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能在建龙集团总部自由进出的人没有几个，但蒋子鹏肯定是其中之一。抛开他是蒋建龙儿子的身份，单就他担任一段时间代董事长就足够。

    所以当他拉着娅娅进来，让前台接待女孩通报一声时，女孩还以为他故意开玩笑。幸好女孩思维敏捷，马上微笑着说，董事长已经交代过了，你过来就直接上去找他。

    蒋子鹏笑着问，真的吗？

    女孩也笑笑，说，当然是真的。

    蒋子鹏拉着娅娅往里走，刚走两步，回头说，你很聪明。

    娅娅被爸爸拉着走，一边还回头看这女孩。女孩笑着冲她做个鬼脸，娅娅也做个鬼脸，还冲女孩摆摆手。

    集团很多人都已经知道蒋子鹏有了女儿，但真正见过娅娅的人不太多。像这个女孩就是第一次见到娅娅，心里说，原来董事长的孙女这么可爱。

    娅娅是第一次来集团总部，走在爸爸身边，不时说，好大好漂亮的房子呀。又抬头问，爸爸，爷爷在这里面上班吗？

    蒋子鹏笑着说，不是爷爷在这里面上班，是这里面的所有人都在替爷爷上班。

    上去后，确定爸爸办公室没有外人时，蒋子鹏才敲门。

    蒋建龙也没想到儿子带着孙女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娅娅快速跑到爷爷办公桌边，喊，爷爷。

    蒋建龙笑着把她拉到身边，说，娅娅怎么来了？娅娅看看爸爸，说，爸爸带娅娅来的。又说，这间房子好大呀。

    蒋建龙笑着说，等娅娅长大了，爷爷准备一间更大的房子让娅娅在里面工作，好不好？

    娅娅点点头，说，好。

    蒋建龙看着儿子，没问他怎么来了，只是说，回来了？

    蒋子鹏说，下午刚到家，妈说您晚上回家吃饭，我看时间还早，就带娅娅过来接您。

    蒋建龙看看桌上的文件，说，还有一份文件没有处理完，你等我一会。

    蒋子鹏说，娅娅到爸爸这边来，别打扰爷爷做事。等娅娅跑到身边，说，我带娅娅出去等您。

    蒋建龙说，不用出去，就在办公室坐会，我马上就好。

    蒋子鹏坐到远处沙发，娅娅也安静坐在身边。

    2

    看着爸爸神情严肃的阅读文件，仿佛自己与娅娅不在办公室，蒋子鹏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爸爸肩上的压力。

    以前总是想不通，爸爸工作时间为什么要那么长，甚至不明白，爸爸所拥有的财富早就可以让他轻松的在家享受生活，何必还要辛苦。现在才明白，他不仅肩负着家庭的责任，还肩负着集团上上下下那么多员工的生存责任。

    此刻看爸爸手中的笔不停在文件上做一些删改，才明白他的每一次签字可能就会决定一些人的命运。

    娅娅终于忍不住轻轻说，爸爸，爷爷好严肃呀。蒋子鹏轻抚她头发，笑了笑。

    快半个小时，蒋建龙放下手中笔，严肃的神情马上消失，站起来收拾公文包，笑着说，娅娅，饿了吧？

    娅娅这才跑过来，说，爷爷，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蒋建龙说，走，我们回家。又笑着说，不过爷爷可抱不动你，你要自己走。

    出来后，蒋建龙吩咐司机黄冬自己回去，不用送他。

    蒋子鹏拿着公文包跟在后面，蒋建龙拉着娅娅手在前面走，边走边低头笑着与她说几句。

    这副情景让集团见到的人都感到惊讶。因为除了高层有限的几个人，其它人很难看到蒋建龙的微笑，平时对他不拘言笑甚至带点凌厉的眼神都是畏惧几分。

    这些人以为他任何时候，甚至就算在家也是这副神情。此刻当然猜到娅娅是他孙女，只是没想到他面对孙女时完全换了个人。此时的他根本不是一家集团的董事长，完完全全的变成了一个很普通的爷爷。

    娅娅平时都是抢着坐前排的副驾驶位子，今天却陪爷爷坐在后面，一路上都在与爷爷说笑，蒋子鹏反而没开口，只顾开车。

    回到家已经有些晚，但桌上的气氛却很好。连刘妈都没有了平时与蒋建龙一起吃饭时的紧张。

    蒋建龙甚至难得的叫儿子陪他喝了点酒。路欣美笑着问，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

    蒋建龙笑了笑，说，从创办公司到现在已经几十年，经历过很多第一次，但儿子跟孙女去接我下班还是第一次。

    娅娅呵呵笑，说，那娅娅天天去接爷爷下班好不好？

    蒋建龙笑着说，这可不行，娅娅还要上学，还要学知识，除非等哪天爷爷老了，不能上班了，娅娅再去把爷爷接回来，然后替爷爷去上班。

    虽然爸爸是微笑着说这句话，但蒋子鹏还是感到一份心酸。爸爸这么多年一直在等能分担他压力，能接替他工作的人。现在甚至把希望放到了孙女身上。

    3

    吃完饭，蒋子鹏说，爸，我陪您上去坐会。蒋建龙站起来，说，好，上去坐会。

    娅娅要跟着去，路欣美拉住她，笑着说，爷爷跟爸爸要聊事情，娅娅别跟着去，就在下面陪奶奶。

    看着他们上楼，路欣美说，这好像是他们父子第一次在一起相处有点融洽的感觉。又轻叹，说，如果家里一直这么融洽，就算穷一点，我也感到开心。

    刘妈边收拾桌上盘碗边说，子鹏这次回来后是有点不一样，晚上吃饭时虽然说话不多，偶尔说几句却好像突然成熟起来。

    路欣美说，是呀，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陪他爸喝酒时有了尊敬的态度。

    刘妈突然笑笑，说，看来娅娅妈妈的确让他改变了很多，起码慢慢变得成熟。

    提到熊秋蓉，路欣美不由沉默下来。看一眼娅娅，又对刘妈说，你说她为什么突然要回家？

    刘妈笑了笑，说，这个我猜不出来。

    路欣美与刘妈之间几乎不会藏秘密，毕竟平时就两个人在家，秘密分享后反而能有人一起聊聊，所以刘妈知道熊秋蓉的事。

    路欣美说，会不会是小诚骂她一顿后，有点受不了才回家？

    刘妈说，应该不会，她经历了那么多事，这点承受力应该有的。

    路欣美说，那会不会是她与子鹏之间闹了什么矛盾？

    刘妈说，应该也不会，如果真有矛盾，子鹏回来不会有这么轻松的神情。

    4

    书房。蒋子鹏泡杯茶给爸爸，然后在他面前坐下。

    蒋建龙说，把秋蓉送回老家了？

    蒋子鹏点点头，说，她想回去住段时间。

    蒋建龙说，也好，听说她老家那边山清水秀，对胎儿有好处。

    蒋子鹏沉默下来。过了会，说，爸，这些年辛苦您了。

    蒋建龙根本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句话，显得还有些不适应。

    蒋子鹏是个不太喜欢把感情表达出来的人，更不善说煽情话。面对爸爸，本来准备好的一些话偏偏说不出来。刚说完这一句又沉默下来。

    蒋建龙笑了笑，说，怎么突然说起这句话？

    蒋子鹏抬头看他，说，我只是觉得家里跟集团这些年都是靠您一个人，这份责任与压力不是谁都可以承担的。

    蒋建龙听到这句话，脸上更是多了些温情。第一次听儿子说出这种话，只要他能理解这点，已经足够欣慰。

    蒋子鹏说，爸，我想去集团上班。

    蒋建龙想过熊秋蓉可能有办法让儿子进集团，只是没想到能这么快。

    蒋建龙问，已经想好了？

    蒋子鹏点点头。

    蒋建龙问，既然想好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给你准备的那间办公室暂时还空着，你回来正好可以用上。

    蒋子鹏说，我想先从新公司做起，毕竟是我与张华亲手筹备的，稍微熟悉一些。

    蒋建龙说，也可以，接替张华的那个总经理我不太满意，你过去后，我把他调到其它岗位。

    蒋子鹏说，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想从普通岗位先做起，不是刚去就担任总经理。

    蒋建龙认真的看看儿子，今天晚上的他让自己实在太意外。不禁问，你能适应普通岗位？

    蒋子鹏说，别人能适应，我相信我也能适应。

    蒋建龙说，好，你有这种信心，那我就更应该有信心，不过凭你以前所拥有的经验，以及你的文凭、专业与资历，就算是正常程序应聘进公司，也不会是最普通的岗位。

    蒋子鹏说，那就让人事部门按正常的流程给我安排工作岗位。

    蒋建龙看他一会，突然问，秋蓉最近还好吗？

    此刻的他对熊秋蓉更是多了几分好奇，他实在想不通熊秋蓉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儿子短短的时间像换了个人。

    蒋子鹏听到爸爸提到熊秋蓉，眼神里多了一些柔情，说，她挺好的，以前总觉得她只有依靠我才能生活的更好一些，现在才知道，她根本用不着依靠任何人。

    蒋建龙微微点头，说，她的能力的确用不着依靠别人生活。

    蒋子鹏说，对了，爸，我肯定会娶她，但不是现在。

    蒋建龙不禁问，为什么？

    蒋子鹏说，如果现在我要娶她，她肯定会同意，但这个同意也仅仅是因为娅娅的存在，我要让她真正感觉到我值得她依靠时再娶她。

    5

    蒋建龙坐在房间，见妻子进来，问，娅娅这么早就睡了？

    路欣美坐下来，笑着说，没有，刚洗完澡，子鹏陪她在房间玩，这会正给秋蓉打电话，把我赶了出来。

    蒋建龙笑了笑，说，有时真是好奇，秋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路欣美说，什么意思？

    蒋建龙说，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变子鹏，但今年她带着娅娅突然出现，子鹏却慢慢变了个人。

    路欣美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当年你跟我刚结婚那阵，还不是整天陪杂七杂八的朋友出去胡闹，外人都说你整天没正事，不会有出息，直到老大出生了你才感受到压力，才认真的去做事。又满怀柔情的看他，说，谁能想到你多年后居然能拥有这么大的一家集团。

    蒋建龙说，可能真的只有在成家生子后才能真正成熟。

    路欣美说，现在想想，秋蓉能让子鹏变成熟，而且是往好的方向变，或许这就是他俩的缘分。

    蒋建龙说，子鹏刚才跟我说，愿意去集团上班，而且愿意从普通岗位做起，又说明天要去看看他舅妈与小诚，把一些事情说清楚，说实话，听到这些我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简直与以前的他判若两人。

    路欣美说，他明天去见他舅妈，我干脆陪他一起去，前些日子就想找桂萍聊聊，有些事还是当面聊聊比较好。

    蒋建龙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不过还是说，你就别去了，子鹏愿意自己去解决就让他自己去解决。

    路欣美说，那也行，过些日子我再把桂萍叫家里来坐坐。

    蒋建龙嗯一声。过了会，突然笑笑，说，今天倒真是有不少让我惊喜的事，无论怎么想，都没想到子鹏带着娅娅去接我下班，拉着娅娅从办公室出来，子鹏在后面帮我拿着包，不瞒你说，那种心情还真是挺好，看着很多员工意外的眼神，满足中甚至还有点自豪。

    6

    蒋子鹏起来很早，告诉爸爸，今天处理完所有事，明天就去集团报道。

    见他说完就出门，路欣美问，不在家吃了早饭再走？

    蒋子鹏说，今天不少事要处理，我在路上买点吃的就行。

    蒋子鹏已经算计好，上午去舅妈家，尽量中午赶回来，下午安排好酒店与咖啡店的事，再去服装店，然后与表弟一起吃晚饭，晚上回家再跟爸爸讨论一下去集团上班的事。

    以前早晨起床后，几乎闹不清接下来的一天该做些什么，这仿佛是第一次对一天的计划有了详细安排。

    因为提前打过电话，马桂萍早早在家等他。

    马桂萍见到他显得很开心，笑着说，怎么有时间来看看舅妈？

    蒋子鹏说，前些日子就想来看舅妈，只是有点不敢来。

    马桂萍边倒茶边说，你这孩子，这叫什么话，舅妈家怎么不敢来？

    蒋子鹏等她坐下才轻声说，秋蓉的事，舅妈应该知道了吧？

    马桂萍听他说出这句话，已经知道他此次来的目的。淡淡说，都是过去的事，何必再提起。

    蒋子鹏说，的确是过去的事，但过去的事如果故意避着不提，那心里始终会压着一块石头。

    马桂萍说，你是个好孩子，这点舅妈比谁都清楚，她虽然没见过，但舅妈见过娅娅，另外，书霞几次来都提起她，知道她是个好女人，这就足够了。

    蒋子鹏说，舅妈真的不介意？

    马桂萍笑笑，说，舅妈怎会介意？舅妈只怨自己没那种能力管住你舅舅，让他在外面害了那么多人。

    又说，还记得上次舅妈跟你说过的话吗？一个女人受过伤害，往往会更珍惜来之不易的感情。

    蒋子鹏看着舅妈，心里不禁又多了些尊敬。

    马桂萍站起来，说，走，跟舅妈出去转转。

    蒋子鹏跟她后面走到旁边不远的一个池塘。马桂萍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不一会，马桂萍换了深靴，手上也戴着一个长皮手套过来。站在池塘旁边的水里，手在里面摸着什么。

    蒋子鹏问，舅妈在干什么？

    马桂萍没回答。过一会，手里拿出一节藕，在水里洗干净拿上来递给蒋子鹏。然后在地上坐下，边脱皮手套边笑着说，如果不嫌地上脏就陪舅妈坐会。

    7

    蒋子鹏坐下来，拿着藕不明白舅妈从泥里掏出来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马桂萍说，现在我把池塘里的杂东西都清理干净了，如果你夏天或初秋的时候来，还能看到满池塘的荷叶荷花。

    蒋子鹏还是不明白舅妈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马桂萍说，池塘里面那么脏，都是淤泥，但藕掏出来后洗洗就能直接吃，荷叶荷花从淤泥里长出来更是干干净净，就算弄点脏水泼到荷叶荷花上，也是马上流走，有时我就在想，或许有些人就跟这藕一样，就算埋在淤泥里，还是干干净净的，当然有些人会不一样，埋在淤泥里也会变成一滩淤泥。

    此刻，蒋子鹏终于明白了舅妈的意思。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周敦颐的《爱莲说》他当然是知道的。舅妈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但舅妈所说的道理却更简单更让人容易明白。

    马桂萍看着他，笑了笑，说，秋蓉应该就是藕，就算曾经埋在淤泥里，就算表面沾了一些泥，当你把这些表面的泥洗掉，就会发现里面干干净净。

    又补着问一句，你能明白舅妈的意思吗？

    蒋子鹏点点头。他当然明白。

    蒋子鹏本是想中午前赶回市区，但临时还是决定留下来陪舅妈吃了中饭再回去。虽然舅妈是个平凡普通的乡村妇女，但她却比绝大多数有文化有气质的女人更值得人尊敬。

    回市区的时候，蒋子鹏带回了那节舅妈从池塘掏出来的藕。突然间，他发现自己莫名的喜欢上了藕，喜欢了荷花，也就是莲花。

    想起熊秋蓉曾经的自我介绍“秋天的秋，芙蓉的蓉。”他当然知道芙蓉，但此刻他却想到芙蓉的另一种解释，那就是莲花的别名。

    如果这样解释，是不是就成了秋天的莲花？想到这里，蒋子鹏不禁暗自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