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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

    一介平民,闲云野鹤,实则柄握朝权。一道行剌代总统的密杀令“文胆”自杀,朝野震惊。风姿绰约的蒋夫人令华盛顿垂涎,却来换来福音……国民党浙江省主席陈仪为尽地主之谊,在西子湖畔的“楼外楼”为下野的总统接风洗尘。

    当w美龄”号专机在杭州笕桥机场降落,蒋氏父子便在当地官员的前呼后拥下来到“楼外楼”晚宴,同时,陈诚、汤恩伯也专程赶到。

    “楼外楼”是杭州驰名的菜馆。店名取自宋代诗人林升噶弄南宋偏安小朝廷的诗篇:“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虽然目前长江以北已是共产党的天下,而作为江南偏安福地的杭州依旧安然无恙,“楼外楼”依然车马盈门,灯红酒绿,寻欢作乐的商贾僚臣倒还不少。可是,今晚的“楼外楼”虽是灯炬辉撞,却显得异常冷淸,门庭森严,四周布下了荷枪实弹的卫兵。

    蒋介石每次来杭州最爱吃的是西湖醋鱼,这道名菜,是以西湖的活鲲鱼为主料,佐以香蘑、鸡丝、肉丁、糖醋等为调料,甜中带酸,鲜美爽口,油嫩不腻。据传是南宋绍兴年间一个叫宋嫂的女店主烹调此菜,经不少达官贵人的燹美,几百年来这道充溢着女人韵味的名莱一直盛誉不衰》蒋介石历次来杭州,都必定要吃此莱。而眼前,面对端上来的西湖醋鱼他却不伸筷子。

    老头子食不下咽,满座都感到不安。蒋经国看着父亲苍白的脸色,难过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陈仪开口刚说了声“总统”,蒋介石就扬手止住:“不要叫我总统!我亦不是总统!就直呼其名好了……”

    陈仪涨红着脸,仍恭而欹劝:“啊,这……鱼很新鲜,请趁热用一点。啊,您向来皆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啊……”

    蒋经国也轻声劝说父亲,陈主席好意,还是吃一点吧陈诚、汤恩伯皆以哀求般的目光望着他。

    蒋介石勉强拿起筷子,在冒着热气的醋鱼背上戳了几下,仍无食欲。

    陈仪说:“总统能以大局为重而險退,此举却也适于眼前形势,望多保重为要。”

    蒋介石陡然板起脸孔,甩下筷子,愠怒地瞪陈仪一眼,站起来走到窗前显然,陈仅的话挫伤了他的自尊心一他的欲望是:权力要水远由他“拿起如今下野也并非真的要权力“放下”。

    一顿晚宴吃得如此凄冷,列位甚感扫兴。以为总统乍一离位,心悄一下子难以适应,但又拿不出什么话来安慰。

    还是陈诚打破僅局,说:“总统的胃口既然不好,还是早点回澄庐,歇息吧。”

    蒋介石说:“不住‘澄庐’到笕桥航校去住,明早去奉化方便。”

    “澄庐”是蒋介石的别墅,坐落在西湖岸边,依山傍水,淸雅幽静。他历次到杭州,皆在“澄庐”下榻。此刻突然提出不住“澄庐”,这让陈仪甚是尷尬,又捉摸不透:难道蒋某发现了什么疑点?

    陈仪心里猛地一怔,偷眼瞧了汤恩伯一下。汤思伯马上把脸转向一边。

    蒋介石特别留心地捕捉住陈仪的目光,冲他淡淡地一笑。

    殊不知,那笑里已埋下了杀机。

    二

    溪口镇坐落在奉化县城西北约十五公里的四明山坳里一条淸激明丽的剡溪从四明山流出,曲折回绕穿过溪口,汇入奉化江和甬江,奔向东海,剡溪两岸重山叠蟑,茂林修竹,飞瀑流泉;四明山里有雪窦寺、千丈岩。云隐潭以及王羲之隐居祠等诸多遗迹名胜,素有“浙东佳雨”的美誉更是因为这里出了蒋介石这样一个人物,小小的溪口镇就更加驰名遐迩。引起国人和世界的关注。

    当地人说,蒋介石是个孝子,几乎每年都要回老家省亲,时间大多在淸明前后,可是这一次他回溪口,却例外地在旧历年关。

    这天上午十点,蒋介石乘坐一辆美国高级防弹轿车,由警卫车队护驾者驶出奉化栎社机场,沿着鄞奉公路浩浩荡荡地向溪口开来了。

    车队驶进溪口,迎面是一座高大的城门,城门的匾額上镰刻着国民党元老于右任亲笔书写的“武岭”两个大字。蒋介石出资办的武岭学校的师生穿着黑色校服,鸣奏鼓号,在武岭门前列队迎接这位r野的“无冕之王”。

    蒋介石望者车窗外欢迎的人群,他想举手致意,手臂却似乎很沉重地始终没有抬起来。

    车队缓缓驶过武岭门和学校那一幢植整齐的洋房,便在武岭公园门前停下来。

    紧靠公园原有一座建造在剡溪之滨的水榭式建筑,当地人尊其为“少皇宫”——蒋经国的别墅。只可惜被日本飞机炸毁了多半,仅存一幢平顶洋房,现专供随行要员及侍从秘书享用,楼下为机要室,楼顶的平台上安置了通讯天线和日夜警卫的哨兵。

    离洋房数丈远,便是蒋家的老宅丰镝房。其“丰”代表蒋介石这房“镐”代表他的胞弟瑞青这一房,琐青早亡,由蒋介石兼桃承袭,故而合称为丰镝房。此宅位于镇街的中段,是座庙宇式时宅院,前客堂、中堂和两厢皆大脊蜓龙,翘檐舞凤,青砖黑瓦,曲麻回绕。后院横厢楼上有一间小怫堂,堂内奉着观音大士像,供蒋母王氏及蒋介石的原配夫人毛氏在此念佛祷告之用。

    蒋介石瞻顾了老宅之后,径直向后山走去。

    后山名曰“白岩山”,山上苍木屏集,岗峦锦绣,似条青龙盘踞在镇于后首。山腰处筑有二所中西合璧的小洋楼,看上去虽不豪奢,却很幽雅,乃称蒋母的墓庐“慈庵蒋介石每年回家乡扫墓,大都不住丰镐房,而住慈庵。这次他义住进了慈庵。

    蒋介石九岁丧父,对父亲几乎没有什么印象,是寡母一手把他抚养成人所以他对母亲的感情特别深厚。

    蒋母叫王采玉,二十岁丧夫,在葛竹村娘家素度寡居。恰逢溪口盐商蒋肇聪刚刚死了继室孙氏,在盐店里做伙计的王贤东(王采玉的堂兄)见店东丧妻、堂妹又新寡,正好配成—对,于是便出面做媒,撮成了这门亲事,蒋肇聪娶了王采玉作为填房,翌年生得一子,取名瑞元,学名蒋志淸,又为蒋周泰~这就是蒋介石。“介石”是他一九一二年在日本办《军声》杂志时用过的笔名;而“中正”一名则是他一九一八年去广州投奔孙中山后才起用的。

    蒋介石的父亲死后,从此家道中落,越发贫困,母亲只好送他到外祖父家所在的葛溪乡,进姚家开设的私塾馆就读。一个妇道人家,接连死了两个丈夫,就被人看作是“白虎精”、“克夫星”,而远远避之犹恐不及。王采玉内心痛苦自不待言,时常带着年幼的蒋介石去寺庙进香拜佛,茹素守斋,藉以超度悲苦的命运。她生前曾嘱咐蒋介石母一旦撖手西去,切莫与你父葬在一起因蒋父与前妻徐氏、孙氏合葬,在镇北一里之遥的桃坑山立墓,若王氏亦葬于此,势必屈居第三,这是她所不情愿的,且桃坑山基地与乡邻墓穴紧连,已无插足之地。故此她对儿子再三叮嘱:“母今生淸灯孤熬,惟图死后找片牛眠吉地有寸方安宿。”

    蒋母卒于一九二一年六月,此时的蒋介石已在国民党上层集团崭露头角,回乡奔丧时便尊奉母亲遗愿,请风水先生在白岩山山岙寻了片“牛眠吉地”作为母亲的墓穴。出殡时,孙中山派要员许崇智前来祭奠还亲笔題了“蒋母之墓”四个字。蒋介石叫人选石匠将题宇勒石刻碑,立于墓前。此外还竖有“孤哀子蒋中正泣述”的《哭母文》等碑石,并在墓碑两旁镌刻上他自撰的对联:

    祸及贤慈当日顽梗悔已晚

    愧为逆子终身沉痛恨靡涯

    今日觑来,这副对联果真有一番“先见之明”,这位“孤哀子”的行迹与命运恰恰正应验了他的“泣述”。

    不过,蒋介石对乡里亲朋士绅说,此返故里,一是修进家谱之事,二来与家乡《老团聚度岁共欢新舂佳节。但溪口的老百姓却感到奇轻的是,既然回来修进家谱,为何开进来这么多警卫部队?而且还架设了这么多的天线?……

    看来,蒋介石要在溪口住些日子了。

    三

    乍一看,蒋介石一介平民闲云野鹤,寄情于山林泉石之间;时也逛逛街市。与店铺老板聊聊行事或与赶集的山民搭讪寒暄。

    然而,他蛰居故里,并非他自己宣布的“不视事,不理政虽辞掉了总统职务,但仍然是国民党总戥,主持中央常委会。依照国民党的惯例,国民政府的一切政策措施,都需要中常委通过,再交行政机关执行,即“以党领政”,柄握朝权。瞋下溪口镇已安置了七座电台供他指挥,对半壁江山继续发号施令。

    “区区一个桂系,一具愧僑,岂能控制大局之权!”——解甲归田的蒋介石把一个超然而威严的笑意,写在自己这张总哉的脸孔上。

    当初,李宗仁在美国的袒护下。授意甶崇禧驱蒋下野,甚至把中共的和谈声明亦看怍是拉蒋下台的一个契机,当他坐上了代总统的金交椅,才头痛这把交椅并不好坐蒋介石乃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凌驾于自己之上。蒋借机退位,只是让他出面暂且抵挡一阵,待时过境迁再将他一脚踢开。

    李宗仁不脰当傀儡。他发现蒋在发布的下野的文告中,不栢未写上“引退“辞职”的字样,而且在“代行总统职咅”一词的前面加了限定意义的“暂时”两字。于是。他以“名不正、言不顺则无法执行总统职权”为由。要求修改文告,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说,修改文告要请示总裁。蒋介石在电话里说,文告若有不妥之词,德邻可以修改、更正。担各报登出来的文告仍是原槁。他气愤地又找吴忠信,说这欺人太甚鄙人概不就职。吴忠信也只好以实言相劝说,德公既然明白了这一切,你还争什么呢?在目前这沖危局下,争得不好,任何事情皆可发生。恐伯连个人安危都没有保障。不论吴忠信知不知晓有关内情,但他说的确是实情。

    除掉李宗。这个心腹大患。是蒋介石暗中进行的计划。去年十一月间,正当哇系紧锣密鼓地加紧倒蒋活动的同时,蒋介石在黄埔路官邸秘密召见毛人凤和沈醉,亲自部署暗杀李宗仁的“特别行动并持地把沈醉从昆明调到南京,指定他支持暗杀一事。

    蒋介石历数了李宗仁及桂系的种种恶行和罪状之后,对毛人凤和沈醉叮嘱道:“此次行动是关系到大局,关系到党国安危的大你们要绝对严守秘密,一定要从速布置好。共产党是迟早可以打败的。而内部的捣乱却比共产党更难处理,这是在万不得已时才决定禾取这个办法的。”

    很快由沈醉、秦景川、王汉文组成“特别行动小组”,伺机采取行动。这三人都是神枪手,各持一把匕首和两支美国造的新型手枪,子弹头内和匕首刀刃上都注有烈性毒药,只要击伤身上的任何部位,见血必亡。

    但后来由于淮海战役的失败,时局急转直下,又加上美国对李宗仁的宠信,蒋介石不得不考虑让李宗仁出来支撑局面,才令毛人凤暂时取消这个“特别行动”。

    当然,这一切,李宗仁一无所知。

    算李宗仁命大,听了吴忠信的劝说不再闹了。说:“鄙人仍以党国为重,大局为重,能忍且忍,能屈就屈,代总统的空头衔能‘代’几天算几天吧。”

    蒋介石曾对李宗仁说,在他“走开以前,必须有所布置他要布置”什么呢?

    在他下野前一个月便对自己退居幕后指挥作了周密部署,允其是在人事上作了重要安排,任命黄埔系亲信頤祝同为参谋总长主持国防部,任命同乡周至柔为空军总司令,并叮嘱他们:不管国家发生什么事,都必须把持好这两个重要职务。

    在他下野前三天,又任命他最宠倍的将领汤恩伯担任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接着任命一批地方绥靖公署长官和省主席。特意任命陈诚接替魏道明担任台湾省主席和台湾瞥备司令,蒋经国接替丘念台担任台湾省党部主任委员。

    尔后,他又命令国防部制定扩军计划:在福建、江西、广东、广西、湖南、湖北、云南、四川、陕西等省设置十四个“编练司令部”,拟征兵二百万,在三至六个月内完成编练任务,以图东山再起。

    同时,他还特别授权“军统局”即: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査统计局),秘密成立十四个“特派队”,于一月十九日在上海实行大搜捕,将重要“政治犯”迁往华南。情况紧急时可予以处决。

    ——待这一切“布置”就绪,他这才宣布下野,回到老家溪口“隐居”了。

    现在,他倒显得淸静悠闲多了。时而像一个疲乏的老翁倒在软椅上闭目养神,昏昏欲睡;时而沿蒋母墓道漫步,划几下气功拳路;时而脸泛一丝悲凉哼吟古人一些不成章的诗句:“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然而,他似乎享受不了这种寂寥的淸静与悠闲,戎马倥偬大半生的铁血激性奔突冲撞得他坐卧不安!心绪繁乱起来竟不能入眠,加倍服用安眠药也不灵了。

    他感到孤独。形影相伴的宋美龄却不在身边,他每天晚上都要与她通一次电话,心情似乎才好受一些。

    而此时,宋美龄正在太平洋彼岸为蒋介石未来的命运而奔波忙碌。

    他祈望着夫人能尽快从美国带来福音。

    宋美龄去美国已经两个多月了。这个主意是蒋介石匆匆决定的他希望夫人仍能像罗斯福总统执政时那样,受到欢迎,并得到美国的紧急援助救党国于千钧一发之际。现在看来是大大失算了。

    —九四八年十一月上旬,美国政府派待使魏德迈来华调査,在离开前夕的欢送会上,魏德迈宣读了一篇访华声明。声明含蓄地指责南京政府“麻木不仁”、“贪污无能”、“中国的复兴有待于富有感召力的领袖——这无疑是说老蒋已不中用了》国务卿马馱尔就魏德迈的访华报告征询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的意见。司徒雷登用密电间答说:一切迹象表明,蒋介石的资望已日趋低微,李宗仁的资盟日高。”司徒雷登也曾当面向蒋介石流餺不满情绪。说他一个人指挥军队。一个人决:

    定国策是不明智的,要他把权交给一些开明的人士,这样中国才有希望,一这表明主子有意要換马了。

    蒋介石感到有被抛弃的危险,速派陈立夫以参加“世界道德重整运动会”的名义赴美。为亲蒋的杜威竞选总统大造與论。

    谁知结果却出乎意料之外,社威落选了,杜侉门蝉联美国总统。蒋介石既失望又壚尬。不得不于十一月九日写信给杜鲁n:如能公诸一篇坚决的宣言支持国民政府,将可维持军队的士气与人民的信心但是,就连这么一点微弱的要求。

    三天之后也被杜鲁门婉言拒绝了。

    蒋介石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已度岌可危,一种末日的阴影正笼罩在他的周围……

    也就在蒋介石接到杜鲁门复函的当天深夜一一十一月十四日凌晨,总统府国策顾问、总统首席秘书、幕僚长、委员长侍从室二处主任、跟随蒋介石二十二年被称作文阻”的陈布雷眼用安眠药自杀身亡了!

    死讯传开,朝野苌惊!

    此时此刻此种腹断心枯的死不仅使蒋介石震撼,而且使整个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国民首都南京被阴影笼罩。

    陈布雷之死,对于混乱不堪的政权就如鸡鸣山上千年古寺敲响了南京都城落日黄昏时的第一响钟声……

    四

    陈布雷是蒋介石的同乡。小蒋介石四岁,身体瘦弱、矮小,但其人品与学识深得蒋介石的尊敬。在蒋介石的政治生涯中,陈布雷始终与他在一起,从一个文静青年变为佝偻老翁,确是忠心耿耿,呕心沥血。

    辛亥革命前后,二十二岁的陈布雷在戴季陶任总编辑的《天铎报》当编辑。他的文章喜用浅显易懂的典故语句,单刀直入,很能吸引读者他为孙中山领导的广州、武昌起义军大唱赞歌,称起义为“革军”,连日写评论。。一九一二年元旦,孙中山就职临时大总统,发表第一篇《告友邦人士书》,初稿是用英文写的,由外交部长王宠惠自南京带到上海发表,却苦于无得力人翻译《《天铎报》总经理知道后,对王宠惠说:“我报馆有一位陈君,能够翻译7王宠惠不相信,叫陈布雷当面试译,陈布雷接过文稿,一挥而就:

    吾中华民国全体,用敢以推例满清专制对府,建设共和民,布告于我诸友邦。易君主政体以共和,此非吾人徒逞一朝之愤也《天賦自由‘案想以风,析求愍久之幸福……

    孙中山这篇气魄宏大的文章经陈布雷翻译如日方升光彩耀目被《天铎报》作为独家新闻首先发表,陈布雷犀利而具有非凡气势的文笔也因此轰动了新闻界。从此陈布雷的名声响彻京沪一带,成为上海各报纸争要的主笔。但陈布雷却说:“报纸在专制时代,则利用其攻击以政府非人民之政府:

    报纸在共和时代,则不宜用攻击,以政府乃人民之政府也。他从此还乡,在宁波教书编报,一直到一九二六年见到蒋介石。他以为中国终于在黑暗了百年之后,开始了新的“转折”。

    蒋介石从众多文人墨客中选中了陈布雷。除了他才思敏捷,文笔犀利,有相当深刻的政治眼光外,蒋介石还看中他的温和谦恭,没有野心,品行端正。在起初的几年间,陈布雷因拒绝当官,只答应在重大事情时帮助蒋介石。那时,陈布雷身边的人只要见到他动身去南京,就会作出这样的判断:政局将有变动,一定要有重要文章发表了。

    一九二七年,蒋介石第一次下野,周围冷冷淸淸,而在随他下野离开南京的人中就有陈布雷。不久,蒋介石便复出返回南京,立即命人将陈布雷请到南京国民政府的西花厅住下,蒋介石对他说:左传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唯先生匪夷所思,危难时见精神。这里原先是曾文正公所居住的地1U先生就留在我这里,愿意担任何神职务尽管说陈布雷说:“我的初愿是以新闻事业为终身事业,若不可得,则愿任先生的私人秘书。位不必髙,禄不必厚,但求能有涓滴之助。”一九三四年之后,陈布雷在蒋介石的盛情之下答应到他的身边玛“秘书”。蒋对他十分厚待,任命他为侍从室二处主任、国策顾问。二十二年来,陈布雷一直担任蒋介石政治上的谋士、文字上的执笔。这在脾气暴躁且喜怒无常的蒋介石身边所任用的文武百官中绝无仅有。

    不光蒋介石,就连骄傲且又十分爱挑剔的宋美龄对陈布雷也非常尊重,称他为先生,在重庆生活最紧迫的时候,每天命人给陈布雷送一磅牛奶,以扑充他的营养。

    陈布雷对蒋介石的心理、意图与精神考察领会得极为周密,只有他代起草的文电,蒋介石才满意和放心,每当遇到国际国内重大的寧件。蒋介石总要召陈布雷在密室商谈。蒋介石每次要发表有关方针政策或重要决定的讲话,事先总要同陈布雷商量,斟酌拟定讲话稿。有时蒋介石自已也写提纲,但都要陈布雷为他条理润饰。蒋介石即兴发言讲话,速记人员照原样记录后,也都要经陈布雷的笔修饰加工。

    陈布雷虽然在国民党中身居高位,他却自认是无派、无系、无权、无势之士,但他在重大问题上是对蒋介石施加重要彩响的人当友人同他谈及这些,他总是谦恭地说:“我接近委座,愧无积极贡献,仅在消极方面,曾作善良之建议而已。”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八日,蒋介石正召开中常会,突然接到陈立夫从美国发来的电报,报告了美国政府拒绝援助的这个坏消息。蒋介石像挨了当头一棒。在陈布雷的建议下并由他执笔起草了一封致杜鲁门当选总统的贺信。但三天后便收到了杜鲁门的复信,祈求美援的愿望破灭了。蒋介石异常羞怒而又无可奈何地骂道:“娘希皮!杜鲁门太绝情了。过河拆桥,干得好啊!……”

    陈布雷看完杜鲁门的复信,望着蒋介石歌斯底里大发雷霆却迟迟未吐一言,脸色病恹恹的煞是难看。

    刚刚同白崇禧就徐蚌会战发生争执的蒋介石在中常会上讲话时说:“美援无望了?党国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在我们党内一些主和派公然主张向**投降,应诙痛斥!所有和谣决不能改变我对剿匪之信念,我已经抱定必死决心,抗战用了八年,剿匪也要八年!”

    会后,陈布雷在整理这份讲话墒时,特地将这句话刪去了。蒋介石眷了讲话镐,大为光火地追间为什么要将这句话删去。陈布雷呐吶地说;“委座,抗战八年是抵御外侮,剿匪八年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蒋介石一拍桌子呵斥道;“你现在怎么了,脑力是不是太疲劳了,一点也不能用了?你就照我的意思写,不准略去!这是表明我破釜沉舟的决心,抗战八年能够胜利,剿匪八年也能胜利。”

    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举行临时会议,陈布雷在会上公然向蒋介石进谏,说国家已进入非常时期,今日的情形和抗战那阵已截然不同,只有与共产党谋和才是挽救危局的良策……可是,没等他说完,便遭到蒋介石严厉的斥骂:你呀,是不是脑力衰弱得不够用了?怎么老与我唱反调?正是书生误事,误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当着众人的面,蒋介石如此羞辱陈布雷,这在他们二十二年的关系中还是第一次。陈布雷那张蜡黄干枯的脸孔变得惨白,他向蒋介石说了句:“委座。请多保重……”说罢,便支撑着形销骨立的干柴般的身体摇揺晃晃地退出了会场。——谁知他转身离开竟成永诀!他的这旬话竟是临死前对蒋介石的最后柷词!

    十一月十三日下午,政务局馬长陈方持地来安慰陈布雷。陈布雷在那次会议上向蒋介石说了什么成为国民党内部的重要秘密,但陈布雷因向蒋介石进“忠谏”遭蒋痛骂一事却不胫而走,且演绎成“文胆”遭总统一巴掌的奇闻。陈方对陈布雷说了许多安慰的话,陈布雷似听非听,只是温和地说。“芷町(陈方字)兄好意,弟当领教陈方走后,吴国桢又来访。

    晚饭。陈布雷吃得很少。饭后,他对秘书蒋君章和陶副官说:“我要去休息了。今晚不见客人。”

    这天深夜,是陈布雷生命中最后的几小时。

    他的住处寂静得像一座古墓。

    两天前他从会场退出来,便从容地准备自己最后的归宿了为了不让家人对他的决定有所干扰,他借口上海外甥女结婚将夫人王允默支去参加婚礼,因此这天夜里整座楼都显得墓穴般地死静,他手下的人都知道他的牌气,待他上楼后。也都默默地待在自己的岗位上,没有人上去打扰,大家入睡时,仍见他卧室里灯光依稀。

    此时,陈布雷正伏案疾书——

    布雷一介书生。从政本非素愿,且以生性不近,时作摆脱之想,抗战时期,感于囯事多难,正聍群策群力,凡有所效命,邨万死不辞,朁知舟行逆流,胡敢较弃帆構?知今……布雷舷目伤心,胸中抑郁,不能自解,加以体力日衰,报国无从,乃时时引咎自责,徒耗国力,愧对民众,生不如死……陈布雷陷入了痛苦、矛盾的人生怪圈,苦苦不能自拔!抗战胜利之后,陈布雷所主持的国民党宣传工作愈来愈棘手,他对国民党中大搞“五子登科”(位子、金子,车子、女子、房子)、大发“劫难”财的官僚政客深恶痛铯。他一次次向蒋介石进谏:抗战胜利,大敌虽除,而国人醉生梦死者多,因循苟安,不知利用此千载一时之机会,以图国家民族前途之光明“胜利后不到两年,国库九亿黄金荡然无存。以致经济崩溃,危及国本……蒋介石说:“你对觉国的忠诚我是晓得的,这些人闹得也实在不像话,是要找几个典型办一办!不过,抗战胜利,国府还都,共产党叛乱日甚,鼓动学潮。制造事件,反对制宪,中央对共方反宣传的问题愈来愈显得重要。你当倾力抓宣传机关,识破**宣传阴谋,别的你就不必多虑!”

    国民党大势已去,回天乏术。岂宣传所能为力?陈布雷心中颇为辛酸,一股痛楚涌上心头一介公再鉴:当此前方捷报频抟,后方秩序渐稳之时(引者注:陈布雷想必知道这都是假话,但蒋介石需要),而布雷乃忽传狂疾,以至不起,不能分公忧芳茭眙公以刺激,实万万无词以自解……可以说我的脑筋己油尽灯枯了!人生到了不能工作,不能再思虑,则生命便失去意义。没有意义的生命留之又有何用?现在我真是衰老疲悬,思想苦涩迟钝到了极点,就是一部机器,用了二十年以上,也要归千废旧的,何况有形的身体……这天夜里,陈布雷不光给蒋介石写了遗书,还给自己的妻子儿女、兄弟姐妹、至爱亲朋都写了遗书》他在给共事多年的党国僚臣们的遗书中写道——

    留致中央诸友:

    获交兄等,情如手足。人生知己之感,何能一时忘怀?惟弟自今夏以来。神经陪于极衰弱。累月不痊,又因忧虑过深。今竟不能自抑,产生自弃的民常心理,而与圮等长别矣!一生辛苦,乃落得如此一文不之下场……弟此举实为无可奈何之苦处,弟遭时艰虞,而生性孤僻如此,处境之进退无播。乃至舞心疲筠无能,终子出斯下策,兄等当能体谅?身后诸事,弟实不忍預想。拙荆今后祗苦可怜,惟望见等推爱而照拂之。

    文白、兰友……诸兄,对弟一向爱护有加,今不及一一留书怍别,惟祈见等为我转致敬意。我一生自问无愧做人之邊,无负于友朋之期望,乃今得此严重之心疾。而陷入无可求谅之意,也如斯,夫复何言!

    临本依恋,不尽负罪。

    弟畏垒谨上他甚至考虑到自己死后如何不使蒋介石在舆论上为难,在留言上亲自提示:某某从八月以后,患神经嫉妒衰弱症,白天亦常服用安眠药,卒因服药过量,不救而逝。并一再表明:物价日高,务必薄殓、薄棺、薄埋等。在留给秘书的遗言中。他特别指出床下皮箱内有金圆券七百元,赠陶副官三百元。而当时,一石米已经三百余金圆券了这就是陈布雷的所有家当。

    ——他把这一切办妥之后,便换下了那身穿了多年的布衣,洗了个澡,里里外外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还穿上了他那身平时不常穿的崭新的马稗呢制服……—轮皓月升上中天,凝定不动。

    陈布雷躺在了床上,安静地放下纱帐》周围的世界从未像今晚这样温馨、恬静。他微微抬起头,他的大脑在溶进了大迪的“巴比妥”白色结晶体之后,显得是那样的轻松、美妙‘在他逐淅散大起来的曈孔中,纱帐的纤纤经纬在荧荧月色中变得朦胧而温柔……—只用毕从此将不再使用的拫毫毛笔没有像往常那样插进铜笔帽里,只是轻轻地搁在墨盒上,笔尖处渐渐聚积起一滴浓浓的亮黑,却没有散落。从今以后,这个无法解脱、痛苦而孤寂的灵魂将水远地封存起来……三日后,陈布雷大殓典礼在中央党部大礼堂举行。蒋介石亲率各院院长及军政大员前去祭奠,以示对这位“文胆”的湎怀和体恤。

    吊唁毕,由蒋经国护送陈布雷的遗体在南京和平门车站抬上专车经上海转赴杭州,在杭州九溪十八涧徐村墓地安葬。

    一个月后,蒋介石宣布下野,回到溪口。

    五

    陈布雷的死,对蒋介石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陈布雷在写给“介公”的遗书中说自己“油尽灯枯”“已无效命之力”。这难道仅仅是指他这位“文胆”自己而言吗?蒋介石比谁都清楚,陈布雷为何选择这个时候自杀。要抢在他下野之前“先走了”。

    现在他坐在母亲的墓庄里,眼前总浮现着那个矮小瘦弱的“文胆”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豆焰里晃来晃去:一吊苦瓜形的瘦睑,长年的苍白而无血色,一天到晚不停地抽烟,且一天到晚不停地咳嗽,额角上和鼻头上老是冒着虛汗……如豆烛焰,摇摇闪闪,似灭又不灭一他倏然感到,自己的气数也如这风中残烛,行将摇摇欲灭了吗?

    不!他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半壁江山再沦人他人之手?!

    那是在殡了陈布雷一个堅期之后,他终于说动了宋美龄访问华盛顿。而美国国务唧马歇尔说:蒋夫人访美只能以“私人资格”前去。

    这一次,华盛顿没有给蒋夫人铺红地毯,没有邀请蒋夫人在白宫过夜,也没有让她向国会讲演杜鲁门用挖苦的口吻说:“蒋夫人来美国是为了再得到一些施舍的。我不愿意像罗斯福那样让她住在白宫。我认为她也不太喜欢住在白宮,但是对她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我是完全不在意的。”

    宋美龄第一次访美是在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中旬。由重庆乘飞机秘密启程,辗转非洲、南美洲。于月底抵达纽约,先住进长老会医疗中心就医。因她在一九三七年十月赴上海慰劳抗战官兵时,由于翻车负伤至今尚未痊愈。罗斯福总统的夫人埃莉诺赶到医院看望,觉得她“显得那么娇小脆弱,我真想帮。助照料她,好像她是我的亲生女儿似的。”

    出院后,罗斯福夫妇将她迎进白宫。一天晚上,宾主在进餐时顺便谈起美国矿工前不久进行罢工的事,罗斯福问蒋夫人,假如在中国发生这样的事情,政府该如何处理?宋美龄安然而拥熟地用一个涂色的长指甲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做了一个优美的杀头手势。这使同桌的所有人惊讶不止。罗斯福幽默地耸耸肩头。笑着对自己的夫人说:“埃莉诺,你明白她的这种手势吗?她可不像你所说的娇小脆弱,而是一位铁腕夫人。”

    宋美龄在罗斯福夫妇陪同下,向美国国会发表了湞说,并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举行了新闻记者招待会,她脱掉旗袍,换上一套华贵的扎服,别出新裁地佩戴了中国空军的双翼敝章。美国诸多报刊是这样描述她的姿采与风韵的——

    “蒋夫人身材桥小苗条。有时穿一件黑色紧身的富有魅力的中国旗袍,下摆开叉几乎高至大煺,肌肤白晳,令人目迷抻摇;有时穿一套漂亮的札廉,一头柔和的黑发风雅地盘在颈后,她佩戴的饰物是价值连械的宝石,纤指上涂着红指甲油,脚上穿着透明长倚袜和轻便高跟鞋,国色天香,令人窥之难忘。”

    “她举止端正,说一口地道的英语,声音柔美,当她一露面,议员们惊傅万分,顷刻就被她的优雅风度、妩媚和智慧迷住了,完全倾倒了!在议炅们长达数分钟的起立欢呼之后,她开始讲话……”

    宋美龄当着记者们的面,指着自己阚戴的双翼徽章说:“中国在邋到日本全面侵略的近五年的时间里,中国军队几乎是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单独抗击日本的残暴战祸的,确信‘宁可光荣冒险,不愿屈辱认输现在中掘需要更多的弹药,尤其急需飞机。美国应当使它的人民能够在中国进行战斗,彻底摧毁日本之武力,解除法西斯对文明之威胁!”她的演讲博得了议员们的起立鼓掌。

    她以一位东方女性特有的魅力使访间取得了巨大成功。罗斯福承诺提供四十亿美元的军事援助。

    然而,这次访美却今非昔比尽管她依然是那样的柔美、妩媚,“一如夜来香开得正浓”,伹却无法再傢过去那样创造奇迹。她向美方提出的一套求援计划,甚至提出请麦克阿瑟将军到中国指挥对中共作战的建议。但皆遭到对方的严词拒绝。杜。门不仅没有给她面子,而且不客气地向报界发表一篇声明,透露美国向蒋介石提供的援助总额已经超过三十八亿美元,现在局势恶化之程度,任何大量的军事援助均于形无补,美国不能保证无限期地支持一个无法支持的中国。

    宋美齡吃了杜鲁门的闭门羹,愤怒地离开华盛顿,到纽约弗代尔的孔祥熙家的别墅隐居起来,从此再未踏上大陆。

    当一抹清冷的月光在慈庵的屋顶和飞榷上渐渐退去,一缕不绝的香烟气味从别墅里淡淡地飘散着》站在室外惴惴不安的蒋经国和卫士们听到了从卧室里传出来的一个苍老的唏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