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3年,五月,匆匆时光如水覆在人们的身上,子鸢坐在院落里,阳光浓烈的洒在她的面上,晒去了清风的凉意。
高肃从外面步履匆匆得赶回来,子鸢见他,就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有话要跟你说。”高肃先开了口,神情凝重。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的,我有办法。”子鸢面容坚定而平稳,高肃望着她,不知道她心里到底盘算着什么。
次日,清晨阳光微弱,仿佛是还没有从沉静中苏醒过来,洋溢着一种懒洋洋的暖意。高肃站在院落里洒脱的长发纠缠在风里,清雅的隽容在阳光洒下如同象牙雕刻的精致,却在平淡的眉角弥留着一丝阴郁。
他垂目望着那些愁肠着面容的下人,他们聚在一起,如同一面高低不同的墙面,当去了大半的阳光。
“从今天起,你们就不必再回来了。”高肃叹息了一声,沉甸甸的声音如同侍从手里接过的银两,沉重又不安。高肃深吸了一口气,他走到一个侍从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还有,照顾好他。“修长的手指在空气里轻轻一抬,人群里老管家站不稳的身体被结实的绳索束缚了腿脚,嘴也被封住了,声音阻挡在口喉咙里,只能发出不清晰的呜呜声。
高肃揉了揉额角,其实他也并不想这么对待他,只是若不这样强迫他,他大概打死也不可能走,甚至有可能会发生更恶劣的事情。
后来,高肃又从衣袖里拿出一些债券,这是很大一笔的钱财,他把这些债券交给其中一个侍从,说。“按照上面的名字,把它还回去吧。”
“可是,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王爷为什么……”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高肃就摆了摆手,“我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他吩咐好了一切,唯独莲夕他见都没有再见一眼。
莫约晌午的时候,平静的院落里多了几个陌生的脚步声,扰的树叶纷纷警惕的作响。高肃坐在大堂里,仿佛是早就预料到一样的等待着。
来人是尚药典御徐之范,他身后跟着两个内侍,其中一个人端着一杯酒,小心翼翼的走在他的身后,再往后就是几名精壮的侍卫。显然,高纬也惧怕着高肃,毕竟以他的武功,要逃走谁也拦不住。
徐之范走到内堂,望着高坐的高肃,面容覆着一层淡淡的神情,却猜不出一点的情绪。他垂下目光对高肃施以大礼,其实他大可不必,毕竟他是皇帝派来的使者,身份应高人一等。但他却很早就敬重着高肃,故此才这么做。他抬起头,“皇上敬重兰陵王神勇,特以美酒相赠。“
高肃抬头,看到徐之范苦涩的神情后,他刚要起身,子鸢握住他的手死命得不肯放开。高肃回头望着她,淡然的拍拍她的手。“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高肃走到内侍的身前,拿起酒杯,另一只手牵过子鸢,侧了侧身,双手环住子鸢的肩膀。“我愿来世只做寻常人,你可随我?“他声音浑厚而清晰,在他身后的徐之范也稍有动容。
“无论你去哪,我都随在你的身边。“子鸢一句清亮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空气里。
高肃嘴角扬起的笑容,满意而洒脱,他依旧拥着子鸢,扬手一抬,浓郁的酒香拌着致命的毒药消失在杯子里,子鸢感到他身体一阵阵的抽搐,他底下头,流着泪吻在子鸢的脸颊,嘴角渗出来的血,划过子鸢柔嫩的脸颊,晕染在她淡绿的衣襟上。
子鸢抬起头,看到高肃在阴郁的空气里惨笑的面容,她恍惚得感到是如同那个梦境一样的真实。
高肃的身子逐渐瘫倒在地上,血蔓延了一地,他的手仍旧握着自己,面容僵硬却依旧微笑。子鸢感到仿佛内心里被人掏空了一样,眼泪流满了脸颊,把痛苦的表情也淹没了。她望着高肃微笑的面容,逐渐凝固成了没有任何血色,她的恐惧和痛苦仿佛化成了脸上的泪水,倾泻得没有了尽头。
“王妃……请勿……”徐之范望着子鸢难过得撕心裂肺,想着上前劝慰,却被子鸢猛然的一回头,一个愤恨的表情,嘴里挤出一个“滚”字。
徐之范无奈,却也没再说什么,就领着所有人都退去了。
子鸢被泪水蒙住的双眼,望着一众人的身影,渐渐淡漠在扭曲的视线里,她在起身把门窗都关好,惨烈的天光被阻隔在外面,子鸢在昏暗的空气里,走回了高肃的身边。
“走了?”高肃睁开一只眼睛,望见寂静无声的大堂里,只有子鸢一个人。他从口里吐出一口剩余的假血,才缓缓的坐起身,他抬手扶了扶额前的乱发,笑容里惨烈的模样早就被一个邪气乖张替代。他伸手揉了揉子鸢被泪水湿透的脸颊,心痛的说。“只是逢场作戏,你哭得那么伤心,我适才甚至到点就忍耐不住了。”
子鸢悲伤的情绪还没有消散,她摸了摸眼睛,声音还有些哽咽。“那是因为,我真的害怕。”
高肃皱了皱眼眉,用力的把她拥进怀里,她就像是小孩子一样,紧紧的蹭在高肃的胸膛。“好了,我没事的,就当是一场梦把。“
“一场梦,只是这个梦太可怕,也太长了。“经历了太多悲欢生死,她甚至有些不敢再回首,也许是一场梦,一场漫长到最后,她都舍不得挣脱的梦魇。
高肃从衣袖里拿出一大团吸饱了的棉花,“你的小聪明真多,如果没有你,我恐怕真的就死了。“
子鸢整了整身子,说。“你谢的不该是我,而是张亦言。”
“为什么?”
“因为我曾问过褚沆有没有解万毒的方法,褚沆说没有,可是,张亦言却说有。”
“就是这个?”
子鸢摇摇头,说。“他说是,不喝。”
高肃几乎笑出声来。“你们两个都是个奇才。”
次日,什么都不知的莲夕,被子鸢遣送回了老家,走得时候她哭得很伤心,子鸢也看得出她是真的爱着高肃,可惜,一切都没有回头的余地。高肃的葬礼在七日后进行,子鸢在高肃的墓前足足待够了日子,才敢离去。
而至于孝珩和延宗也曾来过几次,当子鸢告诉他们实情的时候,孝珩忽然释然一笑,对他们说。“既然这样你们走的越远越好,切莫再回来了,因为高肃依旧死了。“
子鸢望着孝珩略带这不舍的面容,也没有说什么。
她和高肃策着马,独自走在路上,他们淡漠的身影犹如一阵的清风,拌着细细的耳语,消散在尘世间污秽的地方,一直朝着无尽的尽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