，我就停这里怎么啦？

    交警看车不错，所以才客气的说话，见他这样，又是敬礼，语气变得严厉，说，对不起，请出示驾驶证。

    蒋子鹏抽下钥匙下车，把钥匙往交警手里一塞，说，不好意思，我没有驾驶证，这辆车给你了。

    然后直接走掉。

    交警还没遇过这种事，反而愣住，等他回过神想拦蒋子鹏时，发现他快速拦辆出租车坐进去走了。

    司机问他去哪，他说，去哪都行。

    司机看他一眼，又问一遍，先生，你要去哪里？

    等司机再问一遍，蒋子鹏才意识到自己变得有点不对劲。于是说，不好意思，刚才想点事走神，你就往前开，过两个红绿灯停车就行。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突然变得烦躁。如果是以往，绝对不会这么跟交警说话，更不会乱停车。驾驶证明明在车里，却闹不清自己为什么把车钥匙给了交警。

    正在想，司机问，是这里停车吗？

    蒋子鹏没看就随口说，对，这里停就行。

    下车四处看看，觉得这一带仿佛有些熟悉。慢慢向前走一会才想起来，前面不远就是自己转手给张华的咖啡店。

    没地方可去，就想，先进去坐坐吧。

    蒋子鹏进来时，熊秋蓉与陈颖正边吃边聊。

    陈颖笑着说，秋蓉过来陪我聊会天，就这么不放心，还追过来？

    蒋子鹏说，我不知道她在这里。

    陈颖说，那你怎么这个点有时间过来？

    蒋子鹏说，车在这边上被扣了，没地方去，就上来坐会。

    陈颖笑起来，说，谁敢扣你车？

    蒋子鹏说，其实不算扣车，是我把车送给了交警。

    熊秋蓉看他一眼，说，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说完想，他的性格不是这样，难道他心情不好？上午带娅娅去见他妈妈，难道是因为见了他妈妈后心情变得不好？

    5

    吃完饭，蒋子鹏与熊秋蓉就出来了。因为陈颖笑着对蒋子鹏说，本想留秋蓉下午陪我聊聊天，谁知她离开这么一会你就追过来，我只好不留你们了。

    出来后，熊秋蓉问，你去哪里？蒋子鹏说，下午我没事，先送你去店里。

    车里，熊秋蓉轻声问，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蒋子鹏说，没有，怎会心情不好。

    熊秋蓉说，那你怎么把车送给交警？

    蒋子鹏说，也许心情是有点不好吧，张华要回老家了。

    他心情不好当然不是这原因，熊秋蓉也很清楚他绝对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心情不好。但没说破，只是淡淡笑笑，说，他回去是为了一家能幸福的生活，你应该替他高兴才对。

    蒋子鹏沉默，过会说，如果我们离开这里，也去别的地方生活，是不是会好点？

    熊秋蓉眼睛似有似无的看看外面，幽幽说，张华与陈颖回去，是因为那里才是他们的家，而你的家在这里。

    蒋子鹏不再说话，眼睛也看着窗外。

    突然扭脸看她，说，要不我们把这家咖啡店重新接手回来怎么样？

    熊秋蓉也回头看他，问，为什么？

    蒋子鹏说，也没什么原因，只是觉得这家店有些值得留念的东西，不想让别人来经营。又说，你店里现在有两个人，反正有空余时间，正好可以管管这家店。

    熊秋蓉突然笑了笑，说，不会你还怀念与林静宣共同经营这家店的几年经历吧。

    蒋子鹏有些不高兴，说，你要这样想，那就算了。

    熊秋蓉又是笑笑，说，看你心情不好，跟你开开玩笑，你还真当真。

    蒋子鹏当然不是真的对这家店有什么留念，更不是有什么回忆。只是因为今天张华说要离开，才突然意识到，家不在这里的人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他怕万一再发生点什么事，熊秋蓉也会这样突然离开。所以他觉得，只有让熊秋蓉与自己共同介入更多的事情中，让她更多的接触这座城市才不会轻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