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可把我们急死了……”
他能听出,这是宫允修的声音,他微露笑,转头望向床边。
仍然一片漆黑。
他试着动了下嗓子,好久没有说过话,嗓子都像是陌生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干涩。
“雪落……”
立即,有冰凉的小手握住他的,他下意识得望向握住他手的那一边,还是看不清楚。
“为什么要关灯呢?为什么……不让我看到你们?”他开口,“藤野……宫允修……把灯开了……”
所有的人都怔在那里,不再开口说句话,就连雪落,也呆在那里,握着他的手,更为冰凉。
苍穆突然间也闭了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整间病房内,一片寂静,都能听到各自的呼吸心跳声,那么清晰。
经过检查,血块压迫视觉神经,造成失明。
可喜的是,只要后期血块慢慢吸收,视力还是会恢复,但可悲的是,脑中的血块,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吸收液化。
而相比较而言,这算是好的,在做检查的过程中,发现苍穆的双下肢,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也就是说……脑出血的后遗症——瘫痪。
所有的人听说后,都如遭了雷劈,老天这是在干什么?让人醒了过来,却又给了这么沉重的打击,如果……如果他自己知道了,会不会接受这个事实?这么高傲尊贵的一个人,却要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一辈子都在黑暗中生活吗?
“还能做手术清除血块吗?”藤野开口问。
教授摇了摇头:“我们只能多开些活血化淤的药,第三次手术……”他没有说下去,仍然摇了摇头。
藤野他们都没再说话,教授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谁能经受住几次三番的开颅手术?
雪落站了出来,望了他们一圈,然后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笔,又认真写下一笔一划。
“不用再做手术,从今往后,我就是他的腿,就是他的双眼!”
能理解雪落的心情,现在的她,只要老大醒来,哪怕他是残了,缺胳膊少腿了,或是毁容了,任何一样,她都能接受,她只要他还活着,还有着一口气,那就好。
苍穆也显得挺冷静的,虽然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也没有问起,但如他这般聪明的男人,又怎么会不清楚自己身上的变化?
他没有抱怨过一次,也从没有因为心情不好而发过次火,这一个星期以来,他都很配合雪落。
她仍然给他洗漱,给他按摩,特别按摩下肢的时候,好几次,他想开口让她不要按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很想看一下她小巧甜美的脸,只是,这个愿望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实现。
于是,看不见,他就特想听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却能激起他心中千层浪的声音,只是,她却一句话都不说。
醒来后的第二天,他就拉着她的手:“雪落……你是不是仍然在怪我,所以不愿和我说话?”
他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在雪落看来是怎样?可是,哪怕她帮他挡去了一枪,她那含愤又悲伤的眼,却永远都存在他的脑海中,她哭着说:我能不能……刺你一刀……
她是恨他到极点了,所以才想着要不他一刀吧?
他杀死了伊向天,岂止是一刀,就是千刀万剐,也在所不辞了。
他感觉到她温软的小手拉过他的,摊开他的手掌心,手指在他的掌心中划着。
有丝痒到难耐的感觉,但能辩出她是在写着字,于是,压抑下那份冲动,仔细感受着她写下的字。
“喉……咙……哑……医……生……让……休……息……少……说……话……”
她尽量将字句缩短,以免他辩不出。
但他的感觉向来灵敏,每个字,她只写了一遍,他便领悟出来了。
他没再说话,不用问她为什么喉咙哑,这一切,早已心知肚明,只不过,心疼她,这么一个弱小女子,怎么承受这么多。
苍穆恢复得很快,除了视力与下肢依然没有好转外,其余已恢复地差不多。
医生建议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但雪落不肯,仍然要住在医院里,每天陪着他康复训练,又请来了有名的针灸医生,给他做针灸。
每次看到那细细的针刺下去,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犹如刺在木桩上,雪落的心就一阵绞痛。
第三天的时候,她实在看不下去,一把阻止了医生,对着他摇了摇头,迅速推着穆逃了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快?”苍穆脸上戴着墨镜,身上穿着烟灰色毛线衣,颈中围着黑色毛巾,头上,也戴着黑色的帽子,头发还没有长长,天气也还未完全暖和,雪落每次都为他穿了好多。
他坐于轮椅中,腿脚上,盖了深色的毛毯。
雪落蹲于他身边,伸手替他整理围巾衣服,然后牵他的手写字。
“我让他加快速度,我们要去约会……”
他哧笑出了声:“和一个废人约什么会?”
他的话才落,她的小手即捂向他的嘴,示意他闭嘴,他笑着摇摇头,拉下她的手,顺势在她手上偷取一吻。
“那好吧,我们约会去……”
梅奥诊所,很大,也是这边最好的医院。
医院里环境幽美,又伴着柔柔的春风,花开艳丽,让人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美好。
雪落推着苍穆在公园内溜达,时不时停下来替他整理下围巾,敲一下他的双腿,好像,走路的人是他。
他知道她的心思,她想让他尽快好起来,如果医生说,每天不停按摩不落下一分一秒,他就会马上好起来,他想,她不睡觉不吃饭也会去做。
只是,这么些日子来,仍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雪落望了眼面前毫无表情的男子,比起先前来,憔悴了,也瘦了,但那份气质,哪怕只穿着毛衣,哪怕坐着轮椅,仍然删减不了。
她伸手替他整衣服,他却倏然抓住她的手。
“雪落……”他开口叫了声,她没有应,但他知道,她此刻正望着他,待着他开口。
而他突然之间难过,突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如果,他就这样了,就这样过一辈子了,她也依然会陪在他身边吗?她不会厌烦他吗?
她突然间抽出了手去,他感觉到她奔开去。
“雪落?雪落……”
他有丝着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只是须臾,她又奔了回来,伸手攥住他的手。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花香。
带着淡淡的青草,又有着一丝甜腻的味道。
“什么花?”他开口问。
感觉到她在他的手掌心写着。
“不认识……”
“原来是野花啊?到底还是没有家花香……”他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
雪落有些不明所以,又写道:“哪里的家花?”
他继续笑,只是伸手去搂她的头:“过来……”
她依言凑上去,他准确捕捉了她的唇,深深吻了下:“嗯,真香……”
雪落一下子满面羞红,伸手就扯他的脸。
“哇,家花原来这么刺啊……”他哇哇大叫。
她开心笑着,伸手去扯他,他拿手挡着。
晚上的时候,苍穆睡于病床上,雪落睡在床边的陪护椅。
其实病床很大,足够两人睡,但他不说,她也不睡,可能是生怕压着了他。
“雪落?睡着了吗?”半夜的时候,他轻声开口。
她没有应声,他屏气凝听,似乎她那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也没再开口,只是翻了翻身子。下半身,毫无知觉。
他伸手下去,狠狠捏大腿,没有一丝疼痛。
然后,又挣扎着起身,以双臂的力量支撑起身子,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挪到床边,只稍微动了下,便浑身汗。
他听到一边的椅子传来声音,他知道他定是惊动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她看到这样子狼狈的他:“你不要过来!不要帮我!”
雪落奔向他的动作怔在那里,然后呆呆看着他朝着床边挪动。
呼啦一下,他整个人瞬间倒了下去,扑通一声掉于地上。
她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他面前就要抱他,却是被他突然间一把推过。
雪落一个不设防,一下子跌倒于地。
“说了不要过来!走开!”
他对着她轻声吼,她仍然不理会,仍然上前要去扶他,却再一次,被他推倒在地。
“走开!”
雪落怔在那里,望着面前狠命想要撑起自己的人,却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无力而跌坐于地上,到了最后,像是恨极了,他狠狠捶着自己的双腿。
她的泪一下子流下来,他怎么骂她都无所谓,可是,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子自残。
雪落扑上去,紧紧抱住他的手。
“你走……走……不要再回来……不要再这样帮我……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不要!”他一个劲推着她,她却像是用劲了力气,抱住他不让他甩掉。
到了最后,他也终于像是用尽了力气,没再推开她。
只是,听到他喃喃似绝望的声音:“雪落……这样子无用的我,你还会要吗?”
她狠狠抱着他,埋在他的肩头点着头,然后,湿润的吻,从他的颈肩处过来,吻他的下颌,吻他的脸,吻他的鼻子……最后,又吻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