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演去世前的某一天,太后忽然得来到他的面前。他虚弱的抬起头,眼睛看到的是自己的母亲,眼角深深的皱纹里隐藏着灰暗的阴霾,一张原本慈爱的脸被覆盖在阴沉之下。她说。“告诉哀家,殷儿在哪儿?”
高演看着她,沉默不语。
太后又靠近一步,声音已然掩盖不住怒气,问。“殷儿在哪儿。”
高演再也不忍看到母亲狰狞的面容,转过头依旧不语。
最后,太后走到他身前,说。“你不说?好,那哀家替你说,殷儿被你杀了是不是。”
高演惨淡的脸,骤然变得更加透白,脸颊僵硬的有一丝颤动。他默许了。
太后也不顾及高演的病情,伸手抓着他的手臂狠狠的摇晃着问他。“你当初给哀家的承诺呢?哀家废了殷儿成全了你,你难道不知是为了什么么?”
高演随着剧烈的晃动,胸腔骤然涌出一股热气,一声重咳,血从他的嘴角蜿蜒的落满了嘴角,直到一滴血滴在太后的手上,她才停手。高演笑着擦去嘴角的血迹,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都尝一尝皇位的滋味,若不是这样,大哥又怎么会死?我从下就知道,大哥不喜欢权贵,但,要不是因为父亲掌控朝劝那么久,如果大哥不继承,那些隐忍做傀儡的皇帝,怎会我们一家继续活下去。他这一生曾几何时为过自己,他曾深爱过一个女子,可是,就因为她是前朝罪臣的子嗣,母后就无论如何也不肯允许,就算她怀了大哥的孩子,你却那么狠心,让他们母子分离,独自把她赶走,甚至还威胁她永世不得踏进晋阳城。可是,大哥后来呢?不还是死了。之后就是二哥,现在就是我。”他忽然抬眼深望了娄太后一眼,说。“母后真是要把您所有的儿子都逼死么?”
娄氏颤抖着身子,再也听不进一个字,她扬起手,使劲全身的力气扇在高演的脸上,但是,他泛白的脸颊却没有升起一片血红,倒是他的嘴角又隐隐滴下几滴血渍,他浅浅的笑着说。“母后,你放心,朕是您的儿子,母后想要的,朕会不惜一切来满足,朕不会让百年做皇帝,朕会下遗照传位于长广王高湛,这样母后该满足了吧。”
娄氏看着眼前的高演,往日平和温顺的神情在这样一张惨白而诡异的笑容里,早就失去了踪影。她在临走前,对高演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怎么会生下你这样的儿子,真不知道你落到如今的地步,是不是老天的惩罚。”
之后,子鸢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她跑去见高演的时候,他正坐在榻上仰头默默的流泪,眼泪在顺着脸颊划过嘴角的瞬间,被残留的血渍融合,就像是流下血泪一样的悲怆。
“为什么不说!”
高演捂着脸,说。“你到底是希望朕说,还是不说?只是朕觉得这样更好,与其让母后恨朕,总比她被悲伤击溃要来得容易。其实朕后来才知道,母后让朕登上皇位实属为了保护殷儿,母后想放他自由,却没想到反而引来杀身之祸。”
“但倘若你告诉她……”
“再没倘若了。”高演打断子鸢的话,又说。“事已至此也无需自寻烦恼,我只望你,今后能帮我保护好百年,无论你知道的命运是如何,我只希望他能自由的活下去,即便贬为庶民也好。”
“可是我并不一定有那样的能力。”
高演忽然握住子鸢的手说,“我并不是以天子之名在命令你,而是作为一个父亲的请求,少傅可否答应。”
子鸢抬头看到他眼角已经干涸的泪痕,却始终被悲伤爬满的面容,她点点头说。“我会尽力。”
最后,子鸢看到高演的笑绽放在浅白如雪的面容上,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高演温和的笑容,在那一瞬,她仿佛又看到高演的眼睛里,原先迷雾聚拢的地方逐渐散去,露出了原本清澈平静的静水。
高演走的那一晚,晋阳城满城飘起的大雪,子鸢站在宫门口,雪花厚重的压在她的肩上。她仰着头,眼睛里像是飘进了无数的碎雪,她再想,是否自己又在无意间促使了什么。
高演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误以为那是之后会发生的真相,于是,他试图改变,却没想正中了命运的洪河。
子鸢看着雪不断的从远处飘来,落在大地上,落在人们的身上,然后,整个晋阳城瞬间变成一座悲伤之城,所有从遥遥彼岸的悲伤,都变成细碎的雪花软软得落在这里,把一切埋葬在白皑皑的坟墓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