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没有夜的。

    或者说，城市的生活是从夜晚开始的。

    李家骏紧紧拉着关小禾的手，两人轻松地漫步在路一侧的人行道上。

    不时有行人彼此轻声交谈着从他们身边走过，留下一股浴后的清香味道。

    如今的生活条件好了，晚上出来散步的人很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压根没人特别注意到他们这对男女。

    这种结果正是关小禾想要的。

    他们走的这条街是凤城比较古老的一条街道，旁边有不少民国时期甚至明清时代的古建筑，只是由于年代的关系，有的看上去已经是破败不堪了。

    关小禾从小就喜欢这条老街，她不觉有些担忧地说道：“家骏，现在到处都在拆迁，你说这地方会不会也要拆迁呢？那多可惜啊。”

    李家骏说道：“放心吧，小禾你知道吗，现在市政府加大了对历史文化遗迹的保护力度，像这条街两侧的古建筑，如今个个都是皇上后宫中的娘娘，谁敢动一手指头？要是谁在它们身上扒一块砖，卸一扇窗，撬一片瓦，那就是犯法！现在市政府有计划开始改造这条街道呢，想努力还原它的古貌，让它成为一条集旅游商业人文气息等等一起的标志性老街。”

    关小禾高兴地笑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走着走着，前面是家新开的咖啡馆，正营业着，隔着大门和玻璃窗，行人可以看见里面幽暗的灯光，有清越微弱的小提琴旋律隐约可闻，甚至还能远远地看到一张桌上的高脚花瓶里插着一枝玫瑰花……

    关小禾喜欢这样幽静典雅的环境，不觉就多看了两眼，李家骏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笑问道：“想不想进去？我请你。”

    关小禾摇头，笑道：“不去吧，喝不下了，我是刚才突然想起自己学生时的事了，那时候我上中专了，家里日子还是紧巴巴的，每个月家人给的生活费都不够我吃饭，可是有一次我和我的一位同学却用了这有限的生活费去咖啡馆里泡了好几个小时，那时我们从未进过咖啡馆，心里充满了好奇……”

    李家骏静静地听着。

    这是一个好现象，关小禾很少提到她的从前，她开始渐渐地向他敞开心扉了。

    “后来我们还一起尝试着去吃了一次西餐，吃了一些很硬的面包，酸酸甜甜的菜，口味奇怪的奶酪和一尝就犯腻的奶油白脱。最后我们的结论是，西餐不好吃，还不如大学校门口的排档，酱爆螺丝、排骨年糕……西餐厅里那种环境和人们压低了嗓子说话的情形，还有吃饭时用的刀叉闪着光，这些简直让我们矜持得大气都不敢出……很奇怪，回学校的时候我们心里都有些内疚，却又充满了想象不到的幸福感，然后我吃了一个月的咸菜……”

    “一个月的咸菜？怪不得你现在怎么吃都不胖，”李家骏说道：“这位同学我想是个女生吧？”

    “你怎么知道的？”关小禾惊奇道。

    “男生要是请女生喝咖啡还用得着女生掏钱吗？”李家骏笑道：“要是当时我能遇到你就好了，我一定请你喝咖啡吃西餐。”

    关小禾笑起来，“呵呵，其实我就是想尝试一下，事实证明我并不适应那样东西。不过那时候也真是纯真得可怜，压根都没考虑到要让男生来请我喝咖啡，很难想象我上中专时都没有恋爱过，现在想起来还有点遗憾呢！”

    关小禾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用了开玩笑的语气。

    李家骏脱口而出，“幸亏你当时没有恋爱，否则我现在恐怕又要多一个看不见的竞争者了。”

    关小禾不觉停下脚步，仰头意外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张大眼睛问道：“你有竞争者吗？”

    李家骏嘘了一口气，拿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凝视着她含笑道：“小禾，我想你是知道的，这个决定权在于你。”

    关小禾别过脸去，低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李家骏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只是不想去面对，但是，你有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

    “我到底怎么啦？你说清楚一点，”关小禾隐隐有些动气了。

    “他喝酒时你看他的眼神……那种关心那种专注，你知不知道我看了有多难受？”李家骏喉头滚动，哑声说道：“小禾，我想你能全心全意地爱着我就像我全心全意爱着你一样。”

    关小禾惊呆了，天啦！他到底在说什么？这是他说的话吗？她有没有听错？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猛地一下子甩开他一直攥着的手，什么都不说，大踏步向前走去。

    “小禾！小禾！”李家骏飞奔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喘着气说道：“你小心脚下！别跑别跑，对不起，我一定是喝多了！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话来破坏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

    关小禾下意识地捂住肚皮，停下脚步，脸别开去不看他。

    “是我不好……我承认我嫉妒了，今天整个晚上我都有些不正常……”李家骏拍了拍脑袋，懊恼道：“我刚才一定是疯了才突然说出那些话来，你原谅我好不好？”

    关小禾抬眼望着他，眼里闪着泪光，幽幽道：“家骏，今天从餐馆出来，这是你第几次要求我原谅你？我真不知道今后还会有多少次听到这一句……”

    “不会了，我保证……”李家骏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紧紧的，声音低沉，“是我错了，你都已经跟我结婚了，你把一切交给了我，我为什么还要说这些混账话呢？周越他很优秀，他对你……我实在是担心他会抢走你……”

    听到这种掏心掏肺的话，关小禾心里霎时软了下来，这个男人是在乎她的呀，因为在乎，所以吃醋了。她轻轻怕了下他的背部，低声说道：“好了，别这样，被人看着多尴尬……”

    李家骏松开她，看了看四周，将她拉进一侧的林荫深处的一颗树边，将她环绕在怀中，笑道：“现在这样总可以了吧，没人打搅我们了。”

    关小禾无声地指了指一侧。

    不远处，有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年轻女孩背倚着树干，正和面前的一个穿牛仔裤的男生轻声说着什么，男生站在女孩的面前，一只手撑着女孩头顶的树干，整个将她包围起来。夜风吹得女生的长裙子微微飘扬起来，整个场景很清新很自然，如一副纯美的图画，关小禾都看呆了……

    李家骏的感觉显然和她不同，他转身热切地望着怀中人，下巴在她的额头不住地磨蹭，关小禾明白他的欲望，头一偏，鱼儿一般轻灵地从他的腋下滑溜过去，跑到另一边，李家骏一愣，几乎急得跺脚：“丫头，你别跑啊！别跑！我不敢追你了……”

    关小禾慢下来，转身有些得意地望着他，他走上前来，捏了一下她的鼻尖，然后揽住她的腰身，两人出了林荫。

    有骑三轮车的驶上前来，殷勤说道：“走路累吧？坐三轮吧，既可休息又可看风景，多好！”

    关小禾看看李家骏，她有些累了，有心坐车。

    李家骏摇摇头说道：“谢谢，我们有车的。”

    骑三轮车的失望而去。

    “我们哪有车？”关小禾嘟起嘴，“我脚都有些疼了。”

    “你不是有一辆二轮车吗？”李家骏笑着走到关小禾面前，弯腰拍拍自己的背部，说道：“上来吧！”

    “这……”关小禾迟疑地看了看四周，“不好吧？万一被熟人看到，那不要笑死？”

    “你不想？”李家骏笑道：“我再等你十秒钟，过时不候！”

    “我想！”关小禾小鹿一样敏捷地跳上李家骏的背，两手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趴到她宽大的背上。

    李家骏两手托着她的大腿，轻轻向上一抬，笑道：“坐稳了，二轮车启动了。”

    他背着她一步步向前走去。

    望着路人有些诧异地眼光，关小禾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趴在他肩上，低声道：“好了，放我下来吧，我这么重……”

    “不重不重，再背一会儿……”

    关小禾低声道：“好了，放我下来，人家看到了，你要背回家背……”

    李家骏将她轻轻放下来，凑上她的耳垂说了句什么，关小禾霎时红了脸，拿起一只手中的包便捶他，娇羞道：“你讨厌！我才不要呢！”

    李家骏哈哈大笑起来。

    身边突然想起一个女孩怯怯的声音，“小姐，要不要花？清香的玉兰花……先生，买花送给小姐吧……”

    女孩看上去十六七岁，瘦瘦的，关小禾不觉停下脚步，她对玉兰花并没有兴趣，稀奇的是那女孩子手中的篮子，是柳条编织的，很精致古雅，关小禾一看就喜欢上了。

    “小姐，这花是我自家种的，很香的……”女孩子不失时机地说道。

    李家骏掏出二十元买了几朵花，当女孩子低头在柳条篮子里翻找零钱的时候，无意间，关小禾看到了篮子底下的一匹蓝印花布，忙问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女孩头也不抬地抽出来递给关小禾，说是准备缝被子用的。

    关小禾小心的展开蓝印花布，微显旧色的深蓝底上有着乳白色的碎瓷花纹，在黄色路灯的辉映下有一种古古的美，令她爱不释手。

    “小妹妹，可不可以卖给我？”关小禾唧唧呜呜的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女孩子很惊讶的望着她。

    关小禾有点不安，这一定也是女孩子的爱物，要不还是算了吧？

    关小禾拉着李家骏的手刚想走，突然听到身后女孩子的声音：“小姐，是不是可以用它换你头上的那枝簪子？”

    是不是耳朵听错了？关小禾猛地转身，将手中包抄李家骏怀里一塞，连声说：“可以可以！”

    她迫不及待地抽出头上的银质簪子，递给女孩子，女孩满眼欣喜，嘴里连说：“谢谢，谢谢……”然后忙不迭地走了，生怕关小禾会反悔似的。

    关小禾手里捧着女孩子的蓝印花布，真不知道是谁该谢谢谁呢，总之是皆大欢喜，各取所需。

    李家骏理了理关小禾一头披散的乌发，说道：“好好的簪子就随便给人？真搞不懂你，你要这蓝印花布做什么？”

    关小禾爱怜似的掸了掸花布，笑道：“为了一个梦。”

    “梦？”

    “以前没机会也不敢放肆自己去想，现在有你，我敢想了。”关小禾望着他甜蜜地笑。

    “到底是什么？不过我听着挺顺耳的，”李家骏捏捏她的脸颊。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理想，我以前一直想开一家铺子，卖女孩子的这样的蓝印花布和一些乡土气的老东西，如刚才那个柳条篮子，或者是竹编的器具，樱桃木的妆台，各样的手镯等等，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采桑……”关小禾抬眼望天，眼神完全陷入想象中，“采桑这两个字要用隶书来写，边缘微微起皱的那种，就好象倒影在水里，被风吹皱，就那种感觉，呵呵，想想也是一种快乐。”

    “这个呀……”李家骏不觉好笑道：“我还以为多大的梦想呢，放心，等老街改造好了，我帮你定一间门面，实现你的梦想，好不好？”

    “真的？”关小禾惊喜道。

    “当然。”

    正说着话，关小禾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掏出手机来接。

    手机里传来妹妹小青快活的声音：“姐，你结婚了？”

    “嗯，上午拿的证，”关小禾笑道：“爸妈告诉你的？”

    “你还不知道吧？我晚上下班到现在都陪妈逛商场了，累死我了！”

    “逛商场？”

    “妈今天是大出血啊！姐，妈给你买了全套的金饰品：项链、耳环、戒指、手镯。她说你的腿生得漂亮，适合穿凉鞋，还特意给你买了一副金光灿烂的脚链。除了这些，她还买了两套杭州织锦缎子棉被，两条苏绣褥子……本来还想给你买鞋子的，怕你不喜欢款式就没买……”

    “啊？她买这些干嘛？我都不戴这些的，真是的，你没提醒妈吗？这不是白白浪费钱吗？”关小禾不觉急了。

    “这话我跟妈说了，她不听，妈说了，你不戴归不戴，买却是要买的，哪个姑娘出嫁没这些嫁妆？妈现在回家了，说要将东西放好，等你举行仪式的那天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