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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珑月庵的斋菜清淡可口, 对于吃了一大堆烤肉正犯腻的宋嘉禾而言正合适。

    用完斋饭,宋嘉禾几个又陪着宋嘉音说了会儿话,见天色不早, 遂去向主持明惠师太辞行。

    明惠师太是宋老夫人的好友, 如无特殊情况她老人家每月起码要来珑月庵礼佛一次。宋嘉禾每回都陪祖母过来,故而和明惠师太十分熟悉。

    又有年初她大病一场, 昏迷不醒, 祖母急的直掉眼泪。后来明惠师太把那串陪伴了她四十年的小叶紫檀佛珠送给了她, 还在她床前打坐念经。

    念到第三天她苏醒, 祖母一直都觉是明惠师太用佛法把她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对师太更是感激不尽。

    如此渊源之下,宋嘉禾来了珑月庵,万没有不拜见明惠师太的道理。

    说起来宋老夫人和明惠师太的交情可追溯到垂髫之年。师太本也是世家贵女,却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勘破红尘入了空门。因缘际会之下来到武都, 进入珑月庵,因精通佛法而信徒众多。短短二十年就将珑月庵发扬光大。

    小丘尼通禀后将她们引入厢房后便告退。

    宋嘉禾对蒲团上的人恭敬抬手地打了个稽首, “师太好。”

    宋嘉淇和宋嘉晨亦见礼。

    明惠师太还了一礼, 慈眉善目地看着她们。

    如此宋嘉禾才抬起脸来, 哪怕看了十几年,每一次见面宋嘉禾都忍不住心底的惊叹。

    简朴的灰色僧袍, 眼角淡淡的纹路, 这些都掩不住她的绝代风华。

    宋嘉禾一直都觉得珑月庵能如此香火鼎盛, 与明惠师太身上那种庄严之中混合着缥缈仙气的气质密不可分, 看着她, 你就会不自觉的信服。

    “祖母让我问问您,院子里的荷花开得很好,您要不要抽空去看一看?”宋嘉禾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

    明惠师太轻轻一甩拂尘,“告诉你祖母,若得空,贫尼便上门叨扰。”

    宋嘉禾笑眯眯道:“您能过来,祖母定然开心。”

    明惠师太微微笑着,如春风拂面。

    宋嘉禾犹豫了下,期期艾艾道:“我大姐初来乍到,还请师太多多关照!”

    明惠师太微微一笑,“求人不如求己。”

    碰了个软钉子的宋嘉禾脸色微红,讪笑着挠了挠脸,“那您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一路小心!”

    宋氏三姐妹乖乖巧巧的行礼告退。

    出了院子,宋嘉淇用力的呼出一口气,在里面她大气都不敢出。总觉得自己咋咋呼呼的会亵渎了主持师太。

    宋嘉禾被她这没出息的样子逗乐了,“你至于这么夸张吗?”

    宋嘉淇吐了吐舌头,“我也不想啊,可我看见师太就控制不住的紧张。”宝相庄严,仙气渺渺跟见了大殿上的佛像似的。

    宋嘉禾无奈摇头,抬头一看,红霞满天,如火如荼,“和大姐道别后……”

    “六姐,怎么了?”

    宋嘉淇见她突然愣在原地,不由奇怪。

    宋嘉禾朝着对面的屋顶眨了眨眼,不是很确定道:“我刚刚好像看见一道红色的影子闪过去?”

    宋嘉淇与宋嘉晨面面相觑,扭头问丫鬟们,“你们看见了吗?”

    一众人不约而同的摇头。

    “你是被彩霞晃花眼了吧!”宋嘉淇嘲笑。

    宋嘉禾望了望天边大片大片的晚霞,捏着眉心笑了笑。

    宋嘉音一直送她们到大门口,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眼睛发涩的宋嘉淇突然一把抱住宋嘉音,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姐,你跟我们回家吧,修行在家里也可以啊!”大姐那么讲究一个人,从小到大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在这儿却要粗茶淡饭,还要自己洗衣扫屋,连个小丫鬟都没有,宋嘉淇越想越心酸。

    宋嘉音喉咙有些堵,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她哑着嗓子道:“你说什么糊涂话,我这条命都是菩萨给的,要是这点诚心都没有,是要遭报应的。”

    宋嘉淇哭唧唧的看着她。

    宋嘉禾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别胡闹,以后我们多来看望大姐。”

    宋嘉音勉强维持住笑意,“是啊,你们几个以后多来陪我说说话。”

    宋嘉淇眼泪汪汪的点头。

    宋嘉音摸了摸她的脸,“快点走吧,天黑了山路就不好走了。”

    宋嘉淇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宋嘉音里痴痴的望着她们,眼眶渐渐湿了。

    六月底,赵家大姑娘出阁,谢嬷嬷带着行李住进了锦绣院,宋嘉卉水深火热的生活就此拉开序幕。

    宋嘉卉的下马威被谢嬷嬷四两拨千斤的化解不说,还在第二天就被谢嬷嬷揪到一个错,打了手心。

    任是宋嘉卉如何谩骂都无济于事,宋老夫人特意拨了四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任由谢嬷嬷差遣,就是防着谢嬷嬷指使不动锦绣院里的人。十板子下来,宋嘉卉的手也肿了。

    挨了打的宋嘉卉能善罢甘休吗?要是挨了一次打就乖顺下来,她就不是宋嘉卉了。

    宋嘉卉自是越挫越勇,要与谢嬷嬷对着干,结果一败涂地。

    手心还肿着不好再打,于是手臂大腿臀部这些肉多的地方纷纷惨遭辣手。

    苦不堪言的宋嘉卉找林氏哭诉。

    林氏自然疼得心肝颤,硬着头皮和谢嬷嬷说情,反被谢嬷嬷义正言辞的说教一顿。

    谢嬷嬷想当恶嬷嬷吗,她也不想啊。可这位二姑娘,她要是不一上来就把她打服了,打怕了,根本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看人的眼力她还是有的。

    怪不得宋老夫人让她不必束手束脚,只当教训自家子侄,感情她早知道自己孙女这德行。谢嬷嬷都后悔了,当初就不该被宋家的门楣和束脩晃花了眼。可千金难买早知道,不想砸了招牌,她就得把宋二姑娘教出个样子来。

    谢嬷嬷深觉掉了坑,爬出来还不容易的那种。

    锦绣院里斗法,宋铭都被惊动了。他却不是替宋嘉卉说情,而是告诫林氏不要扯后腿。

    宋铭发话比宋老夫人还管用,林氏再不敢求情。宋嘉卉见林氏都撒手不管,登时心凉,伤心又绝望的哭了一场,旋即消停下来。

    闹闹哄哄就到了七夕,当天崇仁坊里举办庙会,且昼夜不绝。

    这样的热闹,宋家姑娘们自然要去凑一凑,宋嘉卉也不例外。

    是日傍晚,盛装打扮好的姑娘们陆陆续续到了温安院。

    宋嘉卉在屋子里打扮了整整一个时辰,自从上次从宋嘉禾那得到灵感之后,她摈弃一贯的华丽风,改走清新简洁路线。旁人的反应更是让她坚定了想法。

    今天她穿的就是用黄色雪菱纱新作的千水裙,双股垂髫分肖髻,插了米花色水晶发钗,化了淡淡的妆容,简单自然。

    揽镜自照,宋嘉卉摩着镜面,嘴角微微上扬,弧度越来越大。

    然而刚刚建立起来的满满自信在进门那一瞬间溃不成军,尸骨无存。

    大红色的水袖凤尾裙,如同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发尾用白玉梳松松垮垮挽在脑后,斜插的镂空飞凤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肌肤赛雪,红唇若朱,额间的红莲花钿艳丽的让人挪不开眼。

    缓缓站起来的宋嘉禾朝着门口的林氏和宋嘉卉明媚一笑,眸光流转,顾盼神飞。

    宋嘉卉的脚就再也抬不起来,油然而生一股拔腿就跑的冲动,她知道宋嘉禾美,很美!可从来都不知道她能美的这么具有侵略性。

    同样被惊艳了的林氏回过神来,立时去看宋嘉卉,见她怔怔然地咬着唇,登时心里一疼。卉儿的容貌一直是她的心病,尤其是回到武都之后,被俏丽多姿的姐妹围绕着,卉儿越来越自惭形愧,每次和姐妹们出门都要难受一回。然容貌于世家贵女不过是锦上添花,且这红颜易老。奈何卉儿就是听不进去,这孩子到底年纪还小,看不透这些个。

    嘴里发苦的林氏前走一步,遮住了失态的宋嘉卉,“母亲赎罪,我们来迟了。”

    借着这一打岔,谢嬷嬷不着痕的推了推宋嘉卉。惊艳正常,嫉恨就不正常了。

    谢嬷嬷同样的心里发苦,二姑娘这性情也是没谁了。

    “二嫂和二侄女可来了,就等你们了!”宜安县主满脸笑容的开口。目光在显然精心打扮过的宋嘉卉身上绕了一圈,轻轻一笑。

    这脸酸的都能沾饺子吃了,相由心生这话,可见还是有道理的。

    林氏笑笑,带着宋嘉卉见过礼后落了座。

    宜安县主笑吟吟对宋老夫人道:“母亲可得多安排些人跟着姑娘们,万一碰上那不长眼的坏人可怎么办?”

    宋老夫人虚虚指着她,笑骂,“你这张嘴,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吗? ”宜安县主一甩帕子,飞一眼斜上方的林氏,“早年咱们暖暖不就差点丢了。”

    林氏整个人都颤了颤,手心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提起那桩事,宋老夫人就满心后怕,又冷冷扫一眼如坐针毡的林氏。暖暖五岁那年的上元节,林氏带她上街赏灯,竟是把人给丢了。幸好遇上好心人,送了暖暖回来,要不宋老夫人都不敢想孙女是个什么下场。

    面色发白的林氏低了头,小女儿丢了,她自责得无以复加。老夫人还厉喝要休了她,她又急又怕。

    当年那种心脏被什么东西箍住的感觉,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幸好人没事儿。

    望着玉颜光润的宋嘉禾,宋老夫人还是一阵阵止不住的后怕,她板着脸叮嘱,“玩归玩,你们记得了,切不可甩开下人,也别去那危险的地方,知道吗?要是叫我知道你们胡闹,下次就别想踏出大门一步。”

    她故意多看了宋嘉禾一眼,当年这丫头就是调皮甩开了下人才跑丢的。

    宋嘉禾悻悻一抹鼻子。

    宋嘉淇握了握拳头,自信满满,“祖母您放心吧,谁敢拐我们,我打的她满地找牙。”

    宜安县主见自己引起了婆母不好的回忆,忙描补,“可不是,母亲就放心吧,咱们家这几个姑娘,谁敢欺负他们。”

    宋老夫人这才露了笑影。

    “当年是谁把你送回来的,六姐真不记得了?”宋嘉淇突然对盘旋了自己心头多年的疑问又好奇起来。

    宋嘉禾微微仰头,纤细的手指轻点下巴,沉吟片刻后遗憾的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就记得他身上的熏香有点儿像松柏,挺好闻的。”

    年初那一场病让宋嘉禾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唯独这一桩,两辈子她都记不起细节。

    她所有的记忆就是有人抱着她‘飘’进了家里,把她放下就‘飘’走了。

    之后的事都是祖母告诉她的,见到家人后她哭的背过气去。当夜发了一场高烧,烧退以后她就又生龙活虎的活过来了。她连自己走丢过两个时辰这件事都不记得了,更别说阴影了。

    宋嘉淇畅想,“肯定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做好事不留名!”

    宋嘉禾笑,“好人会有好报!”因为不知其人,宋老夫人只好在珑月庵为他点了一盏长明灯,上写佚名。

    宋嘉淇重重点头。

    “好了,该出门了,早去早回!”宋老夫人看一眼更漏提醒,余光瞄见低着头浑身都不自在的宋嘉卉,目光下滑,落在她手里皱巴巴的锦帕上。

    宋嘉卉心里一慌,将帕子团在手心里,头垂的更低了。

    宋老夫人心里一叹,大家闺秀讲究的气度而不是容貌,多少世家贵女容色寻常,可待人接物大方得体,谁会轻视,她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