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记者们纷乱的问话声再度响起,就在陈曼涓的眼底,我的脸开始微微变色。
不仅仅是听到记者们叫出“林主任”这个称呼……
实际上,就在刚才对着苏辰生微笑的时候,在他的身后,我有看到那穿着黑色西装的阴戾身影!
苏夜生,他的脸上还有着很明显的,我挖出的指痕。却已经可以站在苏辰生的背后,在那微弱灯火映照着的阴暗角落,朝我露出牙齿阴险一笑。
我无可控制地打了个冷战。
“瞳瞳,你是冷吗?是不是空调开得太低了?”陈曼涓在关切地问,我看见她的眼神,在眼镜下面细密地打量着我。
与此同时,她也偷偷地将眼神调往那独自站在阴暗处的苏夜生。
我赶忙从苏夜生身上收回眼神。
“或许是吧,可能这件礼服背上露多了一点儿,微微有些凉。”
就在这时,我听到保安的声音,从明亮的画廊门外,渐渐的,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林晓风……
他迎面向我,苏辰生和陈曼涓站立的地方走了过来。
脸上,是平和的笑意。他控制得很好,那种笑意,很有分寸,眼神也并不独独在我脸上游移。
很有礼地看向我,苏辰生,以及我的婆婆陈曼涓。
一直走到面前来,朝苏辰生点点头。
“苏二公子,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巧。”
苏辰生伸出手去,“是啊,我也觉得林主任每次出现,总是很巧。”
林晓风呵呵一笑。
“我只不过是听到了李老师主持画展的消息,便过来捧捧场。没想到苏二公子对油画也这么感兴趣。今天特地来参加此次画展,便是专门来观赏和购买画作的吗?只是不知,苏二公子有没有看到中意的。”
苏辰生微微一笑,“今天展出的众多的画都是当代知名青年画家的作品,实不相瞒我便是冲着我特别欣赏的几位来的。要不是他们几位,恐怕我今天也不会出现在此。”
林晓风点点头,“听说这次画展会展出李亭晚第一得意弟子,那位十二岁的天才画家的作品。我便是冲着他来的,对他的作品向来很感兴趣。”
苏辰生笑,“那么林主任的口味竟和我是差不离的了。”
林晓风便也呵呵笑。
陈曼涓脸上带着微微的疑问插了进来,“这位是?”
苏辰生并没有立时说话,我也自然是低头不言,最后还是林晓风自己朝陈曼涓伸出了手去,“想必这位就是苏伯母了?幸会。”
陈曼涓伸手和林晓风握了握,“先生怎么称呼?”
林晓风温和地说,“在下林晓风,是苏二公子的朋友。”
听到“林晓风”三个字,陈曼涓的脸有微微变色,顺眼瞟了我一下。
“原来是辰生的朋友。”她慈爱地笑,“一看就是个人中龙凤的人物。只是,这样的场合,怎么都不见林先生夫人的呢?”
林晓风笑笑,“苏伯母见笑了,在下至今还是单身呢。”
陈曼涓于是微微睁大了眼,“林先生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还单身?一定是太挑了吧?”
林晓风呵呵笑,正要再说什么,那边有人走过来拍他肩膀,“林主任?怎么今天有如此雅兴啊?”
林晓风转身,看到那中年男人很高兴的样子,“王叔叔,真巧真巧。”
随即中年男人也看到了苏辰生和陈曼涓,伸出手来握了握,“苏二公子,苏老夫人,今天什么风啊?竟有这么多人物聚在这小小画廊?”
林晓风笑,“还不是都冲着那少年画家来的?”
那中年男人却说,“我却听说,这次画展会展出苏二公子太太的一幅画,呵呵,苏氏全家都在这里,想必也是为苏二公子的太太捧场的吧?”
林晓风于是惊讶,“是么?只是不知道苏太太的画作是哪一幅。”
中年男人笑笑,朝前面墙上指点了一下,“喏,那不是?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幅《心》下面的签名正是苏太太的。”
林晓风微一抬头,这才注意到挂在墙上正对着我们的那幅巨大的油画,略略看了一下,很是赞赏的样子,“没想到苏太太如此大的手笔,这样一幅巨大的画,得花多少工夫啊?”
中年男人说,“听说,苏太太也是李亭晚老师的弟子……”
他这句话没说完,突然“咦”了一声。
林晓风见他盯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疑惑,“王叔叔?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那位“王叔叔”却并没有应,只是蹙着眉仔细地看他。
林晓风回过头来,发觉不止“王叔叔”,苏辰生,陈曼涓,还有那边正走过来的苏震华,都将眼神奇奇怪怪地凝在了他的脸上。
唯一没有看他的人,是我……
我一直是把眼垂着的。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问我了,依然带着笑意的,“苏太太,他们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
他这句话问得我愈加难堪。
我已经清楚地看到,苏震华和陈曼涓,以及,那位“王叔叔”立刻将眼神从林晓风的脸上转移到我脸上来了,并且,看我的眼神中带着古怪的猜疑。
特别是陈曼涓,她的那双看我的眼睛,微微眯起,已泛起了明显的冷意。
如果说,我之前对陈曼涓的为人还看得不大清楚的话,那么,那天她在许优面前的表现,已经足可以让站在书房里偷/窥的我,清楚地透过面具窥到她真实面目的其中一斑。
背心的冷汗一点一点地泌了出来。
当阅人无数的陈曼涓,站在林晓风和那幅油画前,她便能够轻易看透,我那不正常的面色下隐藏着的,所谓的“不忠/贞”的那颗心吧……
不止背心,我额头上,都已经全部是冷汗。
我只但愿,颜氏的化妆师们,有着足够高超的技艺,让人一点都看不出来我面部真实的苍白。
我抬头看林晓风,我说,“林先生……”
刚刚才叫出这声称呼,就被自己声音的颤抖惊得立刻噤了声,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看到林晓风的眉头,很深地蹙起。
就在这个时候陈曼涓冷冷的出了声。“失礼了,林先生。刚才我和震华都一瞬不瞬地盯着你,实在是因为,你站在这幅油画前,和那画中的人,真的可算是一模一样啊……相似得令人惊叹……”
林晓风猛地回头去看那幅画,他回头的那个角度,刚好和油画里男人的角度一模一样,正对了我和苏辰生。
我脸色煞白。
命运,难道真的连一个安静的葬礼也不给我吗?
这次的画展,我真的是不想看见林晓风的,真的是想和苏家众人们安安静静平平和和地站在一起度过最后的温馨。因为,我和苏辰生马上就要离婚了,即使我和他走到如此地步,我还是希望,最后的我和他,能够平淡地互说一声再见。我的婆婆陈曼涓,和我的公公苏震华,还能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他们一如以往,慈爱的微笑……
可是,林晓风,为什么你偏偏要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你会知道这次画展?是有谁,又对你说了什么吗?
怒视那站在阴暗处独自端着一杯调酒慢慢晃荡着的苏夜生,我的脸上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表情。
苏夜生,是你吗?是不是你?
苏夜生却毫无所谓地迎视着我的目光,手指轻微地拂过脸上那被我抓出来已经有些颜色黯淡的血痕,一口将那黄色调酒仰头饮入。随即,放掉杯子,嘴角勾起一笑,向着我们这边慢慢走了过来。
我脸色更加难看,不觉便想要往后退。
“瞳瞳。”陈曼涓又不紧不慢地出了声,“夜生那边的墙上,是有什么特别的画作吗?怎么你老往那边看的?”
我勉强笑笑,“妈,我只是觉得那幅作品构图上倒有点意思,于是多看了两眼。”
“华瞳。”她沉默了一下,突然叫我名字。
我只得抬头去看她。
“刚才林先生说自己名字的时候,我隐约觉得耳熟,这时才想起,上次你什么时候说过,你有一个高中同学,好像也是叫林晓风的……”
我点下头去,轻声的,“妈,林先生除了是辰生的朋友,确实也是我高中同学。”
陈曼涓于是带着慈爱地微有责备,“既然是高中同学,怎么见个面还这么生疏的样子?倒像是不认识的一样。华瞳,你平时不是这样的啊。”
“哪有?”我局促。
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苏辰生这个时候突然在旁边握了我的手,“妈,你不知道的,今天华瞳是有点不舒服,状态不大好,再说我刚才也和林主任打过招呼了,我们夫妻二人,谁打招呼,还不是一样?”
陈曼涓看了苏辰生一眼,不再说话。
那只手垂下身下被苏辰生暖暖地握着,我轻轻地回握了他一下,表示感激。
他并没有任何的反应,抬头看他,也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眼神从苏辰生脸上落下,却撞上了已经回过头来的林晓风的眼。
那双深邃的眼,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眸中,几乎已经有了掩饰不了的情意。
“苏太太……”他轻轻地开口,“这幅画……”
心中一跳,赶忙打断了他。
“这幅画完全是我顺手画下的一幅习作,原本是想要拿辰生做模特的,谁知他不肯,于是我只好信手乱画,没想到画出来却有点像林先生……我真是无意而为的,林先生见笑了!”
逃避他的眼神,却也能感觉到他在深深看我。
我慌乱。
随即,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地,很快将这种深意收了起来。目光中又变得像刚才一样淡淡的。
但是,那一瞬绽放的深情,已逃不脱在场众人的眼睛。
我心念沉沉,只预感不妙。
苏辰生突然放开了我的那只手,于是,我只得蜷着手指,握着空气,无从依靠。
偏偏苏夜生又走到了我们这边。
他的目光毫不避嫌地直直落在我的身上,带着邪恶与阴戾的气息。
从头到脚地打量我,并没有刻意放过我身上不该一个男人仔细看的那些地方。
“华瞳。”他轻轻地叫我,故意用一种温柔至极的语气。
我害怕,畏缩,愤怒,发抖。
我看到苏辰生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
林晓风眼里则是疑问,惊奇,还有,猜测……
陈曼涓脸上完全是冰冷。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对着苏夜生冷言无关紧要的几句话,“夜生,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苏夜生拿手指轻轻摸了一摸,露出牙齿笑,并不说话。
于是那“王叔叔”凑了过来开玩笑,“苏大公子风流人物,只是常处花丛未免也会被花刺扎到,苏大公子下次可要小心一点哦!这样深的伤,啧啧,爱之深才又恨之切,对方想来可是相当爱你……”
苏夜生笑,“王院长倒说笑了。”
一边却拿眼睛明目张胆地往我身上瞟。
低着头尽量不去看他。
我想我要是看他,肯定会忍不住在下一秒扑上去掐他脖子的吧?
于是,只得紧咬着牙,在礼服的裙摆后面掐紧了自己的手。
所有的人都在看我,苏夜生,苏辰生,林晓风,陈曼涓,苏震华……,连那素不相识的“王叔叔”都拿一种暧/昧的眼神往我身上游来游去。
可恶……
谁能将我从这种刑罚中救出来,从这种尴尬中救出来?
没有任何人能来救我吧?只有我的那幅画,冷漠地在对面瞪视着我。
偏偏这时一部分记者被允许进入,看到我们这一大群人都站在我的那幅画前,记者们顿感热血沸腾,争先恐后奔过来抢新闻点。
“苏太太,听说,这次的画展会展出你的一幅画?是你面前的这幅吗?”
“苏太太,这幅画被命为《心》是有什么原因的吗?”
“苏二公子,你是专门陪太太参加此次画展的吗?”
“对于你太太的这幅画,苏二公子你有什么样的看法?”
“你和苏太太一直被舆论评为模范夫妻,可否能透露一下你们之间感情的保鲜大法?”
“苏氏集团会和华盛企业合作吗?”
“苏大公子,你脸上为何会出现如此伤痕?”
“林主任和王院长今天为何也会出现在此处?”
“林主任,听说你上次是因见义勇为而被一伙歹徒用子弹打中脑部,这传闻是否属实?听说你因此而失忆了是吗?”
“有传闻说你是因为救一个女子才至如此的,你能透露一下那女子的身份吗?”
“苏老先生和苏老夫人也能现身此地,是否也是因为儿媳作品的原因?”
我只看见无数的嘴围了我们这几个人一圈,对着我们叽叽喳喳一张一合,他们问了什么,我只觉喧嚣,根本就听不清一句话,只是本能地应和着,头脑发晕。
幸得苏家人经常应对媒体,苏辰生,苏夜生,陈曼涓,苏震华,脸上是浮着礼貌性的微笑,将许多问题替我拦截在半途。
也幸得那些记者突然围了过来,他们对我,那些微妙的,暗生的,并且正在一层层加深的各种情绪,才会被突然冲淡。他们忙着应答记者的问题,忙着打太极,忙着敷衍,已经没有机会来审视我,猜疑我,恨我,戏弄我……他们几乎是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圈,几乎把我圈在里面,看起来就像是在保护我以免被那些记者责难似的。是啊,脸面对于他们苏家是如此重要,在媒体的面前,他们都戴着无比坚硬的假面具,绝对不能允许被那些记者窥见他们真实面目的其中一丝,尤其是陈曼涓,我看见她雍容地回答记者提出的各种问题,脸上的笑,那么慈爱,那么柔和,那么高雅。同时,我的手被她轻轻地拉住,她几乎是半个身子护在我的面前。
她是家族的护卫者,而刚才,她已经明显察觉到,在我的身上,或许便存在着一种危险。这种危险的预感是如此紧迫,以致令她不得不挺身而出护卫我,她不让记者对我提问,她替我回答所有的问题,甚至她不允许任何的麦伸到我嘴皮底下,也制止了拍照。总之,我就像是苏家一个劣迹斑斑的旧家具,虽然被重新刷了油漆,却也似乎难以掩盖其上陈旧的气味,而正是这气味令她难堪,同时,又令无数的记者生了兴趣。于是,她警惕地将我放在了身后,不允许任何人对我仔细地研究。
在一片嘈杂声中,我昏昏沉沉,只垂着头,在陈曼涓身后,一言不发。
然后,突然的,不知为什么,我清楚地听到了,从那些记者们杂乱无章,一开一合的嘴里,问出了一句话。
“苏老先生和苏老夫人,你们为儿媳感到骄傲吗?对这幅画有什么样的看法?为何这幅画和林主任如此相似?是否,是用林主任做的模特?”
与此同时,那边也有人在问林晓风,“林主任,你对苏太太的这幅《心》,其上男子和你如此相似,有什么见解吗?”
而左侧,“苏二公子,你太太的这幅画,为何竟不以你做蓝本,而非要去画林主任呢?”
似乎是同时,多方的问题,竟都是围绕着“画上男子和林晓风相似”而来!
被这圈问题围绕着的我,处在包围圈的中央,虽然四周都有人为我抵御住记者们的攻击,然而,我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已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