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小油作坊,坐落在小巷子的深处。远远的,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生花生油的气味,隐隐约约传来的机器推动磨盘的声音。亚热带下午的阳光很热烈,把小巷子分割成明暗分明的光亮与阴影。
许淳秋在帮父亲筛选花生。好的花生归拢成一座山,坏的花生扔在旁边的箩筐里。院子的大门是开着的,因为不时会有街坊过来买花生油。
“你个小女仔,不好好在课堂上用功念书,偏偏惹了莫家的人!”父亲说。
“是他先惹我。”许淳秋说,仿佛有挺多的委屈,“他不怀好意。”
“你个小女仔!”父亲还是奚落道,有点儿担忧,“南城那么小,是福是祸都躲不掉。”
“爸,你言重了。”许淳秋说道,然后站了起来,“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真的,你放心吧!”
父亲忧愁地说:“我就是不放心你,咱都是草民,得罪当官的以后没好日子过!”
许淳秋收拾完了那些箩筐,她要去李牧紫家复习功课。
“怎么又出去?”父亲问道。
“去牧紫家,一起自习,学校下午停课了,听说有长官来检查。”
许淳秋跨上书包,忽然发现自己的布鞋上有黑色的油泥黏住脚跟,她小心翼翼地找出一张纸片把油泥抹掉。“爸,我走了,饭做好了在屋子里,记得吃啊!”
许淳秋的父亲头也不抬,找了两个大布袋子把筛选好的花生装了进去。
许淳秋出了院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袖子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生花生油的味道。许淳秋皱了皱眉头,转身关好门。
小巷子尽头就是南城热闹的中山路。
中山路上鳞次栉比的南方骑楼。阳光很热烈,刚走一会,许淳秋已经是浑身冒汗。一路走过去,许淳秋发现两边的商店生意热闹如常,井然有序,并没有大家所说的日本人要来了的那种惊慌。
也许只是担忧太久,所以大家都显得疲惫,甚至麻木。
许淳秋走到了李牧紫家的拐角处,这时候,刘壑杨刚从茶馆里走了出来。许淳秋看到,刘壑杨提着书包,一脸沉思的模样。
“刘壑杨同学?”许淳秋喊道。
在许淳秋的印象中,身材高大的刘壑杨很特别。怎么看,刘壑杨都和别的学生有那么一点不同。刘壑杨寡言少语,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合群,甚至,和同学们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刘壑杨停到有人叫他,停了下来。
“你在这里干嘛?”许淳秋手指了指刘壑杨刚刚走出来的茶馆。
“我路过。”刘壑杨说。
“我也是路过,真巧,碰见你!”许淳秋笑笑。
这时候,那辆在国立南城中学门口出现过的林肯轿车轰轰开进了中山路。汽车声惊动了了许淳秋,一丝不安从许淳秋的脸上闪过。
许淳秋说:“刘壑杨,我得走了!”说完,赶紧转身小跑。
许淳秋刚转身小跑几步,远远地传来了莫家祺的叫喊:“许淳秋,你敢躲,你再躲给我看看!”
莫家祺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脑袋上头油铮亮。
“许淳秋……”莫家祺咬牙切齿,仿佛要一口吃掉许淳秋似的,一手朝许淳秋的肩头抓了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刘壑杨猛地一出手,硬生生地把莫家祺的爪子拦了下来。
刘壑杨的大手抓住莫家祺白嫩的爪子。刘壑杨暗暗用力,莫家祺的手指嘎嘣作响。痛感越来越强烈。
“哎呀……你放手!”莫家祺呲牙咧嘴。
刘壑杨还是没有放手,他的双眼迸发出冷锋,莫家祺在疼痛中感觉到,那是对于一个欺负女人的男人的蔑视。
“对女人动手算什么本事?”刘壑杨说。
“我的事你少管!”莫家祺拼命甩掉刘壑杨的掌控,但越使劲挣脱刘壑杨合力就越紧。
莫家祺有点儿承受不住了,油亮的头发开始发抖。
“你放开!”莫家祺说。
刘壑杨放开了莫家祺的手掌。莫家祺痛的蹲了下来,嘴里发出丝丝的呼吸,他没想到这个家伙下手这么重。
刘壑杨转身就要走,这时才看到旁边的许淳秋不知所措的神情。
“你现在走吧!”刘壑杨对许淳秋说。
“她走一步看看?”蹲在地上的莫家祺还是不甘心。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刘壑杨无奈。
“我打她一巴掌,她欠我的!”莫家祺还在哼哼着,手掌还是很痛。
“小孩子!”刘壑杨嘀咕。
“你说谁小孩子?”莫家祺站了起来,仿佛一只还没被打败的公鸡一样,怒向刘壑杨。
“我说的就是你!”刘壑杨说。
眼看着这两人就要打起来,许淳秋向前抓住莫家祺的手臂,说道:“好吧,我欠你的,你来吧!”
这下,轮到莫家祺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你打!你现在马上下手还来得及,你不是一直想打我一巴掌吗?”许淳秋把莫家祺的手高高举起。
但莫家祺的手忽然就软了下去,之后,整个人也仿佛泄气一般。“算了,我不打你了,不然,他会笑话我是小孩子!”
刘壑杨此时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莫家祺收回手,虽然手掌毅然很疼,但感觉这样也就算了。被一个男人侮辱,比被一个女流侮辱丢面子。况且,那个人还是曾经的同学,更为严重的是,这个人身上,有一股让莫家祺不寒而栗的力量。
莫家祺转身上了他爹的林肯车,绝尘而去。
许淳秋还没有要走的样子。
许淳秋说:“谢谢!”
刘壑杨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