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南城中学教务处忽然人满为患。

    仿佛是不约而同似的，一下子前来报名的有好多学生，甚至还有不再念书的青年。马教官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不禁感叹：“我的妈呀！这来报名的也太多了！”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出奇顺利，拟招两百人的中队，一下子前来了三百人。三百人就是两个连队的兵力了。

    司令部忽然来人，马教官接待并汇报南城中学报名的情况。

    来人是夏司令的副官。副官说：“这些学生娃娃不能当兵使唤，要当种子用，白总司令批示夏司令，不得万不得已，不给他们上前线。”

    马教官问：“你的意思是说，日本人有计划攻南城？”

    副官脑子灵光，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说道：“我可没有这么说，有些事儿要靠自己去体会，马教官，你好自为之！”

    接下来的几天，是学生军例行体检，详细登记入簿，学生们就算是正式入伍了。

    三大队第一中队集结出发去整训那天，莫家祺被莫世荣轰出了家门。

    “你给我滚蛋！”莫世荣说，“三个月内，我不想再见到你！”

    莫家祺提了一个他老娘给整理的大皮箱。里面是他此次军旅生涯的全部家当，吃的牛肉干，喝的美国奶粉，还有很多新潮的衣服装了整整一大箱子。

    莫世荣看到自己的老婆把这个满世界惹事的儿子的行包整得像回老家探亲，很是生气，吼道：“都是你惯了他，你以为去军营是去探亲娶媳妇么？还奶粉，都统统收回来！”

    莫夫人自是不敢怠慢，但嘟囔了一句：“我怕他饿着，军营里伙食一定不好，他也是你儿子，怎么那么狠心？”

    “不狠心行吗？都上房揭瓦啦！”

    莫家祺被老侯用莫世荣的座驾送到了国立南城中学，学生军第三中队的集结地。在南城中学校门口，莫家祺在汽车里被眼前黑压压的同龄人吓得不轻，十分不情愿下车去。

    “告诉我老子，我不想去，我会逃跑！”莫家祺老侯说。

    “老爷说他打折你的腿！”老侯说。

    “他追不上我！”

    但这时候马教官朝汽车走过来了。

    马教官在汽车外喊道：“莫家祺，滚下车入列！”

    莫家祺打从心底看不起这种咋咋呼呼把鸡毛当令箭的丘八之流，所以把头转到一边，一边暗暗和老侯说道：“快开车，快点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只听你爹的！”老侯不理，打死都不开车。

    马教官笑眯眯地凑近车窗：“怎么样，莫家祺，你要在车上一辈子吗？吃屎佬！”

    “你骂谁呢？”莫家祺听得懂马教官的骂人三字经。

    “就骂你！”

    莫家祺气的直哆嗦，但他又看到那该死的丘八的手很自觉地朝腰间的枪套那儿摸了摸，心里开始有点儿发毛。

    莫家祺的脑海中仿佛看到这个丘八的手枪指着自己的前额，之后枪响了，自己的脑袋瓜像个熟透的南瓜一样被打个稀巴烂。

    莫家祺分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校门里走进去。

    那个小子！

    那个几乎弄折了他的手指的小子！

    马教官饶有兴致地看着莫家祺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刘壑杨的背影，冷不丁问道：“你仇人？”

    “我想揍死他！”莫家祺愤恨地嘀咕。

    “你干不过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马教官说道。

    刚见面几分钟，莫家祺马上恨透了这个仿佛虎皮鹦鹉一样的丘八教官。

    莫家祺还是被轰下了汽车，因为莫世荣坐着黄包车过来了。

    莫世荣命令司机老侯当众打开莫家祺的皮箱。

    “我就知道你老娘做事不干净！”莫世荣咬牙切齿地说道，“总是留一手，丢他妈妈的，我就不信！”

    老侯找出一罐美国奶粉，又找出一袋牛肉干。

    “看看！”莫世荣指着莫家祺的鼻尖，“你就是这样被你老娘惯坏的，小崽子！”

    老侯又搜出一罐美国奶粉。

    莫世荣看了看皮箱里乱糟糟的衣服，“把这些人皮都给扔了，都带回去！”

    莫家祺被他老子的举动给气坏了，但又没有什么办法，特别是看到旁边那该死的丘八在掩着口偷笑的时候。

    莫家的汽车绝尘而去，莫家祺哭笑不得，丧着脸，这下子他真的成了一个被抛弃的人了。

    莫家祺的老子刚走，他的屁股就被那该死的丘八来了一脚。

    “生瓜蛋子，快滚回那一群人里去！”

    所谓的那一群人，就是南城中学操场上的那三百多号人。黑压压的人群，各种议论声嗡嗡作响。马教官刚把这群学生收拢完毕，上面就派了一个班的士兵前来接应。学生们按照那一班士兵手中宣读的名册报到，但人群还是显得很乱。

    莫家祺坐在人群中，感到闷热，呼吸困难，也感觉到自己的无所适从。

    相同的，坐在人群中的刘壑杨也感觉到一丝的茫然。

    对于刘壑杨来说，好多年没有看到军人和如此乱哄哄的场面。他记得多年之前，在乡亲们热烈欢送的队伍中，他跟随他的堂哥走上了迷茫的征途。他跟着队伍走了两天后，前方传来隆隆的炮声，堂哥说：“咱队伍和白匪军接上火了！”他问堂哥：“我们这是去哪儿，为什么总是走啊走？”堂哥一脸迷茫，只是说道：“这是转移，去一个可以让我们活下去的地方……”

    那时候他叫杨小三。

    三年之后，他寄居在一个陌生的异乡，他只能叫刘壑杨。

    刘壑杨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之中，因为马教官宣布出发令。

    “立正！”

    “稍息！”

    “男同学列两队，女同学列一队！快点吧，提上你们的家当，你爹叫你们回家吃饭了！”马教官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根马鞭。马鞭在空中飞舞，“快点快点！别丢了行李，我可不负责！”

    诺大的操场之上，人群稀稀拉拉地勉强排成三支长短不一的队列。

    那一班士兵充当这三支队列的前锋。士兵队列先开拔，之后第一个队列跟在士兵的屁股后面前进。

    马教官虎虎生风，“目标，中山广场！”

    “跑步前进！”

    刘壑杨很有节奏地跟着跑了起来。莫家祺显得有点扭扭捏捏，一边跑一边憋着一口气，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不远处的刘壑杨。陈思矛低着头，几乎看不到任何表情。而许淳秋在跟着前面的队伍小跑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许淳秋，许淳秋！”

    许淳秋回头，看到叫她的名字的人竟然是李牧紫。李牧紫什么时候也报名参军了呢？许淳秋没想到她也来了。

    跑步前进的队伍有很多人在说话。

    马教官跟在队列的旁边跑步前进。马教官看着松松垮垮的队伍，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草头兵，不成气候！”然后朝着人群吼了起来：“谁再说话，我的马鞭就找谁，你们看着办！”

    队伍里头瞬时没了声音，只有各种鞋子扑打在青石地板上的噼啪声。

    中山广场就在队伍的眼前。

    广场上此时已经是人山人海，数支学生队伍从四面八方的街道涌了进来，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一眼望去尽是花花绿绿的一片。市民也跟着过来凑热闹，自从北方战事吃紧，这个小城已经成了后方，他们对于各种游行和从北方溃退下来的军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广场前方搭着一个临时舞台。舞台上头是一个横幅，上书：学生军第三大队誓师出征大会一行大字。

    一个国军少校蹦蹦蹦地跳上舞台，卷起了袖子，腰间的盒子炮套子很大很耀眼，他朝舞台下涌动的人群打了一个请安静的手势：“肃静，肃静！都他妈的别吵了！都给老子听候命令！”

    国军少校让大家安静的时候，一辆军用汽车朝中山广场边缘呼呼驶来。汽车尖锐地吱了一声叉车，从车上跳下一个勤务兵，勤务兵屁颠屁颠地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车上跳下来一个威武的少将军人。

    国军少校看到少将军人正在勤务兵的护卫下走进人群。他进而朝着人去吼道：“今天是学生军第三大队成立之日，夏长官亲自前来给大家训话，大家鼓掌热烈欢迎！”

    广场上的人群中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听起来很无力，很冷漠。

    “都他妈的没力气了？我说的——是——热烈鼓掌！”国军少校愤怒地喊起来，进而带头热烈鼓掌，拍得噼啪脆响。

    经过国军少校的带头敦促，人群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才像话，这才是军人的气势！”国军少校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