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木栏寨四十里开外的牛头寨，是土匪三龙的大本营。三龙本不是牛头寨人，是牛头寨入赘的女婿，无奈他刚上门到牛头寨的第一年，发妻暴病而亡，也没有留下个后。三年前，三龙纠结牛头寨几个堂兄弟，无意干上了劫道的营生。没想到这一干一发不可收拾，跃然成了莽莽八万大山中有头有脸响当当的人物。

    八万大山中，武装和帮徒最大的本不属于牛头寨的三龙，况且还有一个虽然归隐了的但势力仍在的木栏寨金龙二爷。三龙的地盘依附在金龙二爷的势力中心五寨乡。在五寨乡，县上派下来的官员，第一件事就是翻山越岭去木栏寨拜访金龙二爷。金龙二爷说平安，五寨乡，甚至整个八万大山立即安然无事。

    三龙自从干起这行当起，因实力不济受制于金龙二爷。干的吃不上，汤汤水水吃起来又不过瘾。更要命的是，稍微有点儿大动静，他就被金龙二爷传票过去面讯。所以，三龙窝边草吃不上之后，日子更是难过。最要命的是，前些日子，金龙二爷竟然联合他一起抗战打日本鬼。

    十二塘镇那趟活，三龙的人马没有死伤，但他亲眼所见日本人日军凶悍的作战风格，这让他魂飞魄散，信心顿无。劫道绑票他是有一手，但说到硬碰硬的狙击战这些个玩意儿，他就是一个门外汉，搞不好，连命都搭进去。他连个后都没留下，像样的逍遥日子也没过多少回，如果就这样去见阎王爷，那不是太可惜了么。

    所以，十二塘镇回来后，三龙把金龙二爷的人完好无损地送了回去，还给金龙二爷送了了成色上好的烟土一斤，虽然他知道金龙二爷不好那一口。但现在这世道，烟土比光洋还贵，算是他三龙给金龙二爷请罪。如果金龙二爷再说什么联合抗战打日本鬼，三龙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干了。

    这一天，三龙的人马在离牛头寨十来里外的官道上劫了一队马帮。

    手下屁颠颠来报喜讯，三龙喜出望外，马帮可是肥活儿，一年碰不上几次。“他们人货在哪？马上带我去看看！”

    手下说道：“头，那马帮十来匹大马，肥的流油，大洋，烟土，枪！咱发大发了。”

    听手下这么一说，三龙的脑子有点儿发晕，这么多年，他没碰上这么好的事情。

    牛头寨村口大榕树下，马帮的人已经被三龙的人五花大绑，背靠背捆在上马石上。这马帮的头头是个老者，一副开明士绅的模样，看起来不是职业赶马的。士绅微笑着问咋咋呼呼的二当家的：“龙爷什么时候到？还不赶紧把我们给放了？”

    二当家的耳朵有时候有点儿背，士绅说的那一句刚好挺漏了，他拍拍腰间油亮的自来得，“你想逃？先看看我手上的枪答不答应！”

    “我们是专门来上门拜访龙爷的！”士绅又说道。

    三龙在一众手下的簇拥下来到村口大榕树下。他看到马帮就十来个人，里面有个衣着鲜亮的老者，其他的摸样看起来都是泥腿子，看来，那鹤立鸡群的家伙必定是马帮的总掌了。

    士绅看到人群簇拥着一个矮子走来，仿佛看到救星一般，“龙爷，龙爷龙爷，韩三龙，韩家小子！”

    “等等，他认得我！”三龙停下脚步，疑惑地观望着那喊出他名号的家伙到底是何人。

    士绅继续说道：“我是你老家的王秀才，王秀才，你可认得？”

    三龙想想，他还在老家没来牛头寨上门时，乡里是有这么一个人。他依稀记得那个人，虽然是教书的，但家里田产众多，衣食无忧。

    王秀才不好好教书，怎么干起了马帮？三龙想。

    既然人家认得他，三龙也顾不得了许多，径直迎面过去。

    “你怎么干起了这个？”三龙歪着头，眼里很不解，盯着这王秀才问道。

    “受人之托，受人之托来拜访你！”王秀才说道，“我哪能干起这活儿？”

    “受谁的托？”

    “你先放了我，容老朽慢慢和你道来，行不？”

    “行行行……”三龙一阵燥热，他最烦这种说话半文不白的老古董，反正放了他也无碍，他人在牛头寨，还能从他手里飞了？而且，他们的货不是已经在他的手上了么。

    三龙的手下正在放人，三龙转身去查看他们劫到的货。三龙不看不知道，当他打开那些木箱子，顿时额头冒汗心跳加快。

    整箱子的光洋不下几千，不下二十条三八式中正式步枪，弹药不计其数，还有半箱子的烟土。

    我的奶奶，这些货比他在路上干上两年挣的还，三龙吞着口水，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转身装作没事儿一般，看到王秀才捂着手腕向他走来。

    “老朽受人所托，是前来拜访你的，这些是见面礼。”王秀才压低声音，笑嘻嘻在三龙的耳朵边说道。

    三龙的耳朵舒服之极，“送，送我的？”

    “你所言甚是！”

    三龙几乎不敢相信王秀才的话，“真的？”

    “老朽敢来牛头寨，难道还敢骗你不成？”王秀才说道，“你也看到了，货就那么多，你……该不该请我进屋子容我道出此事原委？”

    三龙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谈这些事不大妥，他叫手下把马帮的人都放了，把货都搬到他屋子里。货物成堆，三龙看得眼睛发红。

    三龙木楼宅子的堂屋，三龙在二三四当家的簇拥下，等着王秀才说出这肥水的出处。

    “有什么，你就直说吧！”三龙说。

    “那老朽就直言了！”王秀才作缉道，“老朽此次前来，是受南城宪兵司令部的委托，前来和龙爷商谈合作事宜！”

    “你直接说来找我出活不就完了吗？”三龙说道，他真的很烦老古董的说话方式。

    “好，那老朽就直接说，南城宪兵司令部长官要找你办事！”

    “你说长官，还宪兵司令部？到底是什么东西？”

    “哦，这个……”王秀才绞尽脑汁，想用更直白的话语说出来，“就是，现在南城主官的要任命你为八万大山剿匪军总司令，一起共建东亚共荣圈！”

    王秀才这一通话把三龙说的云里雾里，更是稀里糊涂。

    三龙思索一会儿，问道：“你说的主官，是姓蒋的？”

    “不是！”王秀才谦逊答道。

    “我只知道姓蒋的和姓共的，姓共的我倒是认识几个，有的已经死翘了！”三龙说道，他点上了水烟筒，这样的对谈他非常的紧张。

    “是日……日本人！”王秀才小声说道。

    三龙的惊讶得水烟筒几乎脱手，“什么，日本人？”

    “正是！”王秀才进一步肯定道。

    “你要我和日本人合作？”

    “又有什么不可以？”王秀才又仿佛变了一个人，谆谆教导，“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龙爷，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你出一趟活儿能捞多少，绑票？现在的财主都有自己的武装，装备比你们的还好，恐怕你们不敢碰他们，和政府作对？现在是谁的天下，你恐怕略闻一二吧？”王秀才继续说道。

    “等等！”三龙阻止王秀才的话，“我知道你妈妈的王秀才绕着弯骂我是土包子！”

    “老朽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浅川太君发话，只要你和皇军合作！”王秀才最后也没了耐性子，“八万大山这块大地盘就是你的，皇军给你提供武器和给养，只要你和他们真诚合作！”

    “你让我当汉奸！”三龙砰一声把水烟筒扎在地上，水烟溅了一地。

    “识时务者为俊杰！”

    “狗屁，现在人们恨日本人恨得要死，你竟然要我和他们合作？”

    “皇军说了，只要你归顺，要枪有枪，要人有人！”

    “凭什么对我这么……这么有义气？”

    “浅川太君知道你是个非常厉害也非常讲义气的……首领！”

    三龙沉默，不停习惯性挠头，他需要好好想想。

    “其实也很容易，只要你把金龙老二给做了，不只他的地盘是你的，八万大山也将是你的，你好好想想！”王秀才见三龙陷入痛苦的纠结中继续说道，“金龙老二老矣，竟然公然支持学生军与南城主官对抗！太君希望你取而代之，八万大山幸甚，山里黎民百姓幸甚！”

    须臾，三龙开口，问王秀才道：“就这么简单？”

    “那还如何？”王秀才反问，他已经累坏了。

    “如果我不干呢？”

    “皇军见我三天内不回去，他们会派兵进来，你可能不知道，他们对八万大山的地形了如指掌，包括你的牛头寨，金龙老二的木栏寨……”

    三龙听罢，终于知道对方有备而来，看来，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三龙和王秀才争执中把条件谈妥。最后，王秀才带来了浅川的指令，要三龙三天内把金龙二爷的人马还有学生军支队一网打尽。

    王秀才带马帮回南城复命，他们所带来的货三龙一件不落留下。王秀才和马帮的人刚出了村子，三龙召集手下商量对策，耀眼得要命的光洋，成色最好的烟土，崭新的步枪在三龙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你们说怎么办？大家都是兄弟，有屁快放。”三龙问二三四当家。

    “老大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四当家说道。

    “老二老三？”三龙又问。

    “老四把我们想说的都说了，**妈妈的！”二当家说道。

    “好，兄弟们都觉得可以干，那就干！”三龙终于横下一条心来，“不就是一个金龙老二么，咱有好枪，火力很强大，你们去告诉兄弟们，谁活捉金龙老二那个瘦老头，赏大洋两百，福寿膏二两！”

    “那……咱什么时候起事？”二当家的问道。

    “容我想想！”三龙挠着头，“学生军那些个娃娃到底还有多少人？”

    “听曾在木栏寨入伙后来又来咱这入伙的弟兄说，学生娃娃不下一百，前些日子和日本鬼干，死了一些！”三当家说道。

    “这很麻烦。”三龙说，“那些个学生娃娃都是硬茬儿，非常能打，我们能不能不设个局，把金龙老二引出来抓住算了？”

    二三四当家的沉默，他们的脑子比三龙的更不好使。

    “三天，只有三天，他妈妈的！”三龙自言自语道，“我想，他妈的就这么办，金龙老二不可能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