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依依突然这么文绉绉地说话,还真让鲁齐错愕不已。
入夜时分,鲁齐与毕僳在屋前的木亭煮茶对弈,卫芊因为疲累,正想早些安歇,未想到依依却突然而至。
卫芊看她神色拘谨,不由问道:“有事?”
原本浑不自然的依依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蓦然抬头望向卫芊,突兀地问道:“鲁齐是你心爱是人么?”
鲁齐?
这已经是依依第二次这样问她了。
卫芊讶然!
原本怏怏地甚是打不起精神的卫芊,望着居然难得脸红的依依,心中一动,笑道:“我与鲁齐,是交情过命的朋友。”
“只是朋友?”依依眼睛一亮,再问:“如此说来,你那日所说的心爱之人并非是他了!”
至此卫芊已经完全明白依依的用意,笑道:“我已有夫主。”
依依面上掠过一抺兴奋。
少顷,她似突然想起一事来,盯着卫芊语气不善地警告道:“芊芊既有夫主,以后自当远离鲁齐,不可再与他如此相近。”
“为什么?”
卫芊挑眉,故意逗她。
依依面上阴晴不定。
卫芊笑得更是开心。她没有想到,像芊芊这样不通世事,完全不懂情爱为何物的人,居然也为鲁齐动了春心。
依依气呼呼地转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又嗖然转过头来看着卫芊毫不客气地说道:“这次下山,我方知道天下男色除了鲁齐,再无余子可以入眼。所以,这个男人我要了!”
卫芊不由大为好笑,奇道:“你要鲁齐?”
依依瞪她:“芊芊既有夫主,自当与你夫主好好相处,因爱敦伦,多多诞下子孙,如此方不失妇人之道。我的鲁齐,自此以后你不可再屑想于他!”
卫芊深知依依心思单纯,又不识世事,唯恐她分不清男女之间的感情,便不无怀疑地问道:“你是爱上鲁齐上了?还是只为男色所惑?”
依依表情转为严肃。
她勾着头想了半天,这才极为认真地说道:“我想是爱上了。”
“唔?”
“现在只要他对我一笑,我心便揪揪心,快乐得似要死掉。”
依依的大眼睛里光芒闪动,随之却神色一暗,抬手缓缓抚上胸口,幽幽说道:“可是他与你相近,我这里便会钝钝地痛,似要窒息。”
看来,依依这个不认世事的,还真陷入情网,动了凡心了。
只是,鲁齐会接受她吗?
卫芊静静地瞅着依依,心里却像开了锅似的转开了。
鲁齐性子沉稳,内敛。
依依不知世事,天性活泼。
或许,凡事太过淡然的鲁齐,有依依这样一个足以将圣人逼疯的魔女在他的身边,不时地刺激他一下,方能为他找回点人气。
微笑着望向窗外,花香隐隐。
卫芊不由得在心里叹道:昆山之颠,不失为一个避世的隐居之地。鲁齐有依依陪着,山中的岁月必然不会寂寞。
依依尚在瞪她,卫芊却幽幽问道:“鲁齐可知你心悦于他?”
依依噎住。
她脸色微红地盯着自己的脚步,吞吞吐吐地说:“鲁齐并不知道。”
卫芊一笑:“那你就想办法让他知道罢!”
依依惊喜抬头,“我喜欢鲁齐,你不生气么?”
“生气!”
卫芊讶然,随之一笑:“好朋友,自然更希望对方比自己过得幸福。如果你是真心喜欢鲁齐,愿意去感动他,会在他难过的时候陪着他,便是为他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如此,你还犹豫什么?去罢!去打动他罢,让他知道你是真的爱他!”
依依瞪视卫芊半晌,眼珠转转,忽而不无欢喜:“看来你真与鲁齐只是朋友,如此我可放心了。你也放心,鲁齐已答应留在昆山。从今而后,我势必会好好待他的。”
“鲁齐答应留在昆山?!”
卫芊愕然,不敢置信。
什么时候鲁齐跟依依的关系已经密切到了如此地步,竟然私下答应她留在昆山了。
依依不及出声,木屋门边传来鲁齐清雅温和的声音:“夜色已深,芊需要安寑了,依依还请回罢!”
鲁齐突兀地出现。他面色无波地看了依依一眼,语气淡淡地下着逐客令。
依瞪大了双眼,脸上微微泛红,又慌又乱地望了鲁齐一眼,转身飞快地离开了卫芊的房间。
鲁齐冲卫芊温和一笑:“奔波数日,你已经疲累之极,早些歇下吧。”
卫芊嘴唇微张,想问的话在唇边流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温和一笑,应了声:“好。”
鲁齐望向她的目光微微凝住,少顷还是退了出去,并体贴地替卫芊将门掩上。
听着房外的声音渐行渐远,卫芊心里仍在诧异,虽说依依对鲁齐的喜欢全写在脸上,可是鲁齐沉稳内敛,并不像是那种在短时间内便可以轻易改变的人。
他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接受并答应依依,留在昆山呢?
一阵疲乏涌了上来,这些日子以来,身子似乎越发容易疲累了。
打了个呵欠,卫芊熄灯上床,便是入睡之前,心里还在纠结着这个问题。
也许是夜里睡得早,第二天一大早卫芊便醒来了。
山中清静,除了风过山林带动枝叶的响声,便是鸟叫声声。
卫芊身体略有恢复,便自行取了面盆向灶房走去。
不意间看到水潭边鲁齐与依依似在争吵,卫芊愕然,逐朝他们走过去。
鲁齐先看到她,嗖然收了声,神色尴尬。
依依的脸忽而变得更红,表情狐疑。
卫芊莫明地觉得不安,终究忍不住问道:“你们可是在争执?”
鲁齐唇角一勾,笑得温和:“芊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与依依争执。”
一旁的依依却突然红着脸,怒气冲冲地自俩人身边飞奔而去。
“依依这是为何?”
卫芊拧眉问道。
鲁齐神色略显尴尬,笑得牵强:“无须理会她,依依不过是小孩心性罢了。”
卫芊突然想起昨天夜里依依来找自己时,曾毫不掩饰地表示过她喜欢鲁齐的事,心里不由想到:难道是依依向鲁齐表白,却被拒绝了。
沉吟片刻,卫芊终是忍不住说道:“齐,依依心性纯良,不做作,不伪善。只是她长年居住在这昆山之颠,鲜少与人接触,有时难免行事乖张,齐不可以用看待世人的眼光看待她。”
“这个我自然知道。”
鲁齐颔首,却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再抬头时,他已如同往常一般,笑得云淡风轻。一眼看到卫芊手中的面盆,鲁齐柔声问道:“芊还不曾洗漱?不远处有温泉,走,我陪你前去。”
毕竟感情是个人的事,尽管卫芊希望鲁齐可以幸福,但是却也只能点到即止。
眼看着鲁齐有意转移话题,卫芊一笑,只能说:“好。”
卫芊身上的剧毒还是不时发作。而且一旦发作起来,便剧痛难忍。每当这种时候,依依便为她施针镇痛,倒也缓解了许多。
只是替卫芊驱毒已是迫在眉睫了。
鬼医当年之所以选择在昆山隐居,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昆山育有大量珍稀的药材。
在替卫芊进行推宫换血之前,依依需要事先替两人准备好大量的药材。
那日之后,因为依依每天一大早便带着毕僳漫山遍野去采摘药材,所以除了她例行替卫芊诊治之外,便鲜少有与卫芊单独相处的时间。
关于那日的事,卫芊虽然想要问她,却总也没有合适的机会。
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地,只要依依在时,鲁齐总会适时地出现。
这一日,一同出外采药的依依与毕僳,竟然没有在太阳落山前如常归来。
就在卫芊与鲁齐担心不已时,未想到毕僳回来了,可依依仍然不见踪影。
鲁齐不无讶异,迎上前问道:“依依不是与你一处么?为何还不曾归来!”
毕僳解释道:“再过两天便是推宫换血之期,依依说尚差两味主药不曾觅得,是以今日我们分头行事,我往北山,她往南山而去了。”
末了他不无惊讶地问道:“怎么?依依还不曾归来么!”
昆山这连绵起伏,数百里全是原始森林,若是白日还好,一入夜间,便是像依依这样常年居于深山的人,也难免让人担心她的安危。
尤其又是在即将为卫芊推宫换血之前,鲁齐就更担心依依会有个闪失了。
想来想去,卫芊身边也是无法离人,最终鲁齐决定,由他与司马一同前往南山去寻找依依,毕僳在家里照顾卫芊。
无论是依依自行归来,还是他们已经觅得她的踪迹,俱以火为号。
商议好了之后,鲁齐跟司马便在卫芊的担心中出门而去了。
直到夜深,鲁齐与司马终于带着依依回来了。
依依身上满是荆棘挂伤的痕迹,神色郁郁。
一问之下众人才知道,她不曾觅到那两味所缺的药材。
卫芊心里甚是内疚。
望着神色凝重的鲁齐跟毕僳,她的心里隐约有了几分不安。
趁着毕僳与鲁齐说话的间隙,卫芊悄然无声进了依依的房间。
床榻上,已经脱去外袍的依依,身的伤痕累累,看起来触目惊心。她埋首于双膝之间,静静地,一动不动。
卫芊鼻子一酸,一股涩意便哽在喉间。
“告诉我实话,如果差了这两味药,最坏的后果是什么?”
一室静谥中,卫芊的声音清晰地在内堂响起。
依依仍是一动不动。
就在卫芊怀疑她是否睡着了时,她终于动了。
她抬起手臂,狠狠揩去目中的湿意,语气僵硬地说道:“最坏……”
“最坏的后果,便是你体内的余毒无法一次清除。”
鲁齐的声音没有预警地响起,卫芊讶然回首望去,鲁齐白衣飘飘,自黑暗中缓缓出现。
他浅笑着走近卫芊,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说道:“再过两日你便要行推宫换血之术,如此益发要安心静养。药材之事,自有依依与毕僳另想办法,你实在无须太过担心。”
虽然鲁齐一如从前般温和浅笑,然而卫芊心里那股不安,却在渐渐扩大。
对于推宫换血之术,其实卫芊本人并不太了解。
就连推宫换血,需要将她体内毒血驱尽,另外再在她体内注入鲜血这回事,她也俱不知情。
鲁齐深知卫芊的脾性,知道她宁死也必然不会让自己涉险救她,所以就算当初让依依诊断两人血液是否相融,也是在瞒着她的情况下进行的。
尽管如此,但是卫芊心里却隐约感觉到鲁齐在自己的诊治之事上,必然有所隐瞒。
嗖然转头望向依依,卫芊目光坚定,语气坚持地问道:“真如齐所说的那般么?如果差了这两味药材,最不济也仅仅是我体内余毒无法完全清除,是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