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机械厂高大的屋顶比周边的民居高出许多,厂房外墙被当时刚进城的日军用石灰浆刷上了精诚合作共建东亚共荣圈一长条的大字。厂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吱吱切割铁器的声音。工人们在沉默着干活,他们给日军修理枪械已经有些时日,一些工人偶尔抬起头,他们会看到他们的会长也是沉默地走来走去。
他们的会长,也就是他们曾经的技术科长陈一鸣,这个老人一直以来苍白着脸,沉默寡言。
浅川有些日子没有来南城机械长了,他作为南城的最高长官,他实在热爱这个能听到钢铁碰撞的地方。钢铁是帝国的象征之一。帝国是个资源贫乏的岛国,缺钢铁,亦缺石油,这也许是天皇陛下能够发动这场伟大的战争的动力。
这一天,浅川戴着一副特制的白手套,他实在不愿意让别人看出他已经少了一根手指头。浅川叫了一个士兵,让士兵做镜子看看他手上的手套如何,士兵恭维他的司令官,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浅川由此相信手套很合适,外人看不出破绽,他感觉很满意。他带着一个小队的日军来到了机械厂,他们刚进入机械厂门口,立即看到陈一鸣沉默地走出高大的厂房大门。
浅川其实恨透了这个娶了一个优秀的日本女人的中国老男人。
“陈会长?别来无恙!”浅川停住脚步,笑皮笑肉不笑问道。
陈一鸣并不答话,又要转身回厂子里去,他很奇怪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段遇见浅川。按照往常的经验,浅川来厂子里时,一般是上午11点左右出现的,而今天似乎早了一些。
“陈会长,你别走啊!”浅川继续笑嘻嘻地用日语说道,“今天我来机械厂,就是来找你这个会长办事的,你们中国人说的好,无事不登三宝殿!”
“什么事?机械厂就这几十个人,每天干活十几个小时,你觉得还不够么?”陈一鸣回头用中国话说道,眼睛里似乎迸发出怒火。
“我知道陈会长会说日语,你却用中国话回答我的问题,难道你是欺负我不懂中国话吗?”
“他们很累,他们需要休息,他们每天只能干八个小时的活!”陈一鸣用日语说道。
浅川听罢,弄了弄手上洁白的手套,走近陈一鸣,“他们是在工作,他们每天只干十几个小时,而我们帝国军人为了南城的安危,我们二十四小时的干活,陈会长,你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军人是军人,工人是工人,不能混为一谈!”陈一鸣说,他有了豁出去的心情。
“今天我登门造访,并不想解决这个问题,但我答应你,我可以适当地减少他们的工作时间,也可以提高薪金,但是——”浅川转了个身,他看到工人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但是,你今天得为我办一件事情。”
陈一鸣听到有条件可以谈,虽然知道对浅川这样的人不抱任何幻想,但还是问道:“到底什么事?”
“别脾气那么大啊陈会长!”浅川呼了一口气,这个中国人有点服软的样子,他也感觉轻松了许多,“我的军人服务处需要一些年轻的工人去帮忙,不知道陈会长能不能从你的人里找几个过去?”
军人服务处?那不是日本人的地方么,怎么会让中国人过去?陈一鸣很是疑惑,“我这儿的人都是干的技术活,你要他们有什么用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每个人都拥有一份工作,我们的军人服务处待遇比这里好,我听说,用你们中国话来说,陈会长爱民如子。”浅川说道,他觉得和这个中国人说话总是绕弯子,有点不可思议。
陈一鸣转头看着厂子里的员工,他陷入举棋不定的思考中。员工已经被几个日军赶回工作岗位上去了,空气中又传来了叮叮当当敲打铁器的声音。
见陈一鸣沉默,浅川笑了笑,“我只要年轻女性!”
陈一鸣被浅川这句话吓了一跳,“不是要男丁么?”
“不要!”浅川竖起手指头在陈一鸣眼前摇摇,“军人服务处只要中国的年轻女性为帝国军人服务!”
这下子,陈一鸣知道浅川为什么要来机械厂了。慰安!他早知道日本人每到一处就搞这等肮脏的事情出来。他耳闻过很多这样的事情,那些悲惨的故事让他毛骨悚然,他记得自己耳闻那些悲凉事,当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幸亏的是,他留了一手,厂子里年轻的女性在他刚任职会长职位之时,被他偷偷差遣回家去了。
“你自己进厂子里看吧,有合适的你就挑走!”陈一鸣脸色有点异样,说罢做了一个有请的姿势。
浅川忽然觉得这个顽固的中国人怎么这么开明起来了?
厂子内,工人被先前进来的日军勒令继续干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机油的味道,浅川捂了捂口鼻,他实在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他看到工人们沉默着干活,一路走过去,那些胆小怕死的中国人不敢抬头多看他一眼。
浅川来回走了一圈,忽然站定,对岗位上的中国人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你们的,都抬起头!”
岗位上的工人停止手中的活儿,但不敢抬起头看着这个剑拔弩张的日本鬼。
“我的说话,你们的听!”浅川又说道。
一些胆子比较大的工人畏畏缩缩抬起了头。
浅川只看到麻木不仁的脸,在这群人中间,都是一些老幼病残,哪里有他所需要的中国年轻女性?他感觉不对头,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浅川想到,这个陈一鸣给自己留了一手。
浅川瞬间的失望变成怒不可遏,“陈会长!”
陈一鸣走了过来,脸上苍白如初。
“怎么都是这些人?怎么都是老女人?”浅川气呼呼问道。
“太君不知道?厂子里原本就是这些人。”陈一鸣顿了顿,平静说道。
“我信任你,你却不信任我,我很失望!”浅川咬牙切齿说道。
“你哪里来的失望?我们厂子给你们修枪修炮,从不怠工,这些可是非常有技术的老工人!”
陈一鸣明显是狡辩,这让浅川很想一巴掌甩过去,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做,有些中国人是打不得的,他在南城这差不多一年学会了这么一个对付某些中国人的道理。
浅川摇摇身子,怒火中烧,但他要保持自己作为长官的亲民态势,他感觉这个固执的中国人棋高一着。
“你不要骗我,那些年轻女工都去哪里了?”浅川进一步追问。
“工厂发不出薪水,她们自己去谋生路。”陈一鸣想了想说道。
“帝国待你们不薄,你这是擅自主张辞退,你有罪!”浅川笑眯眯说道,他感觉自己心平气和一些,和这个中国人较量,得有计谋。
陈一鸣再次沉默。
“我想这样,今天起这些工人不能回家了,我要你帮我找到二十个年轻姑娘给我为止,你看这个条件这么样?”浅川舒服地笑了笑。
陈一鸣知道,浅川这个日本人这一次是来硬的了。
“不过,你可以出厂子去,你给我去找人,不然,这些人一个都别想回家!”浅川的又说道,“我等待你找好了新的女员工,她们就可以回家啦!”
浅川还没等陈一鸣回答,挥了挥手,一个日军军曹跑了出去,接着,外面的日军曾散兵状散开,把机械厂大门已经里面的出口都给包围了起来。工人们见到日本人包围了他们,企图离开工作岗位,转眼就要变成一场骚乱,但包围他们的日军子弹已经上膛,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那个日军军曹用蹩脚的中国话朝工人们喊道:“出去的,死的,出去的死的死的!”
陈一鸣被眼前突发之事惊呆,他没有想到浅川出手这么快。
工人们不敢再动,他们原本就是顺民,工作只是为了养家糊口。他们看着他们的会长在日本人的身边,脸色已经铁青。
“怎么样?”浅川看到陈一鸣摇晃着身子,心里有了胜券在握一般的快感。
“你这是要挟!”陈一鸣沉默许久,缓缓说道。
“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浅川说罢,走出了厂房,他已经被空气中的机油味给呛得受不了。
厂子外,浅川对刚才的表现非常满意,和身边的日军小队长说道:“高木君,好戏就要开始啦!”
那个叫高木的小队长不明白他们的司令的意思,问道:“中队长,你完全可以把这些中国人给杀了,他们都该死!”
“不要,后面还有大鱼,非常大的鱼!”浅川高深莫测说道,“你知道,大街上中国姑娘很多,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索取,是因为后面还有大鱼!”
小队长立马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很刺激!”
“明白就好!”浅川教导完自己的部下,拍了拍他部下的肩膀,“高木君,我们要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中国人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