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芊明白,自己可以借助鲁齐的影响力,大张旗鼓回去韩国,无疑是当今最好的选择。
如果这件事对他又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卫芊也就不再顾虑其他,只好再次求助于他了。
她向鲁齐深深施了一礼,发自肺腑地说道:“王爷的知遇之恩,今生难报,妾,也只能一礼以表其心了。”
鲁齐面色无波,他轻轻托起卫芊,只看了她一眼,便掉头颇为伤感地说道:“什么时候,你对我竟然生疏到了这般境地。”
鲁齐像是自嘲,又像是自苦。他勾了勾唇,却无法挤出一个不以为意的微笑。
“这世上,你可以对任何人客气,唯独对我,你永远不必如此。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
说到这里,鲁齐却再也无法继续了。
明明知道她是韩王的女人,明明知道,直到现在她还爱着韩王,自己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喉结微动,鲁齐把接下来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最终,还是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牵强之极的笑容,“我这就去安排一下,短期内,我会尽快送你返回韩国。”
卫芊反应过来时,望着鲁齐逃一般离去的背影脱口而出道:“卫芊!”
鲁齐一顿,却没有回身。
自知自己冒然了,看着他直挺挺的背影和高昂的脑袋,卫芊大声补充了一句:“妾,名唤卫芊。”
鲁齐一怔,没有回头。
然而,他的脸上却慢慢浮上一抺浅笑。
原来,她姓卫。
芊是她的名。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骗过他。
就算她的身份,是她不能说的秘密。可她对自己,始终真诚,从来便不曾骗过他。
如此,便足够了!
这世上,终是有个这样的妇人,甫一相交,便将自己当成可以信任的人。
从初时起,她便信任他,也帮过他。
那么到了现在,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在她需要自己帮助的时候袖手旁观呢?
就算最终自己没有福气去拥有她,这个妇人,也值得自己的顷心以待。
鲁齐心潮起伏,最终他却只是背着卫芊,点了点头,随即便大步离开了。
鲁国突然盛传,即将会举办一场声势浩大风雅盛事。
素有琴仙之称的逍遥王,将携手新收的弟子,弹奏千古风流之曲。
这样的消息一径传出,便在各国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当世风流的逍遥王呀!据传他从不轻易在人前弹奏的。这世上,听过他弹奏的人,寥寥无几。
他的琴声,据说宛如仙曲一般,人间难得几回闻。
像这样琴仙级的人物,他居然要携手新招收的弟子,弹奏千古风流之曲,让世人不仅可以一睹其人风姿,更可一饱耳福。
无疑,这样的消息,在这个竞相风流的时世,是极具吸引力的。
几乎是一夜之间,鲁国的这场即将到来的盛事,便被火速传扬了出去产。
一时间,天下的名人雅士,跟公卿权贵都闻风而至。
当然,这些闻风而至的人当中,也包括韩跟段国的名人雅士。
那场即将要爆发的战争,并没有阻止这些名人雅士,对风雅之事的追求。
鲁王最近对这个儿子十分的满意。
自从鲁齐接连替他处理了几桩棘手之事,不仅事办得漂亮,就连兄弟间也未伤和气,这让鲁王在对鲁齐刮目相看的同时,对他追求的这些风雅之事,也就乐见其成。
无异,鲁齐重新执迷于风雅之事,让那些原本对他生了防备之心的兄弟,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毕竟,比起在政事上锋芒毕露的鲁齐,他们更愿意看到一个以专注琴艺的逍遥王。
所以,在鲁王跟鲁齐那些皇兄大力支持下,这场盛事,在十天之后拉开了序幕。
那场盛事,设在一个露天的高台上。
台下的绿草之上铺满茵席,高台之后青山隐隐,绿树成荫。
笑看春风,观天然美景,听旷世之音。
在一个身姿妙曼,却白纱蒙面的女郎款款起向高台上的榻几时,高台之下嗖然一静。
随即私语声不断传来:
“这难道就是逍遥王新招的弟子么?”
“这,这不是个女郎么?逍遥王新招的弟子,竟是个妇人?”
“这妇人如此年青,她的琴艺造诣能高到哪里去!莫不是逍遥王少年风流,刻意为这个妇人造势?”
“逍遥王呢?怎么不见逍遥王出现?如果听不到逍遥王亲自弹奏,岂非是老夫毕生之憾!”
种种私语声中,那蒙面女子素手一扬,随着一串琴声飘荡而出,一场风花雪月般的盛事,由此拉开了序幕。
原本还私语着的众人,随着那流水一般的琴音一出,众人便是一惊。
随即,现场渐渐安静了下来。
在场的,都是精通音律之人。
那女郎一抬手,那柔和的琴音便从她的指尖流泄出来。
她的琴声婉转轻盈,仿佛从远古的时空中悠然飘至,又像是远山的清泉泻入久枯的石崖,突然带来的清明,一扫众人心头的浮躁,让人听了,心情一下子变得安祥起来。
众人越听,心里便越是惊讶。
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女郎,看起来年纪轻轻,竟然琴艺如此了得。难怪逍遥王会破例将其收为弟子。
就在众人听得神魂俱失的时候,突然,不远处又有一缕琴声,幽幽荡荡轻飘而来,悄然揉入那女郎的琴声之中。
众人眺目望去,与女郎遥遥相对的不远处,一个白衣男子,身姿如玉,飘然若仙。
“逍遥王!”
“那是逍遥王!”
人群一阵骚动,随即又恢复了初时的安静。
没有人愿意错过这样的千古绝唱。
于是,青山绿树之中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那悠长空灵的琴声,飘荡在天地之间。
在众人的凝神静听中,渐渐的,逍遥王的琴声转为绵长,那女郎的琴声瞬间转弱,与之低低和唱。
两缕琴声,一轻一重,缠缠绵绵,婉转低吟,一如人间绝唱。轻飘飘而来,又轻卷而去,不时挑起众人的心中的瘙痒。
那一缕一缕的琴音,和着这绵绵春风,悠悠撒向天地之间,绮丽了世间春色,钻入人的心底,勾起难耐的瘙痒。
然而,却在众人难忍难耐之时,两缕琴声却于低吟浅荡之间,愈来愈低,愈来愈低,最后,消失于天地之间。
琴声一止,天地间是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消遥王鲁齐长身而起,白衫飘飘的他迎向高台中正缓缓自榻上起身的女郎。
当鲁齐与卫芊并肩而立之在高台之中时,人群沸腾了。
白衫飘飘,玉树临风的鲁齐,跟他身边白纱蒙面,也是一身素白,身姿绰约的卫芊站在一起时,众人直如看到了神仙中人。
激动的人群中,各种论议声扑面而来:
“逍遥王身姿如玉,飘然若仙,人如其仙,琴如其仙。老朽有生之年得闻此乐,此生无憾了。”
“如此风流之人,琴艺虽然不及消遥王,但是放眼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这个女郎,她到底是谁?”
“就连淡泊世事的逍遥王也动了凡心,将她收为弟子,想来,这个女郎必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风流之人。”
众人议论到这里,已经好奇心大盛。
“咄,那姑子!抚琴弹曲,乃是天下最为风流的雅事一桩,怎么可以行藏头露尾之事。快快将面纱摘下来,与众人坦诚相见,方不失我辈风流。”
人群中突然有人站起来大声喊道。
一时间,引来许多的附和之声。
在众人大声吆喝中,鲁齐跟卫芊相视一笑。
随即,卫芊素手轻抬,众人只觉得面前一亮,一时间,天地间又嗖然转为寂静。
今天卫芊虽然仍素白着一张脸,未施黛粉。但是,她的眸中荡漾着水样的光芒,灼灼逼人,让人一见之下便难免深陷其中。
此时,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她的双颊天生红润,粉粉嫩嫩的她似乎一掐那肌肤都可以掐出水来一般,让人观之心痒难奈。
这样的一五官精致如画,顾盼风流的女郎,再加上她自身那种迥异于一般士族女郎的逼人的华贵跟悠然自在,竟让在场的人全看呆了去。
“卫妃!”
诡异的安静中,一个人嗖然立起,他遥指着卫芊,惊讶地直唤出声。
这人的惊呼声实在有点大,大到足以唤回失神中的众人。
在众人不解的瞪视中,那人让卫芊看了又看之后,却又嗖然收了声,讷讷地坐了下去。
只是他人虽然坐了下去,但犹自拿眼紧紧地盯着卫芊,像是唯恐她会消失一样。
见那人虽然直呼出声,然而却没有再坚持下去,反而坐了下来。
于是众人便想,或许是这人认错了人。
就在众人不以为意地将目光从那人身上调开时,人群中突然又站起来一人,他大声说道:“没错,这个妇人正是韩王的妃。诸位不知么,韩王为了她正要向段国开战呢!”
说话的人,正是当年曾在韩王宫中向韩非讨要过卫芊的鲁国使臣。
他在卫芊掀开纱巾,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便觉得这个妇人似曾相识,很像他曾经讨要过的那个韩姬。
只是,当年他看到的人跟眼前这个女郎虽然五官相似,但是眼前这个女人比起当年那个韩姬来,出色太过,以至于他也拿不准自己见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直到那个韩国来的士族大声指出这个女郎的身份时,他便特别注意了卫芊一眼,这才惊觉自己并没有认错。
加之那个韩人虽然认出了眼前这个女郎,然而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坐了下去,便让这个鲁国使臣联想到,韩王正为了一个失踪的爱妃准备向段国宣战的事,如此一联系,他便更加肯定了眼前这个女郎就是韩王的卫妃一事。
毕竟,韩王对段国开战在即,韩人在这种时候发现他们皇上的爱妃并没有被段太子掳走,而是远在段国之外的鲁国,这事要如何收场,便难说了。
所以那人尽管面上十分肯定,然而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想到这里,那鲁国使臣不无肯定地说道:“没错,你就是卫妃!是韩王的妃子!”
众人的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卫芊。
就连鲁齐也像是大吃了一惊似的向她望来。
在众人的盯视中,卫芊缓缓一笑,她转身对鲁齐盈盈一福道:“妾,早就对素有琴仙之称的逍遥王心生敬仰。为了得到你的指点,妾不惜冒险出宫,背着皇上千里迢迢来到鲁国,所幸心愿得偿,还望王爷莫怪妾隐瞒之过。”
“你真是卫妃?”
鲁齐似不敢相信。
卫芊长跪不起道:“妾,正是韩王妃。当初为了得到王爷指点,不得已之下才隐瞒了身份,还请王爷看在妾诚心向学的份上,原谅妾的情非得已。”
卫芊表情诚恳,坦然。
一番话下来,不仅说服了众人,也说服了那个韩国来的士族。
他心里想道:“众人对卫妃离宫猜测颇多,没想到这个妇人倒是极有名士之风,她私逃出宫,竟然仅仅只是为了向逍遥王学习琴艺罢了。从逍遥王的反应不难看出,他也是真的不知情的。如此看来,韩国此次向段宣战,只怕是师出无名了。”
那人心里正在寻思,众人的论议声又四起。
越人风流,又生**漫。
当即有越国的人大声说道:“想不到这韩王的卫妃倒是颇有名士之风,为了学得琴艺,竟然抛下俗礼,毅然私出王宫。这样的妇人,委实是勇气可佳,实属难得。”
鲁人虽然刻板守礼,便是却极其重才。
当即有越国的人也跟着说道:“这卫妃虽然逾礼私自出宫,但是却是为了风雅之事,虽属不该,但是却情有可缘。妇人中有此才能的极在太少了,韩王应该郑重迎回宫去,好生相待。”
吴人最讲名士气节,不重俗礼。
因此吴国人对卫芊私逃出宫来鲁国学琴这件事,是完全不觉得有何可指责的。
当即吴国的人更大声地说道:“墨守成规视为朽木,难得妇人有这样的名士气节,又才情了得,得妇如此,实在是韩王之福呀!”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鲁齐突然扬声大笑道:“韩王好幸福气呀。得妇如此,实在让人羡慕!”
面对突然安静下来的众人,鲁齐再次一笑,“这次本王被卫妃一片向学之心感动,所教已无保留,如今卫妃既已学成,自当归国。也罢,本王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翌日起程,本王便亲自护送你回韩国可好。”
卫芊从善如流,再次道谢。
这样的结果,也是众人所乐见的。
一时间,欢呼声四起。
卫芊于众人的欢呼声中瞥到那个韩人士族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冷笑:韩非,你费尽心机,也不过是想要我出现罢了,如今我便如你所愿。只是,既然你我二人注定无从退让,你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通往韩国的驿道,一队马车迤逦而行。
慑于韩王的威仪,也鉴于这个卫妃是他看重的妇人,所以鲁王对于鲁齐亲自护送卫芊回韩国的举动十分赞同。
他甚至还特别拔了一支两千人的队伍,由鲁齐率领着护送卫芊回国。
骑在马背上的鲁齐,频频望向卫芊的马车。
那层薄薄的车帘,将他跟她,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每跨出一步,鲁齐便感觉到他跟卫芊之间的距离又拉远了一分。
尽管这次,鲁齐是抱着一线希望前往韩国的,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又极为担心,事情没有他预想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