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娘躲在一株树后面,见着赵冽匆匆中,碰撞着周遭的一切,听他绝望的一声声喊着自己原来的那个名字,她悲凉中哽咽着默念:“求你了,不要再喊了,求你了,喜梅儿已经死了,就让她死了吧,你即当初赐死了她,现在又这样痛苦做什么?”
意识中,韫娘抗拒着扑上去的冲动,若当时不是方慕锦与安华公主的所为,自己早就不在这世上了,那么,他再痛苦,再悔恨,也是看不到,他这又是何苦呢?
可是,指甲陷到了那树身里,恪得那样的疼,都要剥离开了,她看到赵冽跌倒了,惊慌失措中,他支撑着,却再没有爬起来,他的声音已经哑掉了,却还在喊着那个名字。
就在喜梅儿要忍不住跑过来,扶起他时,却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处光亮,很快的走近来,是薛坤执着灯笼找来了。
喜梅儿看到薛坤上前,扶起赵冽来:“皇上,皇上,您这是何苦呢,喜梅儿已经不在了,您不要这样折磨您自己,皇上,老奴扶您回宫去!”
赵冽被他扶了起来,却还不死心的拽着薛坤问道:“薛坤,你有看到她吗?她回来了,你不要管我,快,快去给朕找了她来!”
薛坤只惊得激起了两行老泪来,他低低说道:“皇上,您说得什么啊,您醉了,老奴扶您回宫去!”
“这里没有喜梅儿吗,朕不信,刚刚她明明在这里,在朕的怀里,你快给朕去找!”赵冽拽着薛坤说道。
薛坤看了四面一下,凄然的回道:“皇上,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夜凉了,您这样,会受风的!”
喜梅儿躲在这边树后,看到薛坤终是哄住了赵冽,吃力的拽走了他,她方无力的靠到了树上,慢慢的滑下去身子,坐到了树下,身子那般的疼,仿佛刚刚撞到那四面的,不是他而是自己,心口有个洞,不停的搅着,她扪住心口,即如此,何必当初,喜梅儿,你不要,再心疼,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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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赵冽醒来,周身疼痛,他想起昨夜里的一切来,他叫着薛坤到近前来,再问了一次,昨夜里,他可有在那望月亭下看到什么人。
薛坤的回答是令他失望的,而且,薛坤的语气里,那般的怜悯,更有些急虑,仿佛是在担忧他的臆想般。
可是,他支走了薛坤后,心里的疑惑更甚,虽然,最初的那个时候,他也以为自己是又一次的做梦,可是,这时想来,太过真实的梦,让他不能不怀疑,而且,怎么解释,自己身上的薄毯,还有,拥吻时,那真实的感觉,那不是梦中能有的感觉,可是,她已经死了不是吗?除非,那些消息是赢漓刻意的放出来的,只为不让自己再去寻找,若真是这样……
赵冽扪上心口,感觉那里有个洞,不停的搅着,若真是如此,喜梅儿,你何至狠心至此,四年了,你竟舍得朕在这黑暗中,独自痛苦,四年了,你竟舍得你挚爱的丈夫孩子,喜梅儿,你何至狠心如此!
想到朵朵,赵冽更加坚信了自己心中的所想,那个韫娘,自她出现后,他就感觉这宫中不一样了,于沉沉的黑色中,似有着一丝的曙光,让他看到了一点的希望,虽然那样的微弱,却是真实的,而不是自己的幻想。
如此一想,那心底便于剧烈的痛中,升出无尽的希望来,可是,他不敢太用力的想,只这一想,就要抑不住心口的狂跳,如果,上天真的赐给他这样的奇迹,那么他怕等不到他看到,就会激动死去的。
这一日晚间,敬事房的太监来时,他就掀了那微月公主的牌子,他早就听闻,胶月宫中的微月公主似大闹过,虽然并不知道原委,但也猜测得出,定是不想做自己的女人,若是原来那个骄傲的赵冽,怕自己这一世都不会去胶月宫。
可是,现在不行,胶月宫里有个她,那个韫娘,既然所有人都说她不是她,那只有他自己来认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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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韫娘诧异的看到,敬事房的公公来传旨,皇上掀了这胶月宫的牌子。
那传旨的太监走之后,微月公主身边的宫人忙了起来,所做的,不过是梳洗更衣打扮,那微月公主因着早就失望与不满,所以并不配合着,而韫娘也无心再劝她,索性这些事,用不着自己管的。
走回到自己的侧殿里,韫娘在心里暗笑自己,昨夜里的一切,险让自己失控,现在才知道幸亏不曾失控,他的身边,纵没了自己,总是有着那么多的女人,只要他想,这天下的女人,都会是他的,四年前如是,四年后还如此。
直到听到皇上驾到,御驾亲临时,她也躲在侧殿里,虽然她告诉自己,自己是不在意的,可是,终是不能走到他的身边去。
掌灯时分,见那正殿里,明亮得如白昼,偶尔的,听到他浅浅的低语,那般的温存,到后来,竟听得到,微月公主的轻笑,后来,娇娇笑意传来,韫娘从窗子看出去,见有两个小宫人在那边窗外,好奇的向着窗子里望着,她们是微月公主的陪嫁宫女,此一次,倒是头一次见到皇上,韫娘分明从她们好奇的神态中,看得出,她们的仰慕与钦佩。
即使他看不到,也好过这世上的其他男子!韫娘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冲动的话语来。
百爪挠心,在这里,再待不下去,她瞅着没有自己的事,也没有人关注着自己,她便轻步,走出了胶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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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和宫里,静静的,月色中,宫中的细竹吟吟,韫娘踩着月色踏到那绮芳苑中。
雨雁正给着朵朵松开头发,就听得殿门响,再看,韫娘就走了进来。
现在,两个人很熟络了,雨雁也不多礼,只笑着说:“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韫娘手里,拿着两个白日里自己私做好的糕点说:“刚想睡下,就想到这云片糕,要是隔夜吃,就会闹了肚子的,急急的送了来,给小公主做夜宵好!”
那朵朵从镜子里看到了韫娘来,就轻笑起来,见韫娘正解开帕子,露出那云片糕来,她便伸着小手去要。
韫娘走近了,对着她轻轻摇头,然后,捻了一角,递与她的嘴边,笑声道:“朵朵,韫娘来喂你吃,小心弄脏了衣服!”
朵朵已经换了就寝的寝夜,粉色的绸缎包着小小的身子,身后垂着过肩的头发,似个娇娇的小娃娃。
韫娘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轻声说:“来,韫娘喂!”
就这样,朵朵就着韫娘的手吃起来,雨雁梳好了头发,就去收拾别的,任由韫娘来陪着朵朵。
韫娘看着朵朵小脸向着前倾着,似怕那云片糕的碎屑掉到了衣服上。她就心喜的拍拍朵朵的脸颊,朵朵仰了小脸,亦笑着看她。
韫娘心底那样的欢喜,盖住了出胶月宫时的淡淡心伤,她那样高兴,此时的朵朵,那般聪明与柔顺,这才是她心里,一直的女儿的样子。
雨雁再进来时,就见到韫娘已经抱着朵朵在床上了,她横坐在床上,让朵朵倚着她的腿,她在给朵朵进着故事,雨雁微微笑下,这个情形,在她眼前,竟那样的和谐,她听到,韫娘不是单纯的只讲着故事,而是刻意的咬清某个音来,那般的刻意,她知道,韫娘并没有放弃让朵朵说话的念头,雨雁心里感动了,这个韫娘,是老天送来的吧,是给朵朵的礼物吧,看吧,那个昔日里张牙舞爪的小孩子,现在,很少会发怒,相反,会很听话,会笑了,雨雁眼中湿润,她擦了擦眼角,心里轻说道:“主子,你看到了吧,有人也疼着朵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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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娘回到胶月宫里,已是夜深了,朵朵在她的故事中睡下了,她才回来,看了看正殿里,还是灯火通明,但好像没有了笑语欢声。
许是睡下了吧,韫娘这样一想,脚步有些的凌乱,推开殿门,她倚在门上,眼睛闭上了,却感觉到那昨夜里,他吻到自己唇上的瞬间,自己的心竟那样的慌乱,有着自己不耻的悸动,你怎么可以,再一次的为着他心动,不可以,不可以心动,更不能允许此刻的心痛,任他身边的人是谁,任他夜里,与哪个女人温存,这些,都已经与自己无关,不是吗,自己当初并不让他专宠自己一个人,那么,此时,更没有让他为自己洁身自好的立场了。
可是,昨夜里,那般的哀哀相求,只以为,这一世,他都把她刻在心尖上,不想,只一天,今夜里,他却把别的女人拥入怀中。
不痛的,不痛的,韫娘深深的告诫着自己。
一夜不知道怎么的入眠的,第二天早起,就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她推开殿门,却见到赵冽正站在廊下,她吓了一跳,不想他就这样突然的立在自己的面前。
许久之前,他从不曾贪恋床第之欢,不论在夜里,与自己如何的缠绵,第二日早间,有好多次,她都不知道他是何时的离开的。
可是,现在,他真的颓废了,不上朝,不问政事,这样的早晨,他也有闲心,在这里听雨。
韫娘想自己这时不好再退回侧殿里去,她只有施礼说道:“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冽一直‘看’着雨,他的心里,那般的忐忑,他能从雨声中,‘看’到,那檐下连成线的雨,‘看’到廊下,那雨水下的春花,娇嫩如洗,他能‘看’到整个被雨雾笼着的宫,但他亦能‘看’到,她轻轻的,卑微的在自己身后福下身子的样子。
如果她是她,那么,他甚至能清楚的‘看’到她低垂的眉眼,轻抿的唇角,淡雅的神情,他回过身子来,心里那样激动,却只云淡风轻的说道:“你醒了,扶着朕回宫!”
韫娘吓了一跳,她略侧下头,看到,几步开外,垂首而立的以薛坤为首的,一溜的宫人。
他不是有服侍的人吗,可是,他的口气里,是在命令着自己呢。
“怎么了,你没有听懂吗?”赵冽问道,嘴里的冷淡,又似回到他从前,那个冷面冷口的少年帝王了。
韫娘上前递上手去,赵冽轻易的就捉到了,两个人的心都是一怔,韫娘不敢有异议,只引得他走出宫去。
到得宫门时,有人走过来,撑伞在他们的头顶。
宫门外,御撵早就候着。
韫娘引赵冽走到了,就止住了步子,不想赵冽的手不松开,轻声道:“与朕同坐,回乾清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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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娘简直有些疯掉了,这一天里,赵冽只在走上御撵前的那一段路,与她牵手,之后,再没有冒犯,可是,他却一直没有放她出乾清宫,支使她做这做那,却全是之前,她习惯给他做的事。
最后,他让她立在一边,给他研磨,他挥着笔,一遍遍的写着那句“一剪梅花,一见销魂!”
许久了,他终于停笔,他的手挚空,她的手接过那笔来,他的手却顺势的拽住她的手,轻轻的放了她手尖的笔下去,他轻轻的摸着她的手道:“曾经有个人,在朕的身边,做了十余年你今天所做的事,朕记得她的一切,她的笑,她的怒,她的喜,她的悲,——
韫娘听了他的话,制止不了手上的微颤。
“她手心的微颤……”赵冽却随着轻声道,他的手,顺着她的胳膊,摸到她的脸上,嘴里说道:“还有,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一切,朕虽然看不到,但她却时时的在我的面前,不能或忘!”
韫娘落下泪来,却也听他同道:“她的泪,朕说过,只许为朕一个人流!”
赵冽摸到一手的泪,这更验证了他的心中所想,他悲喜交集,倾刻的握了韫娘的指尖在手中:“喜梅儿,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韫娘欲分开,他却握得更紧,再用力,揽住了她的整个人,在怀中,而她如抗拒的小兽,只差用上她的牙齿,用力的挣脱掉。
“恕奴婢无礼,但奴婢虽然来自乌夷蛮邦小国,也知道礼仪廉耻,纵是奴婢位卑人贱,也请皇上给奴婢以尊重,奴婢告退!”韫娘说道,不等他发话,就匆匆的推开殿门,门外,是吃惊的薛坤,她无法再说什么,只冲向蒙头的细雨中。
一路的跑,一路的哭,一路的骂自己的不争气,跑回了胶月宫,她仓惶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不行,要走,不能再待在这里,可是,系着包袱的手,却不停的抖着,最后,她只伏到包袱上痛哭失声,她若没有来,或许会恨着他一辈子,可是,她即来了,看到他如此,对他的恨,竟再明朗不起来,而且,她放心不下的,还有朵朵,那让她牵肠挂肚,寝食难安的孩子。
雨停时,已是午后,韫娘进得正殿里,见那微月公主正坐在窗前发呆,连自己进去了,也没有反应般。
待听得韫娘叫她,方红了脸颊,韫娘见她此时媚若桃李,心就更苦,她轻声道:“微月公主,听说您找奴婢!”
“是的,韫娘,你去哪里了,一天也不见你!”微月公主口气微佯,但还不及韫娘回话,就轻声说道:“他果真如你所说,是个不错的男人!”
韫娘愣了下,才明白,她口中的‘他’指得是赵冽,她暗暗笑下,心里想,他总是能让女人,心甘情愿的,匍匐于他的脚下。
“公主,您叫我来有事吗?”韫娘说道,她不想听另一个女人,细细的道他的好。
“没有事,我就使不动你吗?真怀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赢漓叫我不可得罪你,要高看你!”微月公主微微的发恼,本来,小女儿心事,想找个人诉说,因着韫娘之前的话,她觉得比身边那两个于情上不懂的小宫女强,但是,不想,她竟这样倔强。
“不是的,公主,只是韫娘蠢笨,于男女之情上,看不透,怕不能给你参考!”韫娘道。
“是吗,我也不明白呢,他为何来了一夜,只讲风花雪月,却不碰我……”纵是生性毫爽的乌夷人,说起这事来,还是要忸怩的,微月公主道:“难不成,要他们中土的,什么媚春之术吗?”
韫娘听了她的话,明白后,却比她还要慌了心,她轻声道:“公主不要乱想,男女之事,顺其自然便好!”
微月公主自拖着腮,重望向窗外,嘴里喃喃道:“顺其自然吗,他,果真是个很好的男人呢!”
如此静默了漫想着,韫娘见了,就悄然的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