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酆都城门口到鬼王府邸,这短短路途,商芸的心境一变再变,尤其是喜乐在耳边萦绕,更是让她难以镇定。
师父会不会完全察觉不到自己被酆都鬼王带走的事?到底会不会有人在她被拉下去之前赶来救她?
商芸坐在轿中,灵气紊乱,几次无意识地催动了月净轮,都叫鬼王留在体内的禁制压了下去,让她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不由得捂住了心脏的位置。
她想道,自己若是被拉了下去,一个活人在地府要怎么生存。
在鬼物眼中,活人无疑是大补之物,尤其是像她这样的瑶池弟子,一身灵气精纯,正是最好的进补之物,她要是从里面逃出来,只怕还没有找到森罗大殿的出口,就要被那些鬼物给吃掉了。
他们才不会管她是不是瑶池弟子,又或者是不是酆都鬼王看中的人,商芸甚至自己都没明白鬼王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
这世上真的有这么疯狂的一见钟情?
商芸皱着眉正试图找到鬼王这么做的动机,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鹤鸣,接着就感到腿上一重,一个人凭空出现在了花轿里。
商芸吓得差点叫出声,然而出现在花轿里的人却发出了她熟悉的声音,说道:“别叫,是我。”
“哥?”商芸一把掀起了盖头,果然看到了哥哥商宁,“你怎么来了?”
这花轿里多出了一个人重量,明显重了几分,然而周围抬轿的轿夫却不是活人,也不是鬼物,而是由鬼王的法术驱动的纸人。
纸人行走僵硬,没有自主意识,所以也感觉不到这增加的重量,兄妹二人挤在这里完全没有被发现。
楚云非从妹妹腿上下去,滑到了一旁:“我怎么来了?我难得想来陪你过生辰,结果去了瑶池发现你不在,瑶池之主说你在酆都附近执行任务,那我就跟你过来了。”
商芸想要说点什么,还没开口就被自己的哥哥打断了,听他说道:“谁知去了你最后出现的小镇上,那些人都在传说有个瑶池弟子被酆都鬼王抓走了,我就想,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被酆都鬼王抓走?”
商芸:“……什么叫做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被酆都鬼王抓?”
楚云非道:“就是说你最容易惹是生非的意思。”
商芸:“???”
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你自己说,是不是每次你从瑶池过来上昆仑来找我都一堆破事?哪一次你在路上不是惹是生非,身后跟着一群妖魔鬼怪过来?都不知道你是什么体质,老是招惹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这样一说,商芸就想起了他们小时候,每一次自己出门都会惹到莫名其妙的人,总是一群妖魔鬼怪想冲过来要吃了她的样子。她哥哥在山脚下等她上来,结果每次遇上这些东西,昆仑首徒都打不过,要狼狈逃窜,拖到昆仑之主出来收拾场面。
商芸也很气,她也心里苦,伸手去推自己的哥哥,说道:“我怎么知道?明明你跟我长得差不多。怎么就没有见你被其他人骚扰?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跟我挤一个轿子?”
楚云非脱衣服的动作脱到一半停下来,清亮的眼眸看向她,靠在花轿上屈起了一条长腿踩在椅子上,然后将手臂放在上面:“你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商芸嘲道:“是啊,你不是总说自己很厉害吗?你不是昆仑首徒吗?你不是剑法了得吗?你怎么不从外面杀进来啊?”
楚云非眼也不抬地在手中画着一道符,说道:“杀你个头啊,我只是昆仑首徒而已,又不是昆仑之主。我只是上昆仑学艺十七年,又不是七十年,怎么可能打得过酆都鬼王?现在出去,一个照面就被他给干死了。”
剑符画成,他掌心一亮,与此同时,仙鹤身上也亮起了同样的蓝光,又缓缓消散。
商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来搞笑的还是怎么着,她深呼吸了几下才去捶打自己的哥哥,说道:“我要你何用啊?”
“闭嘴。”楚云非躲开她的拳头,催促道,“快,脱衣服。”
商芸:“干嘛,干嘛要脱衣服?”
楚云非已经把自己脱得只剩里衣了,伸手来替妹妹脱繁复的外袍,漠然道:“难道看着你嫁给酆都老鬼吗?当然是救你出去了,快点!”
两人到底是兄妹,商芸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想做什么,他是想穿上新娘的衣服,留在花轿里顶替自己,换自己出去。
商芸十分感动,然而拒绝了他:“不行啊,我身上有鬼王下的禁制,我一离开这里他就会发现了。”
楚云非已经成功把她的外袍也脱了下来,被里面同样是大红颜色的里衣给刺瞎了双眼,皱着眉抬头看向她:“你怎么这么麻烦?”
商芸刚想揍他,就被他一把抓起了右手,听他说道:“把周身诀窍都打开,跟着我说的做。”
昆仑之所以是十派之首,除了剑法了得,还有就是他们特殊的修身之法。昆仑的修行法门能够将身体里的大小经脉通过特殊手段,连成两道,一纵一横,经由这两道经脉进来的灵气纯粹又量大,能像淬炼宝剑一样淬炼他们的身体。
楚云非在这个世界的身体跟商芸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只要这样握住她的手,他身上的横脉就自然的将她手上的经脉也连通过来。
两人天生灵脉相通,犹如一体,楚云非的心法一运转,就像直接在商芸的手腕上开了一个口子,形成了新的灵气流动。
商芸体内凝滞的灵气一流动,酆都鬼王留下的禁制就发出了微微的光芒,判断她又要沟通神器,于是便顺着灵气流动的方向,朝着楚云非的身体游弋过来。
商芸察觉到哥哥想做什么,体内的月净轮此刻也跟着要脱离她的丹田,令她震惊地道:“哥怎么办?月净轮也要朝你那边过去了!”
楚云非却不放在心上,说道:“怕什么,过来就过来吧,等回去之后再把这玩意还给你。我们昆仑的神器比你们瑶池还要多一件,我在山上都扔着玩,还会夺你这一件不成?你想要,我把我那件给你都行。”
如果不是现在两人灵脉相连,不能乱动,商芸又想揍他了。
她怒道:“谁要你们昆仑的神器啊!”
“不要就不要嘛。”把她惹急了,楚云非就消停了,“你专心一点好吗?快把灵气都催动过来。”
兄妹二人此刻心意相通,都知道情况危急,不是拌嘴的时候。于是一个在那边牵引着灵气,一个在这边拼命把灵气往他那个方向推。
鬼王所下的禁制跟商芸体内的月净轮一起向着楚云非的身体过去,两人额头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片刻之后,总算大功告成,那禁制又附着在神器之上,在楚云非的身体里沉寂了下来。
楚云非松开了手,随手擦掉额头上的汗,说道:“好了,快点,把衣服给我,然后换上我的衣服出去。”
商芸照做了,一边在轿子里小心地起身把喜服脱下来给他,一边嫌弃道:“你怎么这么没长进,都这么多年了,还可以穿得上我的衣服。”
楚云非坐在她的位置上,嗤笑一声:“你怎么不说你自己长得牛高马大,哪有哪个女孩子像你一样的?也不知道酆都老鬼是不是眼睛瞎了才看上你,我看你就干脆嫁给他算了,省得以后还要张罗着给你找婆家。”
商芸:“闭嘴,掐死你啊信不信。”
兄妹俩一边拌嘴。一边却动作不停地交换了衣服,紧张地在轿子里重新整理好。鬼王府邸就在长街尽头,很快就要到了,商芸身上穿上了哥哥的剑袍,楚云非身上穿上了新娘的喜服,拆散了刚束好没多久的头发,戴上她的凤冠,接着盖上了红盖头。
隔了片刻——
“等等,我盖这个干嘛!”楚云非莫名其妙,一把掀起了红盖头,拉过商芸的手,把自己刚刚在手上画好的剑符印在了她掌心里,说道,“神针在上面等着,你把这个符捏碎了,阵法就会发动,把你传送回神针背上。”
商芸握紧了右手,点了点头,眼里透出了担忧看着他:“可是我传送出去了,你怎么办?”
楚云非说道:“什么怎么办,我就跟他回府啊,然后走一步算一步了。”
商芸咬牙:“哥你一定要撑住,我这就回去找师父,然后叫你师父一起来救你——”
楚云非道:“别提我师父了,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看着神色凝重的妹妹,心软了一下,淡淡道:“好了,别担心了。”他伸手给妹妹整理了一下头发,“你以为酆都鬼王是断袖吗?而且就算他是,大家都是男人,指不定谁吃亏——”
商芸:“……”
“你就不同了,要是真嫁了酆都老鬼,到时候他再让你生个小鬼,你就走不了了。”
商芸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打了个寒战,说道:“你在酆都鬼王面前嘴不要那么贱啊,他要是把你杀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帮你报仇啊!”
他们毕竟是人,寿命再长也有极限,不像鬼修。商芸在修行一道上虽然资质不错,但完全不觉得自己能够打过鬼王,只能寄望于像自己哥哥说的那样,鬼王发现自己掳回来的居然是个汉子,然后就会把他给放了。
她最后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说道:“不行,你的眉毛太粗了,我给你修一下,不然一下子就穿帮了。”
楚云非一闭眼:“来来来。”
她抓紧时间,非常到位的给他上了粉,画了眉,点了唇,把两人本来就相似的面孔弄得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了。
做完这一切,商芸手中的剑符微微发起了光,她连忙把装着自己胭脂水粉跟一些衣物的乾坤袋给了哥哥,说道:“我看你也没有带衣服出来,不然也不会让我穿你的剑袍。反正你也穿了一次女装,不在乎穿第二次了。”
女装大佬楚云非摆手:“好了,快走了。”
商芸看着他,一咬牙,接着捏碎了手中剑符,身影瞬间消失在花轿里。
耳边风声呼啸,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在哥哥的坐骑背上。
仙鹤通人性,一感觉到她来到了自己背上,便一振翅膀向着高处飞去,很快就穿透了铅云,飞往了跟酆都截然不同的方向。
商芸坐在仙鹤神针的背上,身上穿着哥哥的衣服,回头看着自己逃离的方向。
仙鹤的羽毛温暖,她的手掌覆在上面都可以感到从这仙禽身上传来的温度,酆都城中鬼气冲天,然而其中又透着红光,正是家家户户都结了灯笼,鬼王娶亲,全城庆贺。
她的眉目间透出忧虑的颜色来,不知道哥哥商宁到底有没有机会从里面逃出来。少女穿着昆仑的剑袍,看上去比她穿着嫁衣时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英气果决。
她伸手拍了拍仙鹤的脖子,催促道:“神针飞快点,快飞到瑶池去,我要去请师父来救我哥。”
仙鹤神针发出清越鸣声,向着瑶池方向急速而去,翼下生风,将一路的云都带成了一条云路,笔直的指向了瑶池的方向。
酆都城中,鬼王骑在马上若有所感,抬头望着那个方向。
他的目力穿透了浓厚的铅云与阴风,看到那条消失在天际的笔直云路,心念一动,便感应到自己禁制跟被封印住的神器气息还留在花轿里。
所以不管刚刚来的人是谁,都没有能耐把他看上的人带走。
他的目光幽深,猛鬼样的面具挡住了他的脸,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只要把花轿里的人带回府中,王府沉入地底,与此间阴阳相隔,这阳间的人自然就再也找不到她。
到时,自己就会有足够的时间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然后赢得她的心,在洞房花烛时摘下面具,让她看清这张许久未曾示人的脸,不再畏惧自己。
楚云非原本坐在花轿中半闭着眼睛,忽然若有所感地伸出了手臂,看着右手上戴着的那个手环。
手环的风格跟这个世界的法器完全不一样,线条极度简约,也没有符文,充满了科技感。
他神色微妙地接收到从手环里传来的信息,喃喃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