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晟轩被刺之事发生不足一个时辰,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金陵。
北街一间破旧的茶馆中,一个满脸胡茬,身着灰色大氅的男子正坐在角落安静地喝茶。馆内人声鼎沸,议论纷纷。“陆晟轩”、“龙堃”、“刺客”与“祈王党”等字眼不时飘进他的耳中。
在此的大多是些江湖武人,莽夫,粗人,说话口无遮拦,无所顾忌。
其中一桌靠窗的三个大汉乃结义兄弟。
只听其中一人嘿嘿笑道:“据说那陆晟轩是个小白脸儿,长得比姑娘还美,否则你以为龙堃喜欢他什么?”
另一人发出桀桀笑声,“没想到龙大将军还男女通吃。”
第三人一脸轻视,笑道:“看来那陆晟轩对龙大将军是情深意重啊,否则,什么力量能让人不顾自己,挺身挡刀子呢!”
他话说完,三人皆是一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淫.笑。
第一人一脸轻佻之色,接着又道:“可惜喽,可惜‘香消玉殒’,再也无福坐享荣华了。”
第二人接口道:“就是,老子还想瞧瞧那小白脸儿到底是怎么个美法儿呢。”
第三人压低了声音,“怎么个美法儿?说了老三你可别流口水!”
第二人好奇了,“怎么?二哥你见过?”
第三人道:“见到是没见过,不过,我听说……他可是像极了‘那个人’……”
他放慢了语速,将“那个人”三个字着重强调了一番,另外两人一听,彼此眸光相对,不亏是一起走南闯北的哥们,瞬间皆已会意,都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然后却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灰袍男子持杯在手,这时才喝了一口茶。
不过多时,馆外匆匆进来一人,一身破旧的黑色大氅包裹着她纤细的身体。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银带束发,五官精致,只是小脸脏兮兮,看上去像个小乞丐。
她转来转去,来到了那灰袍男子的桌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是咱们的人。”说着一把抢了对方手中的茶杯,一饮而进。
灰袍男子奇道:“你看清楚了?”
那少女点头,压低了声音,“我看的一清二楚。千真万确,是个生面孔,许是仇恨龙堃,但没入会的。”
灰袍男子点头,同样声音很低,“嗯,想来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少女一咬嘴唇,狠狠攥了攥手中的杯子,低声气道:“那个陆晟轩是个什么东西!!!那刺客身手灵敏,是个高手,没他那么一挡,凶多吉少的是龙堃了!”
灰袍男子若有所思,缓了一缓方才道:“可惜是有几分可惜。不过,那刺客心急了,搭上一条性命。”
他说着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刚想喝茶,却见自己的杯子在对面那丫头手中,眉头一皱,重新拿了一个,恢复了正常语声,不满道:“像个姑娘家行不行?”
那少女见了,知他是后反劲儿,在说自己抢了他杯子的事儿,于是也跟着皱起了眉,噘嘴道:“梁大哥常说大丈夫不拘小节,却又总在这种小事儿上说我!”
灰袍男子哭笑不得,“你是大丈夫啊?我在教你如何做个小姑娘好不好!”
少女白他一眼,毫不避讳,“谁要做个小姑娘了,我可是个暗杀者。”
灰袍男子一把堵住了她的嘴,眉头一立,低声而急促地道:“事不过三,再有一次,我立刻密报阁老,除了你的名字。”
那少女立时服软了,低声央求道:“梁大哥!干嘛那么吓人,甜儿再不敢了便是了嘛。”
灰袍男子脸一黑,白他一眼,“看你表现了。”
***
莫府
莫阁老莫礼承坐在椅上,捋着胡须。
长子莫连狄,次子莫连正皆在屋中。
莫连正红着脸一拍椅子把手,张口气道:“事情就是这么回事!要不是那个该死的陆晟轩!哎……!”
他一拍大腿,青筋暴起,语气急而暴躁。
“活该!反正他那种人渣死了也是活该!”
莫连狄听了弟弟的讲述,叹息一声。那刺客能近身龙堃,可见不是一般人,若是如愿刺死龙堃,那将是一件多么大快人心之事,可半路却来了个陆晟轩坏事!
他摇了摇头,“暗杀者以后要杀龙堃就更难了。”
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张口闭口骂的都是陆晟轩。
莫阁老捋须道:“那小子虽可恶,不过此次要是死了也是冤。”
莫连狄,莫连正兄弟俩人见老父久久不言,一言便是这样一句,彼此面面相觑,甚是不解。
“父亲大人这是何意思?”
莫连狄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龙堃的护国大将军当然并非浪得虚名,别说他身边护卫极多,就是独自一人时,杀他也堪比登天。梁萧和暗杀者如若打着这个主意,怕是要失望了。”
莫连狄恨恨地一攥拳头,“若非杀了他,哪还有光明到来的一天!!”
屋中父子三人瞬间都陷入了沉默。
莫阁老捋须静坐,良久良久,叹息了一声。
“梁萧虽有备而来,但终究是年轻了些,看来夫夫有必要会他一会了。”
***
陆都督府
五名御医皆是瑟瑟发抖,跪了一地。
龙堃一把揪起了郑太医的衣襟,青筋暴起。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郑太医哆哆嗦嗦。
“龙……龙大将军息怒……陆都督这刀确实接近心脏,拔刀,拔刀真的……真的有风险,下官不敢骗大将军。”
龙堃眸光如火,“本将不允许有风险!”
郑太医浑身冷汗,抖的更厉害了。
“下官……下官等定尽最大能力……保住陆都督性命。”
其他几人也立时叩头,“下官等定尽力而为!”
龙堃恨恨地丢下了郑太医,戟指怒目,“你等听着,陆都督无事,你们活命;陆都督要是有什么闪失,我要你们全家陪葬!”
五人只觉皆是倒抽一口冷气,哆哆嗦嗦立时叩拜,连连点头,领命。
龙堃凛然转身进屋,快步来到陆晟轩床前,瞧着他嘴唇苍白,面无血色,胸口恨恨地一紧。
他坐在床边,握住了陆晟轩的手,“晟轩,挺住,你不会有事的!”
陆晟轩声音微弱,“大人……大人不必挂怀,我……我我挺得住。”
龙堃紧了紧他的手,瞧着他的脸庞,胸口一缩,便有些哽咽,“为什么要去挡那刀子?!”
“本……本能……”
陆晟轩双唇微颤,奄奄一息,良久,良久,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
龙堃心中登时翻腾起来。
本能?他说那是本能。
他竟然说那是一种本能!
***
苏凌夕一听,脑中轰隆一声,双腿登时软了,一个没站稳便要跌倒。半儿赶紧一把扶住了她,哭道:“小姐……小姐你……!”
苏凌夕抬手推开她,只觉得瞬间昏天暗地的。
他……
不,不会的……
她不敢多想,什么也不敢想,只觉得一刻也挺不了,披了衣服,出了苏家,直奔都督府。
沿途之中她不知是怎么过的,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他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她反复念着,但觉时间过的奇慢无比,每一刻钟都仿佛煎熬,摧残着她。
马车终于停了。
她匆忙下来,立在那朱门之外,心中波涛汹涌。他的好,他的不好,全部浮现在脑海中。
她没敲门,只远远地望着。
他终究还是厌恶她的。
他一定不想见她。她不能坏了他此时的心情,可脚却迈不动。她无法离开。
时间缓慢,半个时辰好似历经百年,她聚精会神地盯着,盯着……
终于,那朱红的大门终于开启。
她目不转睛,盯着出来人的表情,心高高悬起,越来越怕,仿佛天要踏下来。
直到她看到了御医们的笑脸,隐约听到他们话语,一颗悸动的心,终于平稳下来……
***
第二日,第三日,龙堃每天都来都督府看望,见陆晟轩情况平稳,一点点好起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几日,让大人挂念了。”
陆晟轩倚在床头,充满愧疚。
龙堃道:“晟轩客气了,你因本将受伤,本将心中过意不去,觉得对你有所亏欠。”
陆晟轩道:“大人如此说,晟轩就更觉得汗颜了。”
龙堃一抬手,“你我就不必如此客气了。”
陆晟轩躬身点头。
龙堃瞧着他,“其实本将今日来,除了探望你,还有旁的事与你说。”
陆晟轩垂首恭敬道:“大人尽管吩咐。”
龙堃点头,但却沉默了,良久,良久方才再次张口道:“本将十八年前,曾有过一个未能出生的孩子。可惜本将都不知它是男是女。”
他顿了一顿,眸光闪过一丝哀愁,转瞬又凝视着陆晟轩,温和地接着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本将的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