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骏将车开到路边的一棵柳树下,停下来,喘了口气,定定地望着关小禾说道:“小禾,其实今天我有一段时间是不镇定的,就像你刚才说的,傻掉了,明明一眼看穿是个陷阱,我还是不能完全保持镇定……”
关小禾一愣,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低下头,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覆上他的,“家骏……”
李家骏反手将她的小手紧紧握住,哑声道:“你这个傻丫头,上网都没有搞清楚对象就随便对人泄露了自己的隐私……”
“家骏,对不起……”关小禾低着头难堪地咬着唇片。
李家骏伸出一只手抚着她的面颊,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来,凝视着她的眼睛,“不用说什么对不起,更不用自责……你知道吗?其实今天是周越打电话让我去樱树的,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周越是个心怀坦荡的人,他的为人其实我也清楚……他对你情深意重,你常常心怀歉疚,这些我统统都知道……”
关小禾吃惊地张大眼睛。
“小禾,我容许你心里为他留下小小的一角,有他在,随时都可以提醒我,我对你到底够不够好……”
关小禾一下子泪眼朦胧,“家骏……”
李家骏将妻子一把拥进怀里,喉头也有些哽咽,“你这丫头……好了,不要哭,你要哭我们的儿子会抗议的……”
关小禾泪流满面,胡乱地摇头,她紧紧地抱住丈夫的腰身,依偎在他的怀里,听得他的心脏在自己的耳边强有力的搏动着,她感觉自己此刻是世间最最幸福的人。
水乳交融。
浓情蜜意。
美好得听得见花开的声音。
似乎过了一个世界之久,李家骏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将深深沉浸在二人世界的他们惊醒了。
关小禾不情愿地从丈夫怀里出来,李家骏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子,掏出手机来看,“呀!采菲外婆家的号码!”
李家骏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摁下通话键,“喂?”
“爸爸,我是采菲,你什么时候来带我?”李采菲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你怎么还没睡觉?”
“现在才九点钟,我睡不着……”
“外公外婆呢?”
“他们在看电视呢……爸爸,我想回家……”
李家骏望了一眼身边的关小禾。
“我们现在就去接采菲吧,”关小禾说道。
李家骏顿了下,点点头,“采菲,爸爸和小禾阿姨马上去接你,你等着。”
“好。”
不久,李采菲从外婆家出来上了爸爸的车。
车迅速上了路。
夜晚的凤城一路繁花似锦,李采菲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街道口人流潺潺,忍不住说道:“爸爸,那里有好多人,我想去玩。”
“那是夜市,没什么好玩的,早点回家吧。”李家骏说道。
“家骏,孩子想玩就玩会吧,我自己也想逛逛呢,”关小禾笑道。
“好啊!爸爸你看,小禾阿姨都同意了!逛逛吧!”李采菲毕竟是个孩子,忍不住欢呼起来。
“好吧!就依你们。”李家骏笑着,在路边找了个空位将车停了下来。
夜市开在莲花路的闹市口,白天撤,晚上开,里面卖鞋袜的卖玩偶的卖手表的卖气球的大头贴游戏机打卦算命糖葫芦,应有尽有,最多的则是各式各样的小吃。
关小禾是知道这些摊主的辛酸的,当年她也曾经在这里辗转反侧想卖点什么补贴家用,最后终于不了了之。
有一次她看到一个妇女跳下公交车,往这里路边拉一根两头系着砖头的绳子,然后用粉笔在绳子下写道:“谁碰此绳谁就是狗娘养的!”关小禾起初不明就里,以为遇到了神经病,后来第二天晚上在夜市上遇到了两个摊主在吵架,她才明白了那根绳子的意义,那妇女白天就来争地盘了,用一根两头系着砖头的绳子争一份活得下去的生活。
就是这个画面让她从此打消了摆摊做生意的念头。
三人向夜市深处走去。
一位小伙子,戴了一只亮闪闪的耳钉,手拎着各式首饰,正随着隔壁音像摊的节奏扭动着屁股,有顾客光临了也不停息,他一边扭一边谈价格,李采菲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关小禾也凑过去看,那些饰品真是可爱,晶亮圆润,一问才十元钱一件,明知道是假的,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它们照样的惹人怜爱,采菲看中了一对小夹子,关小禾给她买了下来,李采菲当场将夹子夹到头发上。
“咦?那人干什么的?”李家骏拉着小禾问道。
关小禾转身一看,一个摊位上只摆了一张白纸,上面以隶书写着“智力比拼”,小楷写着游戏规则,再放上两摊崭新无须的扑克牌,随便人挑哪摊。
关小禾笑道:“哦,这是独孤求败。”
“什么?”李家骏不明白。
“连这都不懂,看来你大市长要多下来走走熟悉熟悉民情了,”关小禾有意拉长了腔调。
李家骏笑道:“我现在不就在熟悉吗?”
“就跟武林高手叫阵差不多,你赢了他,他给你十块钱,你要输了,给他十块钱,”关小禾凑上前笑道:“那摆摊的老头肯定是世外高人,只是闲得慌,你看他优哉游哉的样子……你要不信,你去试试?”
李家骏轻轻敲了她脑袋一下。
再朝前走是真正的年轻人专区,一张方凳一把椅子,一辆自行车的后座,就达成了赚钱的平台,姑娘漂亮小伙子帅气,都有飞扬的头发和不败的笑容,吆喝声也很新潮:网店宝贝削价处理啦!快来淘宝啊!
李采菲看中了一只貌似红玛瑙的手镯,她拉着李家骏的手说道:“爸爸,给我买这个吧,我想把这个送给书卉阿姨。”
“为什么要送给她?”李家骏忍不住皱眉道。
“书卉阿姨经常给采菲买东西,采菲也想给阿姨买一个,”李采菲说道,求救似的朝关小禾望了一眼。
关小禾心里突然一酸,从包里掏出钱递给采菲,“给你钱,你自己给书卉阿姨买去。”
李采菲欣喜地接过钱,凑到首饰摊边仔细地挑选起来。
李家骏朝关小禾望了一眼,忍不住叹道:“这小丫头,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想到要送我这个爸爸一件什么,现在倒好……”
关小禾低声道:“母女连心,本是天性……”
李采菲终于满意地购得一串手镯回来,她意犹未足地望望四周,突然叫了起来,“前面有烤串!我想吃!”
“不行!那种东西吃了要拉肚子的!”李家骏断然说道。
关小禾碰了下李家骏的胳膊,对李采菲说道:“走,我们看看去。”
一个烟熏火燎的摊位面前,牛羊系列的“零部件”摆得到处都是,除此以外,“烤串菜单”还加盟了鲳鱼,小黄鱼,各式素菜等,羊肉串只需要5毛钱一角。
“我想吃这个!”李采菲垂涎欲滴地指着烤翅串,“来三串!”
关小禾一顿,三串,整整六只大翅膀!怪不得这孩子会胖成这样!她想了想,用商量的口气说道:“采菲,今天只买一串,你要喜欢的话阿姨明天给你烤,好不好?”
“你真的会烤?”李采菲表示怀疑。
“当然,我烤的不会比这个差!”关小禾自信满满,“而且吃我烤的鸡翅你爸爸也不会反对。”
李采菲扫了一眼身后眉头紧皱的李家骏,只得说道:“好吧。”
逛完夜市,三人上了车准备回家。
李采菲将那只红手镯套在自己的手腕上,不住地欣赏着,自言自语道:“这镯子真漂亮,我想书卉阿姨一定会喜欢的。”
关小禾跟李家骏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安书卉跌跌撞撞地离开樱树的咖啡吧,昏昏沉沉地上了车,好不容易才将车开到自家门前,她一进家门,便将手中的包和钥匙扔到沙发上,自己则一下子扑到床上,将脸深深地埋起来。
最近她一直不断地被刺激着。
第一个刺激是:
电视台的王梅,她从前的竞争对手,人家的老公现在给怀孕的妻子专门配送了一辆奔驰和一个司机,负责接送王梅每天上下班。王梅人缘极好,没有架子,也不傲气,谁见了她都喜欢她。因为有私车和私人司机成天跟随她,她的上班成本是她收入的好几倍。老公爱她,也就只好依着她。平时车闲着时,电台里有人要用车,请她帮忙什么的,王梅也会痛痛快快地答应他们。有人说,王梅把女人的优点占完了,还占着男人的一份豪爽,这话听在别人耳里没什么,听在安书卉的耳朵里就特别的刺耳,每天笑呵呵的王梅映照得安书卉的人生惨淡无比。
第二个刺激:
台里新来了一个年轻的播音员,据说很有背景,看台长对那丫头的态度就知道了,当然背景并不能一锤定音,关键那丫头不但普通话好形象好,而且相当的上镜,台里让她试播了一期百姓人家栏目,就已经有不少观众打电话来问这个新的主持人是谁了。
安书卉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第三个刺激:
这个刺激是最严重的一个。
最近她心神恍惚,做什么都有些不集中似的,前天播报了一条新闻,居然破天荒出了错误,一般的错误倒也无碍,关键是这是一条重要新闻:《省长刘光阳率领省政府检查团到凤城市检查指导工作》,仅仅是这条新闻她就出现了两个错误,一个是出现了结巴,一个是把省长的名字给念错了,刘光阳变成了刘阳光,新闻联播后十分钟,台里就接到了宣传部长打来的电话,对晚上新闻的播音质量提出了批评,而且口气也说得相当的严厉,台长收到批评,当然对安书卉的脸色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对安书卉说,不管是什么后台,假如在工作上造成了重大纰漏,台里会从全局出发重新考虑她的工作部署,言下之意,准备要换人了。
这次严重的错误正好给了那个年轻的女播音员一个难得的机会,今晚是那个女孩第一次试播新闻联播。
安书卉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快要塌掉了。
一个人埋头静了半天,安书卉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走到客厅里,掏出包里的手机,快速给郑杰明拨了一个电话。
手机里传来郑杰明懒懒的声音:“阿卉?有事吗?”
安书卉小声说道:“你在哪儿?说话方便吗?”
“我在家,没事,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郑书记,”安书卉到现在还一直习惯称呼他的官职,“今天我跟关小禾见面了。”
“嗯,很好,你应该跟她多联络联络感情。”
“不是这样的……”安书卉努力地摇摇头,急切地说道:“关小禾说,她,不,是李家骏,是他们,他们知道我们的事了。”
“什么事?”郑杰明的声音一下子变了。
“就是关于采菲……她说她知道采菲是我们的女儿……”
郑杰明的声音陡然低了三份,却冷了七份,“什么?她是这么说的?”
安书卉抖抖索索地说道:“是……应该是这么说的。”
“什么叫应该?到底是怎么说的?”郑杰明的声音变得冷峻起来。
“我……我有些记不清楚了……”安书卉大力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阿卉,是不是你自己将这事告诉了关小禾?是不是?”
安书卉几乎叫起来,“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啊!”
“你没说?你没说别人怎么突然知道了?”郑杰明冷冷说道:“你在电台的情况都有人跟我说了,我知道你现在情绪不稳,但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否则后果你自负!”
“什么?郑书记……”
“以后没事少给我打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忙音,显然,郑杰明已将电话挂了。
“郑杰明,你个老不死的!”
“我诅咒你全家去死!”
安书卉疯狂地喊叫道。
声嘶力竭。
泪如雨下。
她握着自己的手机,不住地翻看着通信录里的名字,没有一个靠得住的,没有一个知己,没有一个朋友,她安书卉,这三十多年都活成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