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熊秋蓉这次听了妈妈话，让姐夫陪自己回去。

    春运期间，本来出租车不愿跑这么远的地方，但熊秋蓉给的价格的确诱惑人，最终还是有人愿意去。

    出租车毕竟是出租车，不像私家车。虽然从市区出发时已经过了中午，但晚上休息的城市居然与蒋子鹏在一起，而且是同一家宾馆。

    只不过蒋子鹏早早就到了这家宾馆，熊秋蓉到时已经很晚。彼此根本没有碰面的机会。

    李文节与出租车司机都有些奇怪，熊秋蓉为什么要求到这座城市休息，而且还要求来这家宾馆。特别是李文节，悄悄说，别住这么好的地方，浪费钱。

    熊秋蓉淡淡笑笑没说话。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家宾馆已经与蒋子鹏住过好几次。

    她安排姐夫与司机住一间，自己单独住一间。时间很晚，但还是出来走了走，好像期待能遇见蒋子鹏。心里也在想，他会不会也住在这里？又告诉自己，他走得那么早，应该不会再来这里。

    可惜她没查看停车场以及所有停在宾馆附近的车。如果她找到蒋子鹏的车，也就不会让出租车继续送自己，肯定晚上就通过宾馆服务台找到蒋子鹏。

    早晨他们走的时候，蒋子鹏还未起床。所以熊秋蓉下午到市区的时候，蒋子鹏才刚准备下高速。

    但进了市区，熊秋蓉并不是太熟悉路，一番周折才到自己居住的小区。此时蒋子鹏已经到家。

    因为李文节要跟出租车回去，而出租车又不愿等太久，所以把东西送到楼上，匆匆聊了几句，熊秋蓉就送他下来。

    看着姐夫不放心的神情，熊秋蓉笑笑，说，姐夫，没事的，走吧。李文节犹豫一会，说，要不我住一晚，明天坐火车回去，晚上我见见子鹏，与他聊聊。

    熊秋蓉说，真的没事，我自己会处理好，放心走吧。她当然不希望姐夫挤火车回去。

    2

    蒋子鹏几天前走的时候并没有跟妈妈打招呼，但路欣美知道他是去了熊秋蓉老家，因为蒋建龙告诉了她。

    突然见他回家，想问他一些事，却发现儿子神情不对。蒋子鹏只说了句，妈，婚礼暂时别准备了。

    路欣美还来不及问原因，蒋子鹏已经转身出门，又扔下一句话，我得赶紧去公司，晚上再跟您聊。

    娅娅还未开学，从客厅跟着跑出来喊爸爸。蒋子鹏蹲下来亲亲她，说，爸爸要去上班，晚上回家陪你。

    娅娅撅着嘴说，爸爸为什么好几天没回家呀？奶奶说您去看妈妈了，是真的吗？

    蒋子鹏点点头，却不知怎么对女儿说。

    娅娅更是不开心，说，爸爸去看妈妈，为什么不带娅娅一起去？

    蒋子鹏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女儿，只好说，爸爸晚上回家再告诉娅娅好不好，爸爸现在要去上班。

    他清楚，这次是无故离开公司好几天，因为根本来不及按正常程序请假。心想，假如自己是普通员工，肯定会受到处罚。

    在路上，一直在调整自己的情绪。他不希望公司同事看出自己情绪上的变化。

    到了公司，等着他的不是处罚，而是去集团总部工作的任命书。

    蒋子鹏没有意外，也没有欣喜。可以说，他的心情没有任何波动，仿佛这件事与自己无关。或者说，他觉得这一切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敲响爸爸办公室的门。蒋建龙看到他，只是微笑着问一句，回来了？

    蒋子鹏点点头，说，下午刚回来，先回家跟妈说了几句就赶回公司。又说，我是来向您报到的。

    蒋建龙微微点头，说，刚回来就想到工作，的确成熟了。

    蒋子鹏轻声说，爸，谢谢您，现在终于明白，看人看事不能仅凭自己眼睛，更不能仅凭感官判断。

    蒋建龙说，你能有这样的体悟，我很欣慰，相信你能处理好自己的事。又说，办公室还是以前的办公室，秘书还是以前的秘书，现在起，就正式上任。

    蒋子鹏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不过还有个要求。

    蒋建龙说，有什么要求直接说。

    蒋子鹏说，蔓可这个秘书我不需要。

    蒋建龙说，对她不满意？

    蒋子鹏说，当然不是，现在我只是来学习，根本不需要秘书。

    蒋建龙想了想，说，有道理，那暂时不给你安排秘书。

    3

    熊秋蓉开始收拾屋子，她看得出来，蒋子鹏很久没来。部分衣服拿到阳台晒。看着蒋子鹏与娅娅的衣服，那种熟悉的感觉瞬间涌满心头。又把被褥拿了出去。

    忙完，很想去店里看看，更想见娅娅。但这些都没做，甚至都没告诉郭书霞等人自己回来了。只是下楼去熟悉的菜市场买菜。

    回来后想给蒋子鹏打电话，准备拨还是放弃。最后只是发了条短信：子鹏，我回来了，晚上在家做饭，早点回来。

    蒋子鹏收到短信的时候，正独自在办公室整理文件。周新正知道他今天才回来，只是让他先看看几份文件，并告诉他可以早点下班。

    这给了他安静独处的机会，毕竟暂时还没人来办公室打扰他。

    看到这条短信，马上陷入沉思。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直到下班时间过了很久，还是坐在办公室没动。明知道肯定要去见她，偏偏不愿动。正在复杂的心情中，蒋建龙推开门，问，还没走？

    蒋子鹏说，还有点事要忙。他没有把熊秋蓉回来的事告诉爸爸。

    蒋建龙说，这几天连续开车，别太累着，早点回家休息。

    蒋子鹏答应一声。

    爸爸走后，蒋子鹏还是坐了很久才慢慢起身。从集团出来，想回家接娅娅，最后还是放弃。他觉得带着娅娅去并不好。

    熟悉的道路，却越开越慢。他闹不清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见她，明明可以正常下班，就是不想早过来。甚至潜意识里还想把时间再拖晚点。

    一方面想早点见到她，另一方面却又不想见她。起码在觉得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不想见她。

    在楼上就看到客厅亮着灯，知道熊秋蓉在家。

    上楼时脚步很轻很慢，开门时更是小心翼翼，仿佛怕惊醒谁。开门后看到熊秋蓉低头坐在客厅沙发，整个人的神情与姿势仿佛在一个陌生城市突然失去了一切，显得那么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看到眼前的她，蒋子鹏心里不免一疼。他承认，看到她这样，莫名有些心疼。

    蒋子鹏就这么站着看她很久，熊秋蓉却像没发觉。良久才抬头，看到他，神眼带着意外与惊喜，马上站起来，轻声说，你回来了？

    4

    熊秋蓉的确惊喜。她本来都快绝望了，以为蒋子鹏不会来。从天慢慢暗下来的时候，她的心就一点点往下沉。

    做饭时，她相信蒋子鹏肯定会带着女儿一起来。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她希望蒋子鹏自己能来就行。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她从失望到绝望。坐在客厅，心情沉到极点，连蒋子鹏进来都没发觉。

    很久后才慢慢回神，想起还没吃晚饭。谁知抬头却看到蒋子鹏站在面前，那份绝望到惊喜，只要她自己能体会。

    蒋子鹏想开口问她一些事，却不知从哪问起。因为要问的实在太多。

    熊秋蓉见他只是站着没说话，马上往餐厅跑，说，你等一会，我去热热菜。

    时间已经这么晚，她也没问蒋子鹏到底吃没吃。

    蒋子鹏看着她把桌上所有菜拿进厨房，慢慢走到餐桌边坐下。

    等熊秋蓉把所有菜热完，陪自己一起吃，才知道她一直在等自己，还没吃晚饭。

    两人都是安静吃着，谁也没开口。因为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不知该怎么说，只好沉默吃饭。

    当熊秋蓉在厨房收拾完出来，蒋子鹏还坐在餐桌没动。从进屋到现在，他还没说过一个字。

    熊秋蓉也只好在餐桌坐下，却低着头，像在思考什么。

    蒋子鹏点支烟，仿佛忘了自己没在怀孕的熊秋蓉身边抽过烟。看着她一会，终于开口说，怎么回来这么快？

    熊秋蓉抬头看他，勉强挤丝笑容，说，叫了辆出租车。又补一句，姐夫送我来的。

    这句话让蒋子鹏有些意外，不禁问，你姐夫呢？

    熊秋蓉说，下午跟出租车一起回去了。

    蒋子鹏表情恢复正常，又沉默下来。

    5

    熊秋蓉见他沉默，自己也沉默下来，慢慢又低下头。

    蒋子鹏虽沉默，却一直看着她。他在等熊秋蓉跟自己解释，潜意识里甚至希望熊秋蓉的解释是合理的，能让自己满意的。

    此刻见她陪着自己沉默，坐了一会，忍不住站起来，说，要是没什么跟我说的，我要回家了。

    熊秋蓉呆呆跟着他站起来。见他真的准备走，突然从后面抱住他，一直伪装的轻松神情马上消失，眼泪也随之流下来。轻声说，子鹏，别走好不好。

    蒋子鹏听到她声音，就知道她哭了。只好站住没动。

    熊秋蓉由于肚子很明显，这么抱他并不舒服，但却没放手。蒋子鹏慢慢回身，看着她的样子，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走。或许他心里本来就没想走。

    蒋子鹏扶她站好，说，快点洗澡去吧，早点休息。

    心里有点恨自己，为什么见她这样就变得什么都不想问。

    熊秋蓉看他还是要出去，带着泪说，你要回家？

    蒋子鹏说，我包放在车里，下去拿上来。

    拿包回楼上的时候，想了想还是给妈妈打了电话，告诉她晚上不回家睡。路欣美说，下午你莫名其妙的说了那句话，晚上一直在等你回家。

    蒋子鹏说，时间很晚了，您睡吧，明天晚上回家再告诉您。

    进屋的时候，见熊秋蓉还坐在客厅没动，脸上还是挂着泪水。不禁轻声说，怎么还没去洗？

    熊秋蓉本以为他只是敷衍自己，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马上站起来说，好的，我去洗。

    6

    蒋子鹏躺在床上，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熊秋蓉，几次想搂她，却没动。

    熊秋蓉一直在等蒋子鹏问自己，因为他不开口问，自己根本不知道从哪解释起。

    见他躺在床上还是沉默，熊秋蓉终于轻声说，子鹏，为什么不等我解释就独自回来？

    蒋子鹏看看她，心里有些不忍，说，是不是我不去，你永远不会跟我解释？

    熊秋蓉说，当然不是，好多次想告诉你实情，却又怕你担心我，每次想开口最终还是开不了口。

    又苦涩笑笑，也许你现在把我当成说谎成习惯的女人，对我的解释也不会再相信了。

    蒋子鹏轻轻叹口气，说，以前我只是觉得你喜欢隐瞒我一些事，谁知你除了喜欢隐瞒，还喜欢说谎。

    熊秋蓉轻声说，我……，你以为我喜欢说谎吗？可是说了一次谎，后面就要用很多谎来圆第一个谎；你以为我心里舒服吗？

    蒋子鹏继续叹口气，没开口。

    熊秋蓉说，我那个同学自从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见过面，年前盖房要买钢筋，通过其它同学才知道他在做这个生意，后来他找我，希望我帮他办公司，我本来是拒绝的，可是……，我承认，是我不好，我有虚荣心，想在同学面前表现的特别一点，于是答应了他，但怕你担心，只好一直不告诉你。

    过了会继续说，年前你带娅娅去的那次，我本来就打算跟你一起回来，也告诉我那同学，不再去帮忙，你走后，我都没告诉他自己还没走，谁知我离开后，他的公司就一片混乱，他不得不给我打电话，我想是我惹的祸，又只好回去帮忙。

    蒋子鹏说，就这些？

    熊秋蓉说，事情本来就这么简单，可是因为我一直隐瞒你，才造成现在的局面。

    这些话当然无法消解蒋子鹏心中的疑问，可他不想问。他总觉得熊秋蓉应该会告诉自己更多事。

    在熊秋蓉看来，帮黄利办公司本来就这么简单，没有更多的解释。而对于昨天去张志勇住处吃饭的事，她根本无法先提起。如果蒋子鹏的确很晚才到，根本没看到这一幕，无端解释可能更糟。

    蒋子鹏说，好了，时间已经很晚，早点睡吧。

    7

    蒋子鹏很早就去了集团。

    虽然他昨晚睡在身边，虽然早晨表现的还是很正常，但熊秋蓉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却又不清楚这份不安到底是什么。正因为闹不清这份不安的原因，心情变得很沉重。

    白天去了服装店，郭书霞与吕娜突然见到她，都很吃惊，然后就是高兴。但她们俩高兴的言行并没有让熊秋蓉沉重的心情轻松起来。

    她知道娅娅还没开学，数次想去蒋子鹏家看女儿，最终只能忍住。

    下午很早回去，还是一样发了短信给蒋子鹏，告诉他晚上自己在家做饭。

    幸好今天蒋子鹏很早来了，还带来娅娅。见到女儿，熊秋蓉的心情才稍微好起来。

    虽然蒋子鹏心中还有很多疑问，但他知道熊秋蓉既然回来，一定要带娅娅去见她。所以正常下班回家接娅娅。

    路欣美当然问他为什么要带娅娅出去吃饭。蒋子鹏犹豫了会还是告诉妈妈实情。

    路欣美听到这些显得很兴奋。前几天，蒋建龙并没有告诉她具体情况，只是说儿子去了熊秋蓉老家。昨天下午听儿子莫名其妙说了那句话，只当是儿子与熊秋蓉闹了矛盾。此刻听说熊秋蓉回来了，当然开心。不禁追问一句，秋蓉回来了？

    蒋子鹏说，嗯，昨天回来的。路欣美说，我说你昨天怎么没回家睡，原来是她回来了。又问，那婚礼是不是……

    蒋子鹏直接打断说，暂时还是别准备。

    路欣美问，为什么？

    蒋子鹏说，回头再谈吧，现在我带娅娅过去。

    路欣美说，你们晚上睡那边？

    蒋子鹏说，应该是。

    路欣美说，娅娅明天开学，如果晚上睡那边，明天得早点送回来。

    8

    娅娅可不知道爸爸妈妈之间的事，见到妈妈当然非常开心。不停问，妈妈不回外婆家了吧？

    熊秋蓉说，当然不回去，以后去看外婆，也会带着娅娅一起去。

    娅娅高兴的说，太好了，妈妈可以陪着娅娅了。又说，妈妈，奶奶说在准备您跟爸爸的婚礼呢，还说那天要把娅娅打扮的漂漂亮亮，像个公主。

    女儿的话让两人都沉默下来。

    熊秋蓉偷着看了几眼蒋子鹏，期待他告诉自己，婚礼会正常举办。可惜从他脸上的神情看到了失望。才意识到因为自己的隐瞒可能真的要失去一直期盼的东西。不禁低头默默吃饭。

    晚上，娅娅一定要挤着一起睡，两人也没有机会聊其它事。

    第二天娅娅开学，蒋子鹏很早把娅娅送回家，再去集团上班。他本想带熊秋蓉一起回家，让她跟妈妈一起送娅娅开学。想了想，觉得暂时让熊秋蓉见妈妈不合适。

    中午正准备去集团食堂吃饭，谁知爸爸推门进来。

    蒋建龙笑着说，还没吃中饭吧，我已经让人送过来了，就在办公室吃点。

    蒋子鹏知道爸爸肯定有事。蒋建龙果然说，你妈昨晚说秋蓉回来了，是吗？

    蒋子鹏点点头。蒋建龙说，她怎么解释的？

    虽然熊秋蓉跟自己解释过，此刻却不知怎么对爸爸说才合适。

    蒋建龙见儿子没开口，笑了笑，说，在公司我们就不谈这些，晚上回家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