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的放映机老是卡带,一场电影下来能出三四次毛病,画面一抹黑,房间里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前排的几个社会小青年跟撞上什么大好事似的,疯狂拍打着屁股底下的长椅,嘴里兴奋地叫嚷:“哟嚯!又没咯!退钱退钱退钱!”
“退什么!”门口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吼,管理员大妈走进来,用手电筒往吵闹的小青年们脸上一照,“又是你们这几个搅浑水的,少来瞎起哄!马上就修好!”
管理员大妈拉亮屋子里的白炽灯,温艾被光线刺得闭了闭眼,嘴角始终挂着笑。
岳骁侧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忍不住轻声问:“在笑什么?”
温艾眼带笑意地看他一眼,指了指前排正跟大妈瞎闹腾的小青年,又学他们拍了拍椅子,凑到岳骁耳边悄声道:“太逗了。”
岳骁勾了勾唇角:“那我也跟着嚷两声?”
“别。”温艾拽住他的胳膊,“你掺合什么,不嫌丢人?”
岳骁:“我就是想逗你开心。”
温艾把手缩回来:“稀罕。”
管理员大妈背对着观众席蹲在放映机前鼓捣半天,嘴里一直念叨影院穷,买来的二手货破烂得没法用。几个社会小青年商量着去赶别的场子,打算要走人。
几个人动作粗鲁,一起站起来的时候,屁股往后一使劲,三米多的长椅直接就斜着朝温艾逼过来了。岳骁眼疾手快地用左手揽住温艾的腰,带着他往右侧一滑,这才没让他被前面的椅背挤成饼状。
岳骁沉下脸,伸手在椅背上一推,长椅在地上刮出吱呀声,回到原位时还把那几个小青年撞得弯了弯膝盖。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这些小青年也就靠行头充充样子,这会儿立马怂了,纷纷点头哈腰地道歉,晃得脖子上的金链子哐哐当当一阵响。
岳骁摆摆手:“下次注意点。”
小青年们赶紧走了。
温艾还靠在岳骁怀里,仰头望着他:“你板起脸来还真挺……我想想……挺有军人那种威严范儿的,小流氓都被你吓跑了!”
岳骁笑着低下头,本来是要说话的,但对上温艾近在咫尺的脸,他就什么声儿都发不出来了。
两人离得太近,连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温艾呆呆地看着岳骁,完全被突如其来的暧昧敲懵了。
岳骁视线落到温艾粉嫩的唇上,心中爬过一阵悸动,收紧了环在温艾腰间的手。
两双唇越靠越近,呼吸也越缠越紧——
“总算齐活!”大妈洪亮的一嗓子打破了两人间暧昧的氛围,温艾手忙脚乱地推开岳骁转回去坐正,低着头根本不敢往旁边看。
管理员大妈关了灯离开,电影接着刚才断的地方继续放起来,梳着大背头的周润发依旧在搞笑,但直到影片结束,房间里都没再响起过笑声。
从电影院出来,岳骁带着温艾坐进了涮羊肉的店里,温艾埋头吃肉,脑门儿都快蘸上麻酱了。岳骁试着挑起话题,温艾只嗯嗯啊啊地敷衍过去,换了好几个话题后,岳骁也不再说话了,沉默地帮他烫菜夹菜。
饭桌上一片平静,温艾脑子里的系统却已经炸开了,从电影院中场时就一直炸到现在。
系统:“他刚刚是不是想吻你?啊?弯了?这特么就弯了?!”
温艾:“小公举都不说脏话的……”
系统怒吼:“我是一般的公举吗?不要拿我和那些大众货比!”
温艾叹气:“你冲我发脾气也没用,谁弯了你冲谁发去。”
系统冷哼一声:“还跟我装无辜?你刚刚怎么不躲?”
温艾心虚:“我……没反应过来,那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
系统这下也虚了:“……我卡了。”
温艾差点笑出声:“你已经连贪吃蛇都带不动了吗?”
系统冷漠脸:“无*说。”
系统可能被扎心了,没有再跟温艾继续互相甩锅,直到这顿饭快吃完了,它才重新冒出来:“我刚才去百度了一下,男主可能不是真的想吻你,只是因为凑太近了,所以就顺便亲一下,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系统下结论:“他完全有可能还是直的,一切都还在剧情范围内。”
它既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安慰温艾。
可温艾却一点没被安慰到,因为岳骁亲过来的时候,他真的没想要躲开……
不妙了。
两人都没有再提电影院里的事,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但温艾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变了,相处的时候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暧昧,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是对方留下的一张纸条,都有可能让他们体验一把心悸的滋味。
高三学习压力大,温艾和岳骁每次周末回家,安母都会做一大桌子菜给他们补营养。
“来,弟弟吃个鸡腿。”安母往温艾碗里夹了个鸡腿,又把烧鸡的另一条腿撕给岳骁,“哥哥也来一个。”
“谢谢妈。不过——”岳骁把鸡腿夹给温艾,“筠筠比较辛苦,多给他补补。”
温艾看了看碗里的两个大鸡腿,抬起头,正好对上岳骁宠溺的眼神,他心尖一颤,迅速低下了头。
安父安母对俩儿子间涌动的暗流一无所知。
饭吃到一半,安父问岳骁:“你小子,真的打定主意要参军?”
岳骁点点头:“考不上大学,想要出人头地,只能去部队里搏一搏。”
“部队的确是个锻炼人的地方。”安父拍拍他的肩膀,“我儿子有魄力,以后能成大事!”
“就是不知道得在部队里吃多少苦。”安母心疼地摸了摸岳骁的脑袋,又把话头转向温艾,“弟弟呢?想好考哪个大学没有?”
温艾看了岳骁一眼,说了一所北方的大学:“那里的经济学专业还不错,而且我不是没见过雪吗,想去体验体验。”
安母叹了口气:“儿大不中留哟。”
1996年夏,温艾如愿考上了那所北方大学,虽然国家刚好取消了毕业分配制度,但是这年头,念过大学的依旧是高材生,以后出来不愁找不到工作。
岳骁顺利通过征兵办的体检,去领入伍通知书的时候,从征兵办的人那儿得知他被分配到了北方某军区。
岳骁一路笑着回的家,因为他的部队驻地和温艾的大学在同一个省。
新兵报道要比温艾开学早几天,由部队统一接送,安父开着小汽车把一家四口人都拉到火车站,进了站台后,四周都是穿着军装的新兵蛋子和来送行的家属。
温艾看了看他们,觉得还是岳骁把军装穿得最好看,一米九的高个子,肩膀宽且平展,皮带往腰上一束,形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而且岳骁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被笔挺的军装一衬,整个人英姿勃发。
“爸,给我吧。”岳骁在一节车厢门口前停下来,拿过安父手里的行李,“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回去吧。”
“诶。”安母一路上都憋着眼泪,这会儿终于抱住岳骁哭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了……妈舍不得你哟……”
岳骁心疼地给安母拍背:“您别难过,部队里允许打电话,到时候我陪您聊天。”
安父把安母从岳骁怀里拉出来:“你这当妈的,别把儿子的军装哭湿了。”
安母哭着抱住安父:“我舍不得……这是我儿子啊……”
安父也有些动容,捏着岳骁的肩膀,连拍好几下才道:“你现在是男人了,要坚强,要能扛事,在部队里好好表现!”
岳骁郑重道:“我会的,您放心。”
儿行千里,哪个父母不担忧?周围送行的人基本都红了眼眶,翻来覆去地嘱咐着自家孩子。
安父安母和岳骁又说了几句,安母的眼泪总算止住了。
安父把温艾往岳骁那儿推了一把:“去,和你哥道个别。”
来的一路上温艾都没和岳骁说话,不想说,也有点……不敢说。
现在也一样。
温艾仰头看着岳骁,岳骁也低头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宠溺。
最后还是岳骁先开了口:“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
温艾喉咙一哽,像是卡了个鸡蛋一样,胀得生疼。
他把自己戴了八年的项链取下来,踮起脚挂在了岳骁脖子上:“别丢了。”
岳骁把垂在胸前的小竹马握进拳心,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一个教官走过来指了指他的脖子:“摘了摘了,部队不允许戴这些绳绳链链!”
“是。”
岳骁把项链取下来,珍重地放进左胸前的小口袋里,跟温艾说话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不会丢也不会弄坏,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亲自检查。”
温艾垂下脑袋:“嗯。”
“上车了上车了——”站台上的几个教官开始催促还在跟家人依依不舍的新兵们,“连火车都赶不上,干脆别来当兵了!”
温艾终于慌了。
他惊恐地抬起头,两只手都拽住了岳骁的衣服,声音有点颤:“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要走了。”岳骁看着温艾发红的鼻尖,忽地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温艾哭得可怜兮兮的小脸。
“呜……”温艾把岳骁的衣服抓得更紧,“别……我……”
岳骁疼惜,不忍,甚至想就这样留下来,但他最后还是握住温艾的手,扯离了自己的衣服:“别哭,我心疼。”
周围的人群里已经没有多少绿军装,新兵们都上了火车。
岳骁捏了捏温艾的手,冲安父安母点点头,提起行李走进了车厢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