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矛再次被腿上的剧痛弄醒,他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被两个人抬着。陪在担架边走着的莫家祺一身硝烟,他背着两只步枪,沉默着。
长长的队伍穿越密林。
“我睡了多久?”陈思矛问身边的莫家祺。
“不是你睡了多久,我估摸着,你昏死了半个小时。”莫家祺说。
“刘壑杨呢?”陈思矛又问,企图在担架上坐起来,但发现自己腿部受伤过重不能成功,“刘壑杨出来没有?”
“你腿上两个窟窿,贯通伤,没伤着动脉。”莫家祺答非所问。
“我去找他!”陈思矛听到刘壑杨没有回来,一阵焦急,挣扎着滚下了担架。抬担架的两个士兵看到他们的长官在地上挣扎,莫家祺蹲下去把陈思矛给趺坐起来。
“你昏死那会,我们冲进去过,没有见到他们,我们反而又死伤了几个弟兄。”莫家祺说,“真的真的,没见到他们!”
“你确定?”陈思矛狐疑道。他的伤口又流血了。
“他是你的同学,也是我的同学,他还救过我一命,我也担心他,你想,我会骗你么?”莫家祺说道,“他们一定是和日军周旋时躲起来了,我想。”
陈思矛苦苦思索,刘壑杨的境况,恐怕凶多吉少。
“过了十八弄,不久就到木栏寨了,只要到了木栏寨,我去找二爷要刀创药,你的伤不碍事。”莫家祺说道。
“你知道我不想说的就是这个!”陈思矛终于忍不住莫家祺的絮叨,“我只是想知道,咱那同学到底怎样了!”
十二塘镇,临着狭小肮脏的小街,是一大片望不到边儿的玉米地。
玉米地里,刘壑杨和三个士兵仔细辨认着四周可能发生的动静。日军正在清剿他们,玉米地四周可能有日军冲杀进来和他们搏命。玉米地并非安全之地,刚才日军机枪朝玉米地盲目扫射,紧挨刘壑杨的二狗子肩头中了一弹。
“我的手可能废了。”二狗子说。
一阵风吹过玉米地,发出哗哗的响声。“注意弹药使用,别乱开枪,我们剩的不多了!”刘壑杨和士兵们说道,“咱们进镇子里面去!”
刘壑杨和士兵们分析,最危险的地方,也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日军不可能相信他们敢进入镇子躲起来。
四个人在玉米地里警戒前进,来到一所土房子的后院。院子的主人可能躲日本鬼去了,屋子里没有人。几个人悄悄翻越篱笆墙,进到屋子里。
屋子外面,是通往十二塘主要街道的岔路口。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影。
四个人轮番喝了一些水,商量下一步怎么办。“我们今天可能都死在这里,”一个士兵很绝望,“他妈的竟然死在这里,真窝囊!”
刘壑杨重重地拍了那个士兵的肩头,安慰道:“我们都不会死,我们不会那么容易死!”
“死了当卵!”二狗子说道,“我们要听指导员的话,也许还能活下去!”
镇子上传来日军汽车驶过的轰鸣声,刘壑杨在心里默默数着经过的车辆次数,他断定经过的三辆汽车应该是他们一大早并没有打残了的那些汽车。
日军把汽车修好了,继续开到十二塘镇上运粮食。
“我出去查探情况,你们别乱动!”刘壑杨和士兵们说道,“在这里等我,如果日本人冲进来,你们就撤到后院的玉米地里头,我会过去和你们会合!”
三个士兵望着他们的长官,他们看到他的长官并没有拿起步枪。
刘壑杨赤手空拳,看上去像极了这一带的布衣青年。他出了土屋院子,来到了镇上的岔口。
不远处,他看到日军的车队就停在镇子的一所大宅院前,一些中国人在忙碌着往车上装粮食。刘壑杨看到,警戒的日军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个。
刘壑杨装作一个路过的观望日军的举动,吸引了两个在逐屋搜索的日军的注意。
“你的干什么的?”(日语)
刘壑杨看到两个日军提着上了枪刺的三八步枪朝他跑过来。日军很奇怪,在这个人口稀少的城镇上竟然出现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刘壑杨远远地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一个日军见到刘壑杨举手投降,“你的不去干活?快去搬东西!”
日军把刘壑杨误作是维持会长找来搬粮食的壮劳力,但刘壑杨听不懂日军说的鸟语。他并没有看到那两个日军的步枪子弹上膛,这是一个可以把这两个日本兵置于死地的机会。
刘壑杨举起的手忽然放下,日军继续朝他走过来,继续用日语喊起来:“快去干活!”
刘壑杨的脸上微笑着,日军终于近到了跟前。
忽然,刘壑杨从腰间衣服内里拔出手枪。日军见状,赶紧子弹上膛,但速度没有刘壑杨的快。
刘壑杨连开两枪。
两个日军迎面被刘壑杨手中的南部十四式手枪给击倒。这日军的制式手枪威力巨大,虽然毛病很多,但不妨作为一种紧急自卫的武器。
枪响人倒,刘壑杨立即转身闪进街边的巷子里。
街上突然的传来枪声,让身在维持会长大宅里喝茶的浅川顿感大事不妙。
浅川看到两具士兵的尸体,召集其他士兵再接再厉:“那几个中国武装分子一定躲在房子里,一定要把他们搜出来!”
日军大部紧急出动,再次逐屋搜索。
刘壑杨翻越一个墙头,一脚踩空,跌落在鸡笼之上,满院子的鸡飞狗跳。墙外的两个日军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冲了过来,一个日军一脚踹开院子的木门,只看到满院子的鸡活蹦乱跳,一地鸡毛,并没有见到中国人的身影。
日军疑惑着正要转身离开,身后想起王八盒子的枪声。两个日军被刘壑杨从背后击倒。刘壑杨看到日军倒下,飞身跑出去,捡起日军的三八步枪,又跑进院子里继续翻越墙头。
二狗子他们听到镇子上的枪声,已经撤到玉米地里。他们扒开玉米杆,朝大队伍撤退的方向走去。
“没发现日军,他们进镇子了!”士兵甲说道。
“我们赶紧撂吧!”士兵乙说。
“我们要等指导员!”二狗子说,语气不容商量,“指导员从来没丢下咱们,你们好意思丢下他?”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什么时候?”士兵甲说道。
“你们狗操的,害臊不害臊?我们警卫连的兵见谁怕死过?”二狗子盯着那两个士兵,狠狠训斥道。
“警卫连和新三团都没了,说这个有什么用?学生军支队又不是我们的连队。”士兵乙给士兵甲助威。
“你们反了你们!”
三个士兵为走还是留争执不休,他们没察觉追击陈思矛的日军队伍已经回撤并无意中发现了他们。
玉米地中的中国溃兵让日军非常感兴趣。
玉米地外射来了密集的子弹。
士兵乙立即被机枪子弹击倒,在地上抽搐气绝。士兵甲看到同伴惨死,举枪盲目射击,接着被日军的机枪射倒。
二狗子单手无法开枪,看到同伴都已经死,转身盲目地在玉米地里狂奔。
日军冲进玉米地,二狗子被三个日军团团围住。
二狗子面无惧色,眼冒怒火,他自己到自己就要死了,单手歪歪斜斜地举着步枪企图开枪。但是,步枪里已经没有子弹。日军见到这个中国人开空枪,立即呼呼地冲了上来。
“我丢你妈妈!”
二狗子嚎叫起来,把空枪朝三个冲过来的日军掷过去。
日军已经不惧怕这个垂死挣扎的中国人,他们毫不犹豫地把三把枪刺刺入二狗子的腹部。
刘壑杨提着日式步枪出现在玉米地边缘,一头扎进茫茫的玉米地中。
日军发现玉米地里再也没有中国人,收队离开。他们刚离开,刘壑杨就到了,他看到被日军屠戮惨死的三个士兵的尸体。
刘壑杨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三个原警卫连士兵的名字:宋二狗,林西四,张有财。他默默地想念着这些熟悉的名字。他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以后谁又记得他的名字?
刘壑杨观望天色,朝陈思矛他们撤退的方向走去。
木栏寨里,金龙二爷大动肝火。三龙的举动让他很不满意。三龙竟然敢绑了他的几个亲信,可谓厚颜无耻之极。
“学生娃娃们和日本鬼干上了,那狗日的三龙竟然擅自放过日本鬼,我们怎么阻止都没办法!”为首的名叫马六的马家兄弟和金龙二爷说道。
“刘壑杨那娃娃和学生们失散啦,”马七说,“日本鬼人太多,打不过来,溃了。”
“我们三个去十二塘镇上找过那几个失散的娃娃,可是镇子上都是日本兵,他们的汽车在搬走财主李德功家的粮食……”马八接着说道。
“我都知道了!”金龙二爷说,“三龙那小子,当年我留情面不收拾他,现在终于养虎为患……”
“但愿刘壑杨那娃娃能平安回来!”金龙二爷说,“想个法子,先把三龙的人给收了,反了天了,行有行规,这样下去还了得?八万大山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