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回去时的路程已经与起来时要快速了许多。
或许是少了那些女郎们的纠缠,卫芊总觉得,今天的鲁齐像是特别的高兴。
以至于,那种欢喜总是不自禁地,便在脸上流露了出来。
卫芊经历两世,都难逃为情所伤。
无论是前一世她自己巴巴的想要贴上去的段墨,还是这一世逼着她接受的韩非,结果都是以卫芊心神俱碎收场。
这样的卫芊,无异对感情是敏感的。然而如此敏感的她,却看不透鲁齐的心思。
那天回府之后,卫芊总觉得鲁齐对她的关系看似如常,但是,又总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尽管他对她的态度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有特别地表达出爱慕之意,但是,他来卫芊院子的次数却逐渐增多了。
鉴于他每次过来,也不过是跟卫芊抚琴谱曲,所以卫芊心中虽有疑惑,但是也拿不准鲁齐心中倒底是怎么想的。
这样一段时间之后,卫芊便暗暗想道: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样的,这逍遥王府终究不能久住下去,还是趁早搬出去的好。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卫芊便开始利用出府的机会,在城中寻找合适的居住之所。
只是,住处还没找到,鲁齐却没有预警地向她表白了。
那天,卫芊还未起榻,便听到庭中传来一阵清婉的琴声。
迷糊间,卫芊恍若做梦一般。
她躺在床榻上静静地聆听了一会,这才分辨出,弹琴的应是鲁齐。
这么大早来自己的庭院里弹琴?
卫芊心里隐隐有了一丝不安。
披衣下榻,卫芊几步来到门边,依门望去,庭院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摆了一副榻几,白衣胜雪的鲁齐正在专注地抚琴,抬手回头之间,如诗如画。
卫芊心中有些微微的惊讶。
无疑,有琴仙之称鲁齐,他的琴弹得已经不是用一个“好”字便可以形容的了。
卫芊微微闭上双眼,用心感觉着那舒缓的琴音,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心思随着琴声的指引,变得极其纯净起来。
听着那琴声,卫芊只觉得自己心里那些苦楚,那些无可奈何,那些求而不得的遗憾,统统离她远去。
天地之间仿佛有一个人,似乎从混沌初开之时起,便一直等在那里,等着她回首望来,等着她去聆听他的声音。
似乎那一个痴痴等着自己的人,是冥冥中宿命的安排。
像是老大早就安排好这样一个人,可以安抚卫芊那种积累了两世的寂寞。可以给伤无可伤的她,一个安静港湾,为她避风挡雨,让她疗伤。
一曲罢了,清婉的余音袅袅地在半空盘旋。
卫芊缓缓睁开双眼,庭院中的鲁齐抬起双瞳,他的唇角带着一丝看不出情绪的浅笑,黑玉般的眸子深邃而朦胧。
他专注地望着依门而望的卫芊,长身而起,向她一步步走来。
鲁齐本来便是以琴艺闻名于世,这个含蓄却又风雅的男子,便是在情爱的表达上,也与世俗男子是如此的不同。
鲁齐缓缓在卫芊身前站定,他的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和窘迫。
静静地凝视着卫芊,他极为自然地说道:“这首曲子,是我专为芊芊姑娘所谱,今生,也只会为你而弹。不知道芊芊姑娘是否喜欢?”
卫芊面上波澜不兴。
迎着鲁齐的注视,她深深望向他。
随即却径自越过他,笔直走向那古琴。
在榻上坐定,她抬手抚上几上的古琴,素手轻拔。随着一串悦耳的琴声流泄而出,鲁齐惊讶地发现,卫芊所弹的竟然就是他刚才的琴曲。
他没有想到,她不仅记住了才听过一次的琴谱,居然连那份纯净跟淡然的神韵,也跟他极为相似。
就在鲁齐不无欣喜的时候,卫芊却将琴弦一压,一时间,乐声猝然而止。
卫芊将手自琴上抽回,迎着鲁齐的视线,静静问道:“王爷以为我刚才所奏之曲如何?”
鲁齐笑着点头,“芊芊姑娘机智聪敏、慧质兰心,鲁齐的新曲,姑娘不过只听了一遍,不仅记住了琴谱,便是对鲁齐的心境,也洞若明镜。”
卫芊摇头,“王爷错了。”
一直专注地望着卫芊的鲁齐,随着她摇头的动作一出,面色便一白。
鲁齐大致明白,卫芊这是要拒绝自己了。
不去看鲁齐有点僵硬的表情,卫芊望向虚空,淡淡说道:“王爷初时听到琴声,必定以为自己找到了今生的知音。可是你不知道,对我而言,无论是熟记你的琴谱,或是模仿你的神韵,俱是一种本能。一种为了生存必须的本能!”
在鲁齐的盯视中,卫芊勾唇一笑,带着几分凉薄,“不仅仅是在琴艺上如此,在生活中处处,我都是如此。我努力吸收一切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为了一旦自己置身其中,不为外力所动,不被他人掌控。”
“王爷刚才夸我机智聪敏、慧质兰心倒是不假。如果我不是如此机智聪敏,又怎么会骗得王爷误以为,我是那阳春白雪般纯净的人呢?”
转头望向鲁齐,卫芊咯咯笑着,不无自嘲地说道:“现在王爷应该知道了吧,就算是心机阴沉的人,一样可以弹奏出飘渺自在的琴声,让人咋然听去,难免会误以为其人纯净。然而,那一切都是假像,恁不真实。那样的人,王爷若是以为是你的知音,那便大错特错了。”
望着侃侃而谈的卫芊,鲁齐面上的失望之色转淡。
他温和地望着她,嘴角又带上那温和的笑意。微微笑道:“鲁齐虽然善琴,但是却从不以琴声去会天下知音。真正懂你之人,无须听琴,只须观心,便知道此人是不是你的命定之人。”
白衫飘动间,鲁齐几步来到卫芊身前。
他俯视着她,眼神渐渐深沉,幽暗如海,声音浅淡,“没有早一些认识你,真是可惜。”
“现在认识了,如果只是做朋友,却也不迟。是不是?”
卫芊微笑着说道。
鲁齐的唇边笑容如花。
他重重点头,“人生苦短,缘分一事最难确定。现在,确实还不算迟。”
鲁齐的语气意味不明。
他一向是个温和的人,然而却又对某些事,有就执拗的偏执。
只是,像他这样温和的人,即便偏拗,也不会强硬地逼迫别人去接受他。
他只会用他特有的方式,坚持着他的选择。
庭院里不知何时飘起了蒙蒙细雨。
又轻又柔的雨丝,随着湿润的微风凉凉地扑向两人的身上。
不过瞬间,庭院里便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鲁齐看着卫芊,笑了笑:“我不会强求你一定接受,也必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只是恳请你,就以朋友之心待我,不要因此而避开我。如此可好?”
这样的鲁齐,卫芊无从拒绝。
她只能抑制着内心翻涌的感动,淡淡说了声:“好!”
鲁齐一笑,转身在绵绵的细雨中,缓缓往庭院外走去。
“王爷,你的琴。”
卫芊惊觉到他未拿古琴,忙大声提醒着,捧了琴便待追上去。
鲁齐却回头一笑,“自此以后,鲁齐将不再抚琴。既然那曲子不合芊芊姑娘的心意,这琴便留给你,当是我送给朋友的念想好了。”
卫芊愕然地望向他,小嘴张了又合,最终却什么也说出来。
朦胧的雨雾,将庭院中那郁郁葱葱的绿树,跟姹紫嫣红的鲜花都淡淡地晕染开了。
鲁齐白衫飘飘,那像是孤寂了万年的背影堪堪没入门外的瞬间,瞬间定格在卫芊的记忆深处,如同一幅清雅的水墨画般,让她毕生难忘。
从那以后,鲁齐就像此事从来便没有发生过一样,再没提起过。
他对卫芊的态度,也一如从前,温和、有礼、却不会逾越彼此间的底线。
而卫芊,也因为答应他像朋友一样相处,反到不好再提离开的事了。
但是在面对鲁齐时,初时她的心里却难免还会有些些的别扭,但隔了一些日子后,她见到鲁齐真的完全是一副心无芥蒂的模样,也就渐渐地放下了这些许的尴尬。
不管鲁齐的心思如何,但是他至少在表面上做到了对卫芊再不含杂质,这就够了。
卫芊奇异地发现,自从两人将话挑明之后,相处反而更为随意,更为轻松了。
慢慢地,她竟然发现,她与鲁齐之间,竟然有了一种介于朋友跟亲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同于她与跟韩非在一起时,那种愈是情浓愈发不能退让的坚持,也不能于跟卫青在一起时那般亲厚。
但是,她发现自己在鲁齐的潜移默化之下,也开始跟他一样,渐渐地可以不计较地为对方付出,为对方着想,保持着那种纯净的感情跟安全的距离。
正因为这种没有太深的依恋跟亲情的负担,反正让卫芊跟鲁齐找到了最为契合的相处方式。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卫芊的身份从王府琴师,转为了鲁齐的背后幕僚。
由于在韩非身边的种种磨练,让她替鲁齐处理事务时分外的得心应手。
这让鲁齐在惊讶之余不无欣喜。
随即,一个疑惑却又涌上鲁齐的心头。
一个将国事处理得如此得心应手的妇人,他再是愚笨,也不可能会单纯地以为,她只是一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女郎。
可是,她是谁呢?
鲁齐的心里矛盾了。
一方面,他真的很想知道卫芊真正的身份。在他看来,只要清楚了卫芊真实的身份,他才可以弄明白,她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
另一方面,鲁齐又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因为初时与卫芊的约定,约束着他不可以私自去查找她身份的真相。
时间在鲁齐的矛盾中飞逝,一晃眼间,又到了来年的春天。
韩国。
韩王的寑殿中。
韩非一脸怒意地望着正跪伏在榻前那个罗衫半解,却又哭得无法自制的妇人,一股厌恶的感觉从心中莫明地升起。
“皇上既然无心立后,就算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也该让我等为皇上多诞子嗣。”
那个妇人,无异是美艳的。
就算这样哭着的时候,也是妩媚逼人。
可是韩非对这样一位伤心欲绝的美**人,不仅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反而于冷漠中更添了几分不耐。
那妇人抽抽噎噎的,仍然不忘暗里拿眼偷瞄着韩非。
在见了他这样的表情后,那妇人哭得更伤心了。
一时间,在心中那股难以压抑的幽怨驱使下,她冲口而出道:“自从卫妃那个淫荡之妇与人私奔离宫之后,皇上要么数月不召后宫中的嫔妃侍寑,要么便是召了我等前来,看上一眼两眼,又像是索然无味一般,将我们遣了回去……”
“淫荡之妇!”
那妇人话未说完,韩非带着杀意的语气便沉沉而来。
那妇人一惊,马上便意识到了自己一时失言了。
从卫妃离宫之后,她的名字便是宫中大忌。别说是提起了,就连与她相关的人跟物,都成了除韩非之外,所有的人不能说,不能提,不能触及的秘密。
对于卫妃逃离王宫的事,在宫中,是个公开的秘密。
人人都知道,但是,人人都装着不知道。
竹屋那边,卫妃的住处逞论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被皇上下令原样不动的一律照旧,像是在静候那个妇人随时归来。
如果这样还看不出皇上对卫妃的一番深情,那便算是白活了一世。
可是,自己明明知道卫妃是皇上的死穴,明明知道那个妇人就算再胆大妄为,皇上就是忘不了她,心里眼里就只有她,自己为什么还要去故意揭他的伤疤,连带跟自己过不去呢?
自己犯了皇上的大忌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说卫妃是淫荡之妇呢?
他都已经如此袒护她了,就算人不在了,都还为她失神至此,自己为什么还要去打皇上的脸,去抺黑她呢?
那妇人想到这里,突然又想起,刚才韩非语气中那股浓浓的杀意是真的。
皇上,他真的有可能为了自己对一个逃离他身边的妇人不敬,而杀了自己。
这想法一出,那妇人就更加害怕了。
在这种害怕的驱使下,妇人扑上前去,抱着韩非的大腿呜呜痛哭着说:“求皇上饶恕臣妾的口不择言,臣妾,臣妾实在是为皇上不值才会如此说的呀!皇上待卫妃如此情重,卫妃尚要逃出宫去,臣妾是吃醋了,嫉妒了,才会口不择言的呀!臣妾,臣妾是真心爱慕皇上,请皇上看在臣妾对你一片真心的份上,饶恕臣妾吧!”
“你真心爱慕朕?”
韩非语气一缓,定定地望向那哭得悲伤的妇人。
妇人心中一喜,忙不迭地抬起红肿着双眼,泪痕狼籍的脸,无比认真地说道:“臣妾当然是真心爱慕皇上的了,臣妾对皇上之心可表日月。”
韩非像是陷入了深思。少顷,他又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会爱慕朕?”
为什么会爱慕他?
那妇人不敢置信地望向韩非,她抽噎着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你是皇上。是我韩国的一国之君啊!”
韩非无力地闭上双眸,冷冷地再问,“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那妇人愣住了。
她垂着头,仔细地想了许久,这才嚅嗫着回道:“臣妾还爱皇上勇武英俊……”
“够了!”
韩非嗖然睁开双眼,暴喝道。
妇人一惊,吓得软倒在地。
暴怒过后,韩非冷如铁石的俊脸上闪过一抺厌恶。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低喝道:“来人!”
“是!”
随着两个禁卫大步而入,韩非冷冷地令道:“伍将军平三番有功,朕的魏妃,就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