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骏话一出口便知自己犯了忌讳，但是，此时收口已是来不及了，或者说，他内心潜意识里还未必想收口呢，他要斗胆试试郑杰明的水。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坐在那儿望着郑杰明，一副很茫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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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杰明的身子很明显地一怔，他眼睛微眯，一只手臂撑在办公桌上，手托着下巴，坐在那盯着李家骏足足有二十秒，什么都不说。

    李家骏坐在那儿，感觉有无数把利剑簌簌地朝自己射过来，浑身上下的皮肤没一处是完好的。正在惶恐间，忽见郑杰明大笑起来，起身指着他连连点头道：“好小子！有你的！算我没看走眼，有潜力！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在官场上，只知埋头苦干是不行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看来这话你已经能做到灵活运用了，哈！但不知你刚才那话从何而来？家骏，咱们共产党员可不作兴搞老蒋戴笠的那一套啊！”

    郑杰明这话虽是笑着说出来，李家骏身上却惊出了一声冷汗，他看郑杰明的眼色已经有些年了，大致也了解了他的脾性，这人就跟历史上的曹操似的，笑的时候未必真是笑，骂人的时候却可能心里正爽着。

    郑杰明是在指他背后搞小动作了，在官场，下级窥查上级，这是大忌讳。

    李家骏知道，在郑杰明这样的政治老滑头面前，现在他唯有说真话才能扳回一局。他定定神，起身说道：“郑书记，家骏跟您也有好几年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应该是知道的，我一直当郑书记您是长辈，所以，今天讲话冒昧了……”他说着试探地朝郑杰明望了一眼。

    郑杰明坐下来，面上已无表情，摆摆手，淡淡说道：“继续说下去。”

    李家骏说道：“据我所知，您从来没有请哪位下属的家属到您家里去过，小禾算是头一个，在您家里，因为小禾的几句话，您冲她发了火，之后却打电话道歉，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奇怪现象……您对小禾的态度实在是很特别，您跟小禾的母亲周欣桐又毕业于同一个学校，这一切不能不让我有些想法，您或许知道，我最近一直在帮小禾找寻她的亲生父母，所以，有什么苗头总比普通人敏感一点，在您家里，我还曾经听夫人提过一句你的什么旧情人……种种迹象让家骏斗胆猜测了……”

    郑杰明的面色渐渐恢复正常，笑道：“家骏，这样才对，话说开了就好，说明你还将我这个市委书记放在心上，不过，你刚才那句话说出去也太吓人了，是不是？过去你给我的印象一直很好，兢兢业业，正直，善良，不奴颜婢膝，不阳奉阴违，能够认认真真地做事，敢讲真话，又懂得不随便讲话……”

    李家骏表情讪讪的，说道：“郑书记，我知道我说了犯忌的话，我也只有在您面前才敢说这样的话的。”

    郑杰明点点头，说道：“家骏啊，你的猜测虽然是错的，但也不是没有道理，”郑杰明背靠上椅子，扬起头望着天花板，开始陷入回忆，“你也不是外人，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瞒你，小关那孩子，我第一眼看见还以为是欣桐本人，但一想到她的年龄我就知道不是……谁都年轻过，欣桐是我大学时一直暗恋的姑娘，但她从来就没将我放在眼里过，说来这也是我毕生的遗憾，我这辈子竟连欣桐的手都未牵过……”

    李家骏忍不住插嘴道：“这么说，小禾不是你女儿？”

    “当然不是，我要能有这么个漂亮懂事的女儿还不开心死了？你也知道我家郑袖那丫头的德性的，”郑杰明顿了顿，朝李家骏望了一眼，说道：“不过，小关虽不是我女儿，却极有可能是柳晖的女儿。”

    “柳书记？”李家骏真正震惊了。

    “是，”郑杰明说道：“你跟小关已经结婚，说来也不是外人了，你也知道的，当初我曾在柳晖身边做过好几年的秘书，他对我一直都很器重，知道我任何时候都不会给他捅娄子，有什么心思也肯跟我讲……”

    这个情况李家骏还是清楚的，柳晖跟郑杰明确实很有溯源，就在柳晖任省委书记的同一年，郑杰明即被任命为凤城市市委书记。

    在政治生命上，他们两个人是属于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

    郑杰明继续说道：“很多人都以为我是工作期间才结识柳晖的，其实，上大学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当时他是某个国营大厂的领导，到我们学校开过几次讲座，属于学术型的人才，当时我是学校学生会的，很自然地就跟他接触了，柳晖年轻时长得特别威武，又有真才实学，欣桐当时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出身贫寒却心高气傲，面对很多男生的追求不理不睬，不料一看见柳晖，却一头就扎进去了……”郑杰明望了李家骏一眼，嘘了一口气，说道：“底下，以你的智慧，我想你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没有跟周欣桐结婚吗？”

    郑杰明摇摇头，“柳晖当时已经结婚了，他的妻子是中央某首长的独生爱女，柳晖再爱欣桐，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无根无基的女学生而白白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只是，我有个疑问，为什么这么多年，柳晖一次都没找过自己的女儿？”

    “欣桐的性子很烈的，知道他不能跟她在一起，她便选择了一去不回，到现在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柳晖根本不知道欣桐有个女儿，还是我最近才告诉他的，前些日子看到小关，我也私下派人去调查了她的身世，她果然是欣桐的女儿……可能你不知道，柳晖的妻子只生了一个儿子，却是天生的脑子不好使，柳晖想着自己这么多年都白忙活了，你说他能不遗憾吗？”郑杰明重新站起身，说道：“家骏，这对你来说确实是个绝好的机会，在官场上，有背景的人会少奋斗很多年，我老了，我想，凤城这个地方，早晚要交到你的手上……”

    李家骏一听忙诚惶诚恐道：“郑书记，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才多大？今后我还想多多听您指教指教呢！”

    郑杰明笑了笑，闭上眼睛扬扬手道：“好了，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晚上的事情别忘了，地点已经安排好了，凤城宾馆。”

    “我知道了。“李家骏起身走出去，悄悄将门关上。

    等李家骏出了门，郑杰明不觉一下子张开眼睛，眉头紧皱。

    这小子看着挺顺眉顺眼的，其实跟自己并不是一条心，如今他的翅膀是越来越硬了，以后做什么都得防着点他。

    李家骏一出门不久就碰见了刘强刘副市长，刘强笑着走上来说道：“李市长啊，办公室别走错了哦。”

    李家骏一愣，住了脚。

    “新办公室已经给您布置好了，这边请，”刘强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家骏明白锅里，笑了笑，跟着刘强后面走进一间办公室。

    “前天郑书记就告诉我消息了，之所以瞒着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呵呵。”刘强笑道。

    李家骏点头，抬眼看见屋子里还挂上了一幅《江山》的大型油画。看上去很气派，一副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样子，让人联想到“鲲鹏展翅九万里”的壮观景象。

    刘强继续说道：“这是按照常务副市长办公室的标准配置的，都是全新的。因为你是唯一的常务，其他几个副市长也不会有意见。这里比起你从前只差一样，就是少个女人。原谅我吧，老弟，不敢给你配女秘书啊！”

    李家骏环顾四周，很满意，感激地说道：“刘市长，你真费心了！”

    “哪里哪里，这是应该的应该的，郑书记吩咐了，要给你一个惊喜，我能不照办吗？”

    李家骏想到郑杰明说的那句话：本来该是刘强做常务副市长的，现在……

    他不觉真诚地拍了拍刘强的肩膀，感激道：“真谢谢刘市长了。”

    一走出李家骏的新办公室，刚才还满脸堆笑的刘副市长已是一脸的阴风怒号。

    想想也是啊，人跟人是不能比的。

    刘强当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时，李家骏还只是下面某个局的科长，简直上不了台盘。现在李家骏都当常务副市长了，他刘强只是名副市长。反过来，刘强还要来侍候他。

    对于一个从政的人来说，你的人生命运如何，完全取决于你的官运如何。有人碌碌无为却能平步青云，有人才能卓越却终不得志，也有人糊里糊涂得到迁升。你不服也得服。

    李家骏一当常务副市长刘强就得改口了。

    刘强比李家骏大八岁，以前，无论是李家骏当局长，还是当秘书长，刘强对他都是直呼其名，家骏家骏地叫他。现在，他就得恭恭敬敬地叫他李市长了，无论是否情愿，他都是常务副市长。

    官场上的等级制度很严格的，官大一级绝对压得死人。

    所以，低人一等的就得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