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场上,莺飞草长。
长了一夏的青草,此时,在高处看过去,怡人的翠绿,被一片明黄色围住了边缘,从高台这一面看过去,那西北处有一片很大的树林子,相邻之处正是上林苑。
众妃欣喜的看向场下。
那两个正策马的男子,皇上赵冽与大将军方慕锦,皆脱下平日里的锦衣玉袍,一身的短衣打扮。
他们两个都穿着窄袖袍,足蹬白底黑靴,头顶被方巾系住,看上去,英气逼人。
只是,赵冽身穿红色队服,后面跟着的,也全是穿着红色队服的队员,那方慕锦则率着白色的一队。
喜梅儿向下看了下,那两个人,都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她只看了一眼,眼神并不曾在哪一个的身上多做停留,然后就静心的垂下头来。
手边的桌子上,满是果子,糕点,茶饮之类。
她静静的嗑着瓜子,今天,林若澜竟没有来,她一向吵着闷,有这样的热闹事,她竟不到场,喜梅儿不由得有些诧异。
一声响锣,那比赛开始了。
一时间,宽广的草甸上,二十余匹骏马相继追赶奔驰。
当头里,那执着偃月形球杖的赵冽与方慕锦各不相让,竞相追逐着,马儿的嘶鸣阵阵,台上的众妃就都被迷得神魂颠倒,那般青春四溢,神采飞扬的赵冽,是她们在后宫纬缦的生活中,不曾见到的,帝王的另一面。
绿色草地上,红白相间的人影,挥起球仗奋力的抢夺着。
一边的候着的侍卫们,皆高声喊喝起来,为着场上的人,喝起采来。
众妃间,也有封位低下的,站起身子来,张大的嘴,吃惊的看着台下。
安华公主赵冰清,是唯一一个,敢大声高呼的女子,她是百无顾忌的。
“锦哥哥,小心,冽哥哥要抢球了!”
“锦哥哥,快些!”
“冽哥哥,你违了规了!”安华公主一味的偏袒着她的夫君。
太后在一边看着她的样子,就宛尔的笑,对着另一边笑着的端木芙说道:“看吧,嫁出去的女儿,波出去的水,只一味的向着她自己的夫君了!”
端木芙就随和着笑着,她的眼神扫过场上的赵冽与方慕锦,都是那样英挺而俊逸的人。一时间心上痛恨起来。
扭过头去,见到喜梅儿坐在那里,面上无波的吃着吃食,她在端木芙的眼中,是那样的普通平常。
端木芙忿忿,为何这样好的男子,都要被她所诱惑,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只是个太一般的女子啊?
端木芙眼底冷静了下来,再看赵冽,见到他那还系在锦衣玉带下的绿玉,那明黄色的流苏,微微的飞扬起。
他越是珍重的人的背叛,才会越伤了他的心,端木芙已经可以预见,那盛怒下的赵冽,与他悲痛的脸。
原谅我,我只想得到你,不只你的宠,还有,你的心,端木芙闭眼默想下,你被她伤的心,我可以来弥补的,只要你给我机会与时间。
端木芙轻轻的抚过自己的肚子,她的唇边轻轻的带起了笑来,说不定,已经有个小生命在她的肚子里呢,因为,她算好了,这一段正是自己受孕的最佳时机,而几天来,她亦天天缠着赵冽,管他是虚情还是假意,他的人在她的身边,就可以伤得那喜梅儿的心,而自己若再有了他的骨肉,那么,无疑是扇到喜梅儿脸上去的巴掌般,定让她心痛难加的。
就在这个时候,那安华公主跑到了喜梅儿的身边来,执了喜梅儿的手,爽快的笑道:“喜姐姐,你还记得头年我们一起打马球的情景吗?”
喜梅儿愣了下,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她的唇边溢出苦笑来,那时的他们,还是那般的快乐的。
他们是形影不离般的在一起的三个人。
那是过去,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喜梅儿还不及从自己的感伤中回过神来,就听得安华公主道:“上一次,冽哥哥不小心跌下马来,咱们没分了胜负,这一次,我们再来,上回,是你和锦哥哥一国,我和冽哥哥一国的,这回,我们换过来,走,咱下场去!”
喜梅儿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有些哭笑不得,安华公主还似个孩子似的,想到了就要去做,她竟不想,喜梅儿现在的身份,是个妃子,她自己也是人qi了,怎么好这样的随意。
“公主,这样不好!”喜梅儿推却着。
“有什么不好?走吧,我早就坐不住了!”安华公主说着,还回过头去向着太后笑笑,唯一,她会有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母后了,但是太后只宠溺的向着她笑一笑,并不曾出言止了。
在太后眼里,这也没有什么破了规矩的,以前,她也曾穿着马球服,与先帝一同的比赛过,现在的王公大臣家里,也都会时不时的比上一场的,这是正常的消遣,所以,她是可以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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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冽看到喜梅儿穿着与自己一式的马球服,来到自己的身边时,他呆了下,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许久之前,那时,他总是容忍着,她与方慕锦是一国的人。
现在,赵冽轻轻的笑下,扬起马球杆时,就刻意的向着喜梅儿掷过来。
球被喜梅儿控制住。
然后,白队的队员很是诧异的看着他们的队长方慕锦,他并没有动。
方慕锦神情恍惚中,喜梅儿此刻穿着马球装的样子,倒似回到了从前,他的唇边映出笑意来,连动作都停了。
欢呼声中,安华公主叫着她的丈夫:“锦哥哥,球在喜姐姐那里,快打啊!”
方慕锦终是回过神来,但是,他手底的缰绳并不曾松开,那马都比他要急了,立起来长鸣声。
这马本是这些马中的头马,它这一长鸣,便惹得那些马儿都兴奋起来。
一声接一声的嘶鸣。
兴奋的,马儿开始肆意的奔跑起来。
喜梅儿感觉到一阵的天晕地转般。
这些日子来的,身子就是不适的,这时却是再难坚持般,她伏低了身子,抓到马鬃上,她的脚紧勒着马的肚子,想叫它停下来。
方慕锦看到喜梅儿的神情是不对的,而且,她竟扔了那马球杆,他突然的起了惊慌的心,他叫一声,挥着马球杆向前,那马就随着他的指挥而向前奔去。
眼看着跟近了喜梅儿。
“怎么了,喜梅儿?”方慕锦喊着喜梅儿名字,那些队员都被他们抛在了身后,而离得众妃所在主席台那里又远了很多,料得她们都听不到的。
喜梅儿俯在马背上,只觉得下腹一阵的下坠感,又觉得胸口气搅得难受,要吐还吐不出,翻江倒海一般。
“慕锦,我好难受,这马儿,我控制不住它了!”喜梅儿突然间就哭了,控制不住的,不止是马儿吧,还有,她的命,她的一切,都由不得自己的。
“喜梅儿,你忍一忍,我来拽住它!”方慕锦已经松了自己的马的缰绳,前面,就是明黄色的纬缦,再过去,是一片的绿葱葱的树林。
可是,那马儿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再不停下来,就要撞到那些物什上了。
喜梅儿于这一刻,也听到了赵冽在喊着她自己,她俯在马背上,回过头去,见到赵冽的马儿,在身后数十米,亦追上来了。
她轻轻的笑下,刚刚就不该下场来,这一下,自己又成了焦点了,赵冽,他会不会又来责怪自己。
可是,她不知道,赵冽此时,却是那般的担忧,怎么会有怪她之心。
然后,他就看到,方慕锦舍了他自己的马,飞扑到喜梅儿的身后,与喜梅儿同骑了一匹马上。
赵冽提着的心,就放了下来。
马下不停,他还是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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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儿踏过那刚落过雨的草地上,溅起一些水珠来,落下一个个的蹄窝。
空气中,都是青草的清香味,还有的,是一种雨后的甜咸。
喜梅儿身后那样的暖,那是她久违的一个怀抱,许久许久之前,她曾那样贪恋与依赖的怀抱。
马儿没有停,方慕锦没有让它停下来,他拽了下马的缰绳,马儿转了马头,顺着纬缦跑了下去。
风儿急急的在两个人的耳边掠过去,吹起他们的头发,抚过他们的面颊。
喜梅儿已经坐直了身子,感觉到方慕锦向前倾过来,他的脸,轻轻的贴过来,贴到她的脸颊上。
方慕锦在倾然靠近的瞬间,心于这一刻,那般的清明无比,眼前过去的,是树影重重,前面的草场,似无边,不,是在他的心里无边,他只想这一刻,能得永远。
“喜梅儿,我想带你走!”方慕锦突然的来了这一句话。
眼前的一切,都可以变通途吗,如果能就这样,带着她无边无际的跑下去,身后的,永远的甩开来。
喜梅儿闭上眼,向后再偎一偎,没有永远,没有以后的,只有这一刻,这肆意的一刻,是最后属于他与她的时间吧,原以为,封存起的心,再不可以被揭开提及,可是,为什么,靠在他的怀中,才是她,自始至终的安心,自始至终的放松。
“慕锦,对不起!”喜梅儿轻声的道,再向后,靠在他的怀里去,一切的烦恼在沾到他的衣上时,都消失不见了,她满意的贴脸到他的胸口去。
“我好累,也好痛!慕锦!”喜梅儿轻轻的说道,再没了话语。
方慕锦感觉到怀里,喜梅儿的头垂下去,身子也突然的萎缩在自己的怀里了。
“喜梅儿,喜梅儿……”他惊叫道,因为,喜梅儿的眼睛轻轻的闭上了,任他再叫,都没有睁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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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场最近的一个宫殿里,赵冽在殿前走来走去,他一脸的怒意,让立于殿前的宫婢与内监都大气不敢出。
这时,安华公主一步迈进殿内来,“冽哥哥,喜姐姐还没有醒吗?”
赵冽扭头看到自己的妹子,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厉声吼道:“每次都是你,总是给朕惹事,好不好的,下什么场子!”
安华公主被吼得脸上青白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说道:“锦哥哥刚刚也吼我,你也吼我,你们都喜欢她,不喜欢我!”
安华公主见赵冽意外的扭过头来,向着她问道:“方慕锦敢吼你,你是公主!是朕的妹子!”
安华公主气恼的说:“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为了喜姐姐吼我,我也喜欢她啊,我也担心她,可是,你们为什么都来骂我,又不是我想她昏倒的!”
“安华,慕锦对你好不好?”赵冽心下紧张,只轻声问道。
安华公主愣了下,然后果断的说道:“当然好,他是我的夫君!”
说完了,如逃般的,跑了出去。
赵冽看到妹子消失的方向,发了很一会儿的呆。
然后听到殿前有人传着:“皇上,太后叫人来传,就是宴会就要开始了,您现在,可要过去!”
这是历来的规矩,马球比赛后,宫中大宴,还有些王公大臣要参加的。
殿内,那太医署的人,还没有出来,薛坤见赵冽似有犹豫之色,就走上前来,向着赵冽说:“皇上,老奴在这里守着吧,喜贵嫔醒来,奴才就给您传信,您放心吧,喜贵嫔不会有事的!”
赵冽想了想,晾着众妃与臣子在那里终不是事,而刚刚太医署的人,也都刚刚来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赵冽走开时,还在解不开心里的结,他的愤怒是因为,他赶上去时,见到晕倒在方慕锦怀中的喜梅儿,那脸上一抹淡淡的微笑,那般的释然与温柔,是在他的身边,从来不曾出现过的。
他很在意,很在意,很在意,她就那样躺在方慕锦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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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漓正是此时在看着喜梅儿病的人。
他刚刚在太医署听得要来传叫太医,说是喜贵嫔骑马晕倒了,叫快去瞧。
他忙毛遂自荐的前来了。
他一直在殿内,听到皇上赵冽走后,他才放心下来。
赢漓探得喜梅儿的脉像乱了些,但却不是滑胎之像,倒是心绪紊乱所至。
他为她用了些镇静之药,正想着侍机下手正是时候,却听得有人来传他,他走出去,却是皇后端木芙身边的一个小宫女。
“赢漓医师,皇后有事交待!”这个小宫女见左近无人,就凑近来,轻轻的说起来。
赢漓听了她的话,狭长的眼角布满了惊愕,他一边的听,一边的想,这个端木芙,出手却是这样的毒辣,为达目的,绝不罢休的。
赢漓一边的惊诧,一边的很不屑,他本意是不想帮肋端木芙的,但转念想,这样做,倒也可以趁乱,成了自己的事。
他听了那小宫女说完了,就轻笑道:“你去回皇后,请她放心,赢漓定当全力而为,成她所托之事!”
看着那小宫女走了,赢漓再回殿内,喜梅儿还没有醒来,脸色苍白间,眉间微皱,嘴里似在呓语般,凑近了听,却听得她说的是:“慕锦,放开我,皇上来了!”
赢漓用手轻轻的抚上她的眉头,将那纠结的眉心抚得散开了,他轻轻的道:“既然你在这里过得这样不快活,不如就和我回去,此后,山高水远,再无困你的人与事,岂不是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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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的方慕锦正担心着喜梅儿,但又自责着,他刚刚的言辞太过激烈,对着安华公主的时候。
两个人在马球场的僻人处,说了一会儿话,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安华公主反驳他大喊:“就算是我昏倒了,也不见得你会这样着急吧,锦哥哥,安华一直担心呢?”
“担心什么?”方慕锦皱着眉头问她。
“算了,当我没有说,可是,我又不是故意让喜姐姐昏倒的,她那个样子,我也心疼啊!”安华公主说道,眼泪汪汪的,嘴唇一撇一撇的,似忍着要哭出来。
“是慕锦急切了些的,只是,刚刚真的很危险,若不是我赶上的及时,那样摔倒,会摔死人的!”方慕锦妥协道。
“好吧,我知道了,我再也不冒失了,行了吗,呜,锦哥哥,要是喜姐姐死了,你是不是要拿我去偿命啊!”安华公主委屈的终于哭出来,泪水一旦流水,就如线珠子一样,扯也扯不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