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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打通了弟弟张凌云的电话,张青云告诉他,母亲要回县城了,让弟弟注意接了她把她送回乡下去。

    张凌云说,不急,明天我就要到省城里去,办点事,顺便把母亲接回去。

    张青云问他来做什么。

    张凌云说:“我写了一篇新闻稿,是关于咱县的乡镇企业的,给部长看了看,部长很满意,他又向县委朱书记汇报了一下,朱书记也很高兴,想让我到省报活动活动,最好发个头条。我现在是新闻科长了,得干点成绩出来不是。哥,报社的社长肯定认识你吧,你就打个电话,帮帮我。”

    张青云一听,心里就有点烦,他最讨厌找人办事了,要是外人,早一口回绝了,但这一次是自己的亲弟弟,况且自己这个弟弟一向是很知趣的,他也是身不由己,为了工作,才求到了自己头上,想到这里,张青云就压下心中的不愉快说:“打个电话不是不可以,但具体有没有用处,却一点也没谱。我是小秘书一个,人家那么大的社长,都是正厅级的高官,给不给我这个面子,还真是不好说。要是胡乱对付一下,不管哪个版面处理一下就出来了,你就是回去,也没法向朱风山交差。我看你不如这么办,就不找大官,就找报社的编辑部主任,你和部长把人家约出来,吃顿饭,送点钱,让人家心里舒服够了,自然为你安排的好好的。你就是找到社长,还是要找这些具体办事的,县官不如现管,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听我的没错,每年那么多省报的记者到下面县里跑,跑新闻,跑发行,你不会不认识几个主任副主任一级的吧,找他们绝对没错,反正花的是公家的钱,也省得我用这个脸皮蹭,出力也不落好。”

    张凌云想想哥哥安排的也有道理,就向自己的上司县委宣传部长一汇报,从财务那借了两万块钱,要了一部车,和部长一起到了省城里,找到了总编室主任,吃吃饭,打打牌,输了个五六千块,就把事情办成了,临走时到党校的家里接了老母亲,回了县城。

    张青云因为一直忙,也顾不得送老母亲,就安排郑丽丽,临走时往母亲身上放三千块钱,把母亲来时拿的2000块钱又还了回去,让他们买点好菜吃,日常别断了肉和蛋,张青云知道,母亲节俭惯了,手里就是有钱,也舍不得花,哎,没办法,就是这个老观念了,穷怕了。

    忙着忙着,元旦就到了,张青云想想,自己到省政府办公厅已经快两个月了,还没来得及和王志远详细聊聊天,这老兄对自己还是挺够意思的,这么多年来,不管自己得意也好,失意也罢,都对自己高看几眼,这让自己觉得,自己的这些老乡和同学中,还算有一个不太势利的人。

    现在自己是到了办公厅,人也认识了不少,但对方究竟是怎么样的人,自己是一点也没谱,没有个半年一年的,看来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的。

    就是过了一年半载的,以现在自己的位子,也不可能完全看得清楚。现在身份不一样了,省长秘书,谁敢得罪啊!所有的人见了你都是笑脸相迎,话咋好听咋说,不住的给你灌迷魂汤。你要以为别人都对你很好,你就大错特错了,你在明处,人家在暗处,只是迫于你的位子,人家才收敛起来对你的反感和敌意,要不是你背后有王天成这个大后台,谁会把你一个小蚂虾放在眼里啊!

    所以这人啊,春风得意的时候,你很难分的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只有你落难的时候,才会水落石出。

    但以自己目前这样的地位,只可能越来越好,看到的永远是别人对自己最好的一面,永远看到的是别人的伪装,这种感觉很痛苦。俗话说,兼听则明,王志远虽然不属于太聪明的人,但他在办公厅呆了十几年了,还是能看出来不少问题的,省政府这个大院子水多深啊,能在这里混下去的,没有多少是笨蛋。

    瞅了一天晚上没什么应酬,张青云就给王志远打了电话,说晚上请他吃饭。

    别看都在一个大院子上班,没有什么事,两人也是几天见不到一次面。有时候张青云出差回来了,包里有一大把票据,他也顾不得收拾,就连信封一把掏给王志远说:“老哥,帮帮忙,你给我处理一下。我没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弄规范。”

    王志远二话不说,就接过来,一切弄妥当后请张青云签个字,回头就把钱交给了张青云,一点也不用张青云费心。

    张青云忙,谁都知道,一进办公室,就没有闲着过,看文件,接电话,接待来访的客人,安排吃,安排住,陪说话,陪参观。张青云觉得,自己成了陀螺了,一天到晚,高速运转,要不是自己的思路还清楚,知道哪些事情不能耽误,那些事情可以缓一下,先松口气,歇歇再干;哪些事情可以踢皮球,让别人替自己干,比如交给司机小韩,干一些私事。交给省长办的美女赵雅莉,让她帮处理一些公文,这样分担一些自己的任务,减轻一点自己的压力,不这样,事情都压到自己身上,这样干下去,身体早晚非累垮不可。

    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做秘书的,累死的多了,领导不急他先急了,领导闲着他还不得歇着,最后油尽灯枯,把自己的精力耗尽了,领导还活的好好的,他这里就撑不住了,先去见了马克思。

    张青云觉得,自己不能那么傻,虽然地球离了谁都照转圈,但自己的老婆、孩子、情人,爹妈离了自己还真是不行。就拿郑丽丽和范小玉来说吧,没自己这个男人,她们两个都得改嫁,谁也不会为你张青云守节,什么年代了啊?

    儿子张方圆就可怜了,没有了亲爹,谁疼啊?最可怜的是自己的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养活大,自己出息了,能挣点钱了,老两口的晚年也有了依靠了,但自己把自己报销了,对于年纪一天天大起来的父母,就是天塌地陷了,他们绝对没有多少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所以张青云觉得,自己活着,不是为了自己,从小的说,是为了这个家庭,是为了许多对自己有恩的人;从大的说,是为了这个社会,是为了命运对自己的眷顾,自己要回报这个社会,回报这片土地,这不是唱高调,而是自己实实在在的想法。

    一个穷孩子,能够混到今天这个位子,决不是靠自己奋斗就能实现得了的,这里面有太多的东西说不清楚,有偶然和必然的原因,冥冥之中有上帝看不见的手在帮助自己,所以自己要知道感恩,要知道爱惜自己,把自己的这一生活好,活精彩,活得没有遗憾。

    太累的时候,张青云就义无返顾的偷点懒,就是公开对王天成,他也直言不讳。王天成有时候倒很喜欢他这种个性,有什么说什么,是个大丈夫,敢作敢为。

    张青云经常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你们爱不爱我,从今天开始,我要爱我自己,对我自己好一点,累了我就要歇着,我打的是持久战,谁笑到最后,谁笑的最好!”

    下班后仍然是王志远开着自己的车子来接张青云,王志远问张青云:“怎么今天想起来请我吃饭了?”

    张青云说:“你看我,这两个月光顾自己忙活了,也没顾得和你详细聊聊天,我这一脚进了这个大院子,两眼一抹黑,谁是黑脸谁是白脸都分不清楚,不求求你老兄给我指点指点迷津行吗?”

    王志远边开车边说:“我就知道你闲下来该问我了,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你哥我自知不是个太聪明的人,但咱也不傻不是,好歹在这个大院子也混了十五六年了,谁是什么底细摸的乎乎清。到地方我给你慢慢聊聊啊,让你知道知道你哥也不是吃素的。”

    张青云说:“好,今天咱哥俩就放开了聊,你爱怎么撂就怎么撂,出门后谁也不认啊!”

    省城里到处是咖啡厅,这些地方环境幽雅,饭菜做的也不错,最关键是有小包厢,方便说话。

    张青云找了一家在省城里比较有名气的咖啡厅,就让王志远把车子停下来,两人找了个包厢,点了些吃的喝的,就言归正传,进入了正题。

    张青云说:“老哥啊,这么多年你没少帮我,我在党校的时候,没人看得起我,你不嫌弃,对我够意思,我对你一辈子感激不尽。现在我又进了你的地盘了,人生地不熟,你仍然要帮我啊,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摔跟头,那样你就太不够意思了!”

    王志远喝了一口咖啡说:“咱兄弟谁跟谁啊?你还跟我说这话!实话对你说吧,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自打在学校里认识你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个一般的人。你看你那精神气,虽然当时是穷学生一个,你的嘴角都是紧紧地抿着,嘴上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一般的人你不会放在眼里。结果你一考试,都是头几名,谁都知道你能考上名牌大学。但大学毕业了,赶上了这个社会风气,你没办法,才做了教师,我知道,你不会这样沉沦一辈子的。命运这东西,谁也说不准,运气有时候说来它就来了。

    “你到东州市委当秘书,我没想到;你进省政府当省长的秘书,我更没想到,别说我,咱们老乡十年前谁也没想到。这就是命。你命中该有这发达的一天。你看我,都进省政府十几年了,还是小助理调研员一个,你刚进来,就是省长办的副主任了,明年说不定就能得正处。”

    张青云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官不官的,你就不要罗嗦了,就给我说说这省府大院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吧,好让我有个思想准备。”

    王志远又喝了一口咖啡说:“这个大院说复杂特别复杂,说简单也特别简单,一句话,就是人人都得有后台,没有后台,你就活不下去,或者活不好。这最大的后台,就是省长,就是你和省长的关系远还是近,还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很重要,直接关系到你的升迁,你的位子好还是坏。

    “比如当初李大化当省长的时候,谁和他关系好,谁就能飞黄腾达。赵同业和他是哥们,升了,做了副省长了;袁保山和他是好兄弟,就接了赵同业的秘书长了。大到正厅级的干部升任副省级,小到一个公务员的进出,甚至一个临时工的进出,都有大领导在后面说话,要不然根本进不来,也出不去。就像你们省长办前年刚来的美女赵雅莉,她是谁啊?前省长的孙女,这里面的人大部分都是当年他爷爷的部下,谁不买账啊!连省长李大化都是他爷爷提拔过的人,老赵头当省长时,李大化才是下面一个市的市长,见老赵头要先在办公室外面站半天排队。

    “跟你这样说吧,省长就是这个大院子的核心,围着他画一层又一层大大的圆圈,这在最里面一层的,就是领导最信任和欣赏的人,包括他的哥们、部下和身边人,包括你这样的秘书,都属于这一层次的。进了这个层次的,就有希望了,有什么好处也不会漏掉你,隔个两三年就进步一级,不知不觉中,就从小官做成了大官。而在外面的,你就听天由命吧,运气好了,轮到领导提拔人的时候,为了显示自己用人是公平的,合理的,不偏不向的,就会安排一些人作为陪衬,恰好你表现也优秀,群众基础也不错,也循规蹈矩的,没得罪过主要领导,那你就会万分幸运的上一个台阶。这只能说明你运气好,并不是领导器重你的必然结果。

    一百一十九、“找不到大官做后台,也要找一个管用的小官做后台,就像我当年,李大化怎么会认识我一个小科员,我爹虽然有点钱,可以去送礼,但省长的家门是随便谁都可以进的啊?你就是想巴结也巴结不上。没办法,我就巴结范红堂,他好歹是个副秘书长,管点事,关键时候可以为我说句话。我这个副处,说实话还是他为我争取的。他不在办公厅党组会上和袁保山打招呼,我连这个都没有。

    “而有关系的,你就看吧,官提的快不说,还可以胡作非为,就是有人告状也没事,反正上面有人罩着。就像李大化的秘书小邱邱惠民,比我还小一岁,进办公厅时还是个副处,做了三年省长秘书,就任了办公厅第一秘书处的处长了,到国外又进修了一年,下派到了下面的一个县级市,很快就做了市长。李大化快下来前,又给他说句话,他如今已经是副厅级的干部了,还兼着一个县级市的市委书记。你说这公平吗?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还有现在第二秘书处的处长沈宏图,你肯定见过面的,他对应的就是副省长林正义,那是个典型的王八蛋!吃喝嫖赌,五毒具全。现在的社会,谁也不能保证你不干点非法的事,但作为一个省政府的处长,你干什么总得说的过去吧,不能太过分。而这老兄,猖狂的很,也下作。下属单位的厅局机关只要不向他进贡,逢年过节的给他送点卡,送点好烟好酒,他就想方设法找人家的茬子。你的上行的公文,报上来了,就等着分管领导签子了,到了他这一关,那好办了,你再急也是瞎急,他不管你是谁,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只要平常里得罪了他,没喂的他心满意足,他就找茬子,随便找个借口,拖着不办。

    “下面的单位实在是等不及了,反映到林正义那,林正义说,没见到哪个文啊,只要我一见,马上就签字。捉来沈宏图一问,他净是理由了,说文办的不好,有明显的纰漏,还没有征求有关厅局的意见,还不能仓促出台,万一有什么后果,不妥当。

    “林正义一听,也对啊,有问题的文怎么签啊,再斟酌斟酌吧!还夸沈宏图认真负责,坚持原则。他哪知道,这小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只要钱送到,礼物送到,他比谁办的都快。

    张青云说:“那下面的这些厅长局长们都那么好惹啊,没有告他的?”

    王志远说:“告,怎么不告,人家就是不明着告他,还不会造他的舆论啊!一来二去,他的名声就出去了,臭了,但他也有办法。他用要别人的东西转回头来给大领导送礼,送给分管的副秘书长,也包括袁保山,这些领导,抽的烟都是‘大中华’,一盒就五六十块,谁买的起啊?他们有抽不完的好烟,喝不完的好酒,都是哪来的,还不是别人送的啊!

    “这帮子大官啊,你哥我虽然不聪明,但也看出来了,手下也都喜欢养这么一两个恶狗一样的部下,就是专门用来咬人的,找下面的茬子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下面的头头脑脑时刻头痛,不能太舒服,要他们知道上面还有不少爷,需要随时进贡。你是当上了厅长、局长了,有车坐,有人权有财权,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可以签单,但省政府副秘书长一大堆,副省长一大堆,也要吃要喝,他们自己手里又没有实权,到哪里赚便宜啊?只有拿你下面的厅局开刀,放它一两个恶狗经常咬着,找点事,让那些厅长、局长的求到自己头上,自己两边都落好人,也都落好处,多划算啊。所以这恶狗一样的人也是办公厅的宝贝,都正规了,都照章办事了,谁还尿你们这些秘书长、副秘书长的!即使有人告,只要有领导说话,照样安全。沈宏图的处长不是当了五年了吗,现在已经是副厅级干部后备人选,说不定哪一天就升了副厅了,如今的世道,真能把老实人活活气死!想不开不行,想不开整天一肚子气,我反正也看淡了,不想这些了,只是你问我,我才一吐为快。

    “现在好了,王天成当省长了,你如今是省长的秘书,也该咱弟兄风光风光了。我敢保证,不出三年,你也会飞黄腾达,到下面也弄个市长、书记的当当,到时候别忘了你哥我啊!”

    张青云一笑说:“哪能啊!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春节前的这两个月,张青云发现,这省党代会的成果就开始兑现了。选上省党委委员的那些厅局长们,位子悄悄的就动了,被下派到各个市,担任市委书记或代市长什么的。

    原来是党委委员的,这一次没有被选上的,就从重要的位子到了相对不重要的位子,或者为完全离休做准备。比如从原先的市委书记或者市长,调回了省城,做了厅局的党组书记,张青云知道,这些都是准备接任厅长的。

    还有七八个年纪马上到限的厅长,再过几个月就要回家抱孙子了,现在虽然还保留着厅长的职务,但厅党组书记的职务已经交给别人了,现在自己实际上已经是二把手,没有了人事权力了。这是为了避免领导干部临离休时突击提拔干部,突击进人,让后面的接任者不好处理。

    干部调整是很突然的,前后也就是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动了一百多个厅级干部,这在清河历史上也是很少有的。按惯例,大批的干部调动要推迟到年后,目的是要各个领导干部最后过一个好年,过一个完整年,虽然是最后的晚餐,但推迟个一两个月,大家心里会好受点。

    这样雷厉风行的动大批高级干部,张青云知道,这也彰显了新一届省委领导班子的决心和勇气。说白了,就是省委书记杜茂林和省长王天成的勇气。两人虽然刚开始配班子,磨和的时间不长,但对于清河干部的现状、看法和认识还是非常一致的。

    清河的大批厅局级干部,存在的最突出问题是派系严重,一派是前省委书记郭云石的人,一派是前任省长李大化的人,两派谁也不服谁,扯皮严重,其他的中间派几乎没有多少生存的空间,关键的位置几乎都是这两派的人,非此即彼。

    比如在下面的市里,市委书记是郭云石的人,市长却是李大化的人,大家都有后台,都有人为自己说话,自然都一样的牛气十足,你说一套,我干一套,各人按自己的思路干,窝里斗现象严重,在全省都是普遍现象。

    外地客商到清河省下面的市投资兴业,都搞不清到底哪一个说了算。市长刚拍胸脯保证过的,这条街你投资改造吧,保证十年内不动它,让你收回投资,还有可观的利润。

    而到了市委书记那一问,书记立即就急了,说市长说的不算,我才是这个城市的老一,我最后说了算!按规划,那条街是新的商业新区,要重新推倒重来,建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呢!

    外地客商无可奈何,不知道究竟应该听哪一个的,想想投资把握不大,怕投下去的钱打了水漂,只好拍拍屁股走人了。所以招商引资,一直是清河省的软肋,几届党委、政府都没有大的成效,这么一个中部大省,每年只有区区六十多亿元,还赶不上东部沿海一个地级市的水平。

    杜茂林上任半年多,张青云逐渐看出来了,这位老兄正在一步一步的把自己的执政方略变成现实,他的“三个突破”,前一个是虚的,是长期的的目标。后两个才是实的,一个是动干部,一个是招商引资。一个是人,一个是钱,都抓在了点子上。

    但具体能不能见成效,还有待观察,看他下一步的动作。人是玩的不错,很有点“杯酒释兵权”的味道,悄无声息的就把郭云石和李大化的人换了个遍,可见政治手腕还是不错的,自己的老板王天成面对的是一个水平并不低的对手,自己上了王天成这艘大船,现在看来是够风光的了,但前面的路还长的很,是福是祸,现在还很难说啊。

    年关年关,过年如过关,不管穷人还是富人,现在过的都是钱关。不管你有钱还是没钱,这个年还是要过。辛苦了一年,也该好好享受享受了。

    张青云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最喜欢过年了,只有过年的时候,地里也没有什么活了,父母才专心的在家里做好吃的好喝的,可以放开肚皮吃好面馒头,吃肉吃菜。

    平常里没有那么多的肉菜吃,嘴谗的很。每天吃了就玩,玩累了就睡,肚子里的油水足足的,躺在床上,快乐的不得了。而现在,张青云开始怕过年了,怕年前年后的瞎忙活,怕没完没了的应酬。

    自从当上王天成的秘书,张青云的年就没有过轻松过。为什么?找的人太多。找他当然都是冲着王天成的,问王天成在不在家,到那去了,什么时间见合适。

    张青云的电话成了总联络部,有时候手机打的发烫,还不能放下来。接电话多了,心里也烦,但做秘书的,万事都得忍着,不然影响领导的形象。因为你不是代表你自己,你是代表领导的。

    当然忙也有忙的好处,那些来看王天成的大大小小的官员、老板,都是非常知趣的人,为领导准备礼物的时候,一般也会捎带着为秘书和司机准备一份,为的是留个好印象,再想找领导的时候,方便,反正他们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都是公款,落得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礼物无非是些好烟好酒之类的东西,张青云不抽烟,也不贪酒,这些东西他根本不稀罕,也是拿回家里,有时候送人,大部分都送给自己的老爸、老岳父喝了,抽了。

    郑丽丽有时候觉得全部送人也有些可惜,就打算找熟人卖一点,多少换点钱。张青云劝他说:“多难看啊,你提的出去啊?我是提不出去,能换几个钱啊!逢年过节的也就是几十瓶好酒,放那吧,让我爹和你爹慢慢喝算了。”

    张青云知道,在老家县城里,有不少领导干部,家里都开了烟酒商店,就是为了把自己喝不完的好烟好酒变成钱,这一不犯法,二可以换成不少的钱,简直成了领导干部的额外金库,**个十年八年,换的钱也够养老的了。

    但在省城里,这样做就没有多少人拉下那个脸子了,一来省城里什么都贵,租间房子地段还不怎么好的,每月都需要几千块,你要是开个店,专门用来处理自己家里的烟酒,也不合算。

    再说了,说出去也不好看啊,这么大的领导,干这事,显得多没出息,那些小钱也看上眼了。就是想“洗钱”,也不干这个。

    “洗钱”,这是这些年刚刚出现的新名词,刚开始他不知道这个词的涵义,他有一次实在不明白,就问王志远说:“老哥,你家里也算是很有钱的了,你老爸在商界混了那么多年,肯定了解不少事情,你跟我说说,这‘洗钱’到底是咋回事啊?”

    王志远一笑说:“这不是很简单吗,就比如我老爸做工程的,需要揽到哪个项目,怎么办?比如这个项目能赚三百万,再怎么的,我老爸也不能独吞啊,你要吃独食,屁工程你也做不上。这要拿出一半的钱打点方方面面的人。比如你是建设单位的主要领导,让谁干不让谁干,其实是你说了算,我老爸就会找到你,先送个二三十万的,算是挂挂号。只要你接了,事情就有眉目了。等做完了工程,结算完毕了,再给你个十万二十万。那么多钱到了你手里,况且都是现金,你敢拿出去花啊?就你和你老婆的收入,检察院一查不就清楚了,你这是巨额财产,况且来源不明,什么时候抓到你,都是铁板钉钉的死证。怎么办?唯一的办法是让你儿子出面,做个公司,比如开一家饭店、咖啡店,或者卖一个品牌的东西,管他赚钱不赚钱的,就是稍稍赔点钱也行,关键是要有业务往来,营业额可以造假吗!比如一天的营业额只有一万,你可以做出三万的账来,反正谁也查不出来。这样不出一年,就凭空多造出来几百万,你就是再狠点,贪污他个几百万,你儿子一年也给你洗的干干净净的。有关部门就是查到你,也一点办法都没有,算算都是你儿子开店赚的钱。”

    张青云说:“我算明白了,要不省城里这几年开了那么多的店,有的根本没有多少人气,明摆着的是赔钱的买卖,但就是不见他们关门,原来是另有目的。这个办法好,等我有钱了,也这么洗洗!”

    虽然万般不愿意出席太多的应酬,但既然人家好心好意的邀请你去,你再不赏脸,给点面子,就过分了。况且敢邀请省长秘书吃饭的,都是这厅长那总经理的,人家也是找个机会,和你通融通融感情,以后找领导办事时方便些。

    去,干吗不去呢,虽然累点,但一来可以认识更多的人,二来可以给这些领导留下个好印象,不求他们在王天成面前说自己的好话,只求他们不说自己的坏话就行了。毕竟你太不会处理人际关系,是做秘书的大缺点。议论你的人多了,领导就会对你印象不好,找个借口,就废掉你了。

    端谁的碗就要看谁的脸色,这做秘书的,你说容易不容易啊!

    离春节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张青云接到老家清水县委书记朱凤山的电话。

    朱凤山说:“老弟啊,我要到省城里办点事,顺便看看你,你老弟一定要抽出时间来,咱们好好聊聊天。”

    张青云说:“好,你这个家乡的父母官来了,我就是再忙,谁也不见,也得抽时间见你老哥啊。要不然我怎么回老家啊!”

    朱凤山说:“一言为定啊!我安排好打你的电话。”

    晚上七点,张青云打的赶到朱凤山在清河国际大酒店定好的包厢。清河国际大酒店,那是省城里有名的五星级大酒店,什么东西都是贵的吓人。一个标准间住一个晚上,就需要五百多块钱。到餐厅里简单吃顿饭,没个两三千块别想出来。这种地方,张青云也没少来,当然大部分都是陪同王天成的。别人单独请自己,他都不要求客人选在这个地方,太出格了,折杀人。

    但这一次张青云没有拒绝,他知道,像朱凤山这种在下面做县委书记的,别看官不大,但实权确实大的惊人。不是有人议论吗,这官中最有实权的,在中国就数当这个县委书记了。管他个百把万人,人权财权都是实打实的,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就是天王老子,想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了。

    他们赚钱的渠道可多了,安排人,提拔干部,分包工程,引进项目,几乎每一个环节上,都有发财的办法。

    清水县还不算富县,但就是在这个地方,当上五年的县委书记,肯定发了。就那动干部一项,五年之内把全县的正科级干部动一遍,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全县二十多个乡镇,三十多个科局,牵涉上百个正科级干部,每个位子要想干,最少送个三两万,多了送个十几万,就算平均一个位子五万算吧,五年下来,也是500万的收入。

    还有三百多副科级干部的提拔、任用呢,那么多土地批租,工程开工,里面漏洞多的是,只要他敢下手,不怕死,发财的办法简直是多的是。

    当然,如果运气不好,撞到枪口上,也有死的可能。像朱凤山前任的县委书记刘万富,就是因为收了一个乡党委书记的三十万块钱,答应了要给人家活动成副县长,结果没弄成。又答应了让人家做财政局长,结果又有人送了四十万,去争这个财政局长。

    刘万富看人家送的钱多,就把财政局长的位子给了送四十万的人。那个送了三十万的乡党委书记,只能安排到县水利局,做了局长。像这个位子,送个十万八万的就能成了。刘万富贪,钱也没退,话也没有安抚到,就让这个花钱买官的县水利局长心理很不平衡。

    偏偏他不走运,那一年天公不作美,清水河水泛滥,决了口,淹了两个乡镇,二十万人受了灾。上面怪罪下来,就要求追究责任。自然先追究到他头上,受了撤职处分,从局长变成了副科级干部,整天晦气得要死。

    越想越气,他就把怨恨全集中到刘万富身上,向市里检察院的反贪局举报。反贪局的局长早就眼红这帮发财不要命的县太爷了,就想抓个典型,好好敲打敲打一下,迅速组织了个专案组,三下五除二,就把证据掌握到手了。从刘万富家里搜出了堆成小山一样的好烟好酒不说,照相机、金项链也有一箩筐。银行里的存款和现金加起来,有八百多万,是清水县建国以来最大的贪污案。后来市里用他的东西,搞了个腐败展览。

    因为认罪态度较好,刘万富被判了个无期徒刑,在监狱中经常做报告,当然是给新提拔的那些厅局级干部们现身说法,这样他也可以得到减刑,这是个典型的反面教材了。

    到了包厢,才发现只有朱凤山一个人。原来张青云并没有和朱凤山见过面,只是简单的通过几次电话,双方并不太熟悉。但久在官场上混的人,都有那个本事,可以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三句话一说,就亲热的像亲兄弟一样。

    张青云看朱凤山,也就是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也就是一米七四,比自己高一点,鼻梁上戴副眼镜,也是一副挺斯文的样子,不是表哥说的有流氓相的人,心里就立即有了好感。

    两个人坐下来,喝着茶,点了几个非常名贵的菜,看着服务员出去了,就开始没话找话的聊天。

    朱凤山说:“你老弟能赏脸,我很高兴,我也知道,年底了,都忙,尤其是你这做领导秘书的,更是一刻也清闲不了。我到清水县三年了,今天才和老弟见了面,实在是罪过啊罪过。”

    张青云说:“都怪我,回去的少,你不知道,我也不爱回去,熟人太多,到那都有人认识,和这个吃顿饭吧,不和那个吃,就感觉对不起人家,干脆谁也不见,省事。”

    朱凤山说:“也是,这应酬太多也烦。就像和你老弟,别说在一起吃饭了,就是坐下聊聊天,也是非常愉快的事情吗!”

    张青云看他很会说话,就问他:“书记,以原来是做什么的?”

    朱凤山说:“我原来在市里的报社做社长,还兼着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上一次干部调整,就到了你们县,做书记。我在东岭市委大院里混了十八年,做过团市委书记,市委办公室副主任,也算是一个老机关了。跟你一样,写材料的出身。”

    张青云忙端起茶杯,说:“想不到,你老哥还是我的同行,来以茶代酒,咱们干一杯!”

    有了共同的话题,就好办了,两人是越说越热乎。菜上来后,两人边吃饭边聊天。

    张青云对朱凤山的安排很满意,就两个人,不像有的场子,乱哄哄的,一桌子有五六个人自己不认识,想说什么也不方便,每到这样的场子,张青云只是坐一会,喝点汤,吃点菜,找个借口接个电话,就告辞了。

    这顿饭朱凤山安排的好,张青云吃的也高兴。正宗的粤菜,精致,口味适中,很符合张青云的需要。看看时间不知不觉中过了一个小时,朱凤山才进入正题。

    朱凤山说:“老弟,实不相瞒,我找你也是有事要求你的,你看我在下面也干了这么多年了,光正处级就做了八年了,再不动,就没有机会了。提拔副厅级,你也知道,你们老家清水县,在全东岭市是出了名的穷地方,被刘万富折腾了六七年,元气大伤,十年内能够恢复过来,就算是不错了。我这个书记,只能陪着耗死,想升官几乎没可能了。眼看着书记和市长都要换,等过完年书记和市长都换完了,万一是从省里下去的,我一个都不认识,还请你老弟多多关照,打个招呼,引荐引荐。当然如果能通过你的关系,见到王省长,让他认识认识我,就更好了。”

    张青云说:“过完年又要动一批干部,东岭的书记和市长动不动现在还说不了。你见王省长,这个不太好办,因为你中间隔的级太多了。找他汇报工作的,不是这书记就是那市长的,县委书记根本轮不上。我还是到时候给你打招呼吧,不管谁做书记和市长,他总要见王省长吧,所以我的面子他们还是要给一点的。”

    朱凤山说:“那就全靠老弟了。咱小弟凌云的事你放心,等他正科一转正,我就把他放下去,当个镇长书记的。”

    张青云说:“你就看着办吧,他那个人还是有些脑子的,会办事,有时候比我还强。”

    朱凤山忙不迭的拍马屁说:“你们两兄弟,各有各的长处,你是大才,不一样不一样。我到清水才知道,这地方虽然穷了点,但人很聪明,出人才啊出人才!”

    张青云说:“清水历史上确实是出了不少大才的,古代的就不说了,北洋军阀和民国的时候,清水出过不少大官的,在中国那可是风云一时啊,个个都是威震一方的显赫人物。现在不行了,正厅级的官就很少了,也就是寥寥的三五个。”

    朱凤山说:“不急,不急,以后就等着你老弟给清水人民争争脸了。”

    张青云哈哈一笑,说:“妄言妄言,我哪能跟那些大英雄比啊!”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饭吃了两个小时,该说的也都说了,张青云就抬手看看表,对朱凤山说:“书记,我还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你住哪,要不要我安排?”

    朱凤山说:“我就住国际大酒店,房间已经开好了。多谢老弟关心。”说着递给张青云一个手提包,说:“要过春节了,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干脆给你准备了五万块钱,你看什么东西自己喜欢,就买吧,送我送你的见面礼。”

    张青云看他出手这么大方,就知道他也不会是个清官,再说了,五万块钱,一旦出了事,他那一天进去了,就把你拉出来垫背,说给省长的秘书还送了五万块钱呢,到时候自己进去了不说,还牵连了省长,让大领导的威信受损。省长就是有心想保你,但迫于舆论的压力,只好丢车保帅,这样冒险的事情他张青云无论如何也不会干的。

    想到这里,张青云看也没看,就把包推给了朱凤山说:“老哥,我知道你够意思,是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但这样的大礼,我还是不能接受的,太贵重了,担待不起。事情该办的我给你办,但钱我不收,这是我做秘书的原则。你要看得起我,就把东西收回去,咱还做兄弟。”

    朱凤山看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心里还是信不过自己,就只好收了回去。说着就买完单,打了司机的电话,让他开车送张青云。

    朱凤山把张青云送到楼下,又安排司机,把准备好的年货给张青云带上。

    张青云让司机把车开到范小玉住的小区,就提着东西,说是要看一个亲戚,就上了楼。

    到了家里,范小玉还是一个人在看连续剧,看张青云提个大包进来了,忙站起来迎接。张青云换了睡衣,从卧室里出来时,看见范小玉已经打开了包了,里面是四瓶名酒,四条名烟,还有两包高级茶叶,看样子也值个几千块了。

    范小玉很高兴,说过年回家不用再买东西了,就这些拿给老爸老妈,也够意思了。范小玉的父母都在下面的一个小县城里,都是普通职工,这些东西确实也算上档次了。

    看着范小玉高兴的样子,张青云就逗她说:“你看你,和别的女人一样的势利,我不掂东西回来,就不让我搞啊?”说着就把她抱在怀里,不住的使坏。

    范小玉说:“哪个女人不喜欢钱财啊,光说我,你老婆不也一样!嫁汉嫁汉,为的是穿衣吃饭。穷光蛋一个,哪个女人愿意跟啊?”

    张青云紧紧的抱住她,一边亲着她的粉脸,一边说,说:“放心吧,跟着我,我会让你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