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檀香缭绕。
琳琅枕在君晚的膝盖,漫不经心把玩着她手上的佛珠。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棂的纹路,整串佛珠呈现一种枣红色的光泽,温润而具有神性。
琳琅玩味地笑,“大靖佛宗林立,香火繁茂,可这凤眼菩提,却只有当令者能戴。我的姐姐,看来你是简在帝心啊。”
当皇权成为至高无上的象征,当令者的喜爱成了唯一的权衡标准,任何世俗之物都逃不开私有的烙印。
这一串凤眼菩提也不例外,它被谀者上贡了,从此离了佛前,戴在了尊者的手上。而尊者,又因为私欲与偏心,眷顾他枕边之人,于是这菩提芽眼开在了君晚的腕上。
琳琅总算放心了。
她的阿晚姐姐确实混得不差。
大靖的规矩从简,虽然没有从昭的森严,但一个外姓皇后,竟然能戴得起凤眼菩提,足以证明帝王之爱的份量。
而泼天的眷宠,到了君晚的眼前,只剩下冰冷的嘲弄。
简在帝心
“君王今日能送我凤眼菩提,后天就能送妃子纸鸢秋千,又有什么稀奇的”君晚戴着这东西,不过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你看,丝萝倚乔木,所以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事实上,她最不信佛。
也最厌佛。
那只是当权者为了收拢民心,推出的安抚傀儡罢了。
什么前世今生五蕴皆空,什么苦海无边放下屠刀
全是废话。
乱世之中,女子的心若是太柔软,不锋利,又怎能应对这群豺狼虎豹她放下屠刀,那无异于任人宰割
谢相逢那厮握着她的手,含情脉脉地说,她是他的一生知己。
君晚演着自己的皇后本分,却只想笑。
知己左拥右抱、声色犬马的红尘帝王,懂什么是知己
她的抱负,她的坚持,她携裹在血肉筋骨里的疼他知
他不知,一丝一毫也不知
可她知。
她的琳琅知。
从血迹斑斑的囚车到九重春深的宫阙,她们是最懂彼此的人。
没有人能越过她。
君晚低下头,不出意外看到了一段雪青色剑疆。
如今小姑娘贵为昭后,可她始终戴着她的“定情信物”,即便它已经褪了色。
君晚神色缓和,温柔抚着琳琅的头发。
“对了,我这次来,还给你带了份礼。”
琳琅翘起唇瓣。
“好呀,我最喜欢收礼了。”
君晚从腰带取出一枚暗色小哨,放在唇边,发出了奇异的音律。
那声音低得琳琅听不清。
很快,有人敲门了。
“嘭”
一个重物被扔了进来。
是人。
一个男人。
琳琅背着手,好奇弯腰凑过去。
对方显然被“处理”过,四肢绵软,压根使不出力气,他挣扎着想跑,却是徒劳的。
那奄奄一息的容色让琳琅回想了半天。
“呀”
她拍掌,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
“卫绝青,从昭楚州人。”君晚淡淡扫眉,“拖他的福,我得以保全。”
这男人就是当初押送囚车的官爷之一,年轻有为,皮囊又相当俊逸,颇受小娘子们的爱慕。
那一次,官爷起了贪欲,以送药之名,点了琳琅入帐,差点将她拆骨入腹。
长公主因此记上了此人。
君晚是有恩必报,有仇必偿,她对琳琅说,“祸不及旁人,他的父母亲友,俱已庇佑,至于他,他辱了你,生死任你处置。”
也许在他人看来,女子的清白又算得了什么值得以命相偿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但在君晚看来,辱她好友者,死不足惜。
“他竟然落在你手上了。”
琳琅啧了一声。
“难怪我找他不着。”
被挟持的人质面色煞白。
“那么”
琳琅敛着裙摆蹲了下来,一根手指点着对方的下巴,温和软着语调,“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呢我的好官爷”
容经鹤最爱她这软绵无力的腔调,似误入狩猎场的天真桃鹿,温顺而无害。
落魄官爷也怔了怔,不自觉追随着她的目光。
再也不是一身皱巴巴的素白囚服,王女换上了寻常娘子的装扮。
葱绿缎,小珠领,乌黑的鬓发间插着一枝小琼花,迎春吐蕊,娇小堪怜。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娘子,笑意吟吟,定夺着他一个七尺男儿的生死。
当冰冷的刀刃划过脖颈,卫绝青嘴唇微颤,闭上了眼。
他后悔了。
后悔自己当初,因为轻视之心,竟把王女当成普通流放的弱质女流。他以为凭着自己本事,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上。
实在是大错特错。
卫绝青掌管刑狱,来往于流放之地,手下也不知押送了多少个亡国公主。
他从不出错。
云端之花跌落尘泥,被霜冻着,被雨泅着,摧折出一颗憔悴、敏感、急需依附的心。在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关押在囚车里的羔羊美人惴惴不安,迫切需要找个庇佑的对象。
而押送她们的官爷,就成了现阶段的乔木。
为了生存,她们渴望攀附着他们,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美色。
男女互有往来,各取所需,这也是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卫绝青就不止一次,看到他的同伴,假公济私,传召美人入帐。破不破身先另说,狎玩一番是在劫难逃。那些个获罪官眷和亡国优伶,哪一个不被转手了数次卫绝青心高气傲,不屑于接手这些被他人染指过的贡品。
所以,他看上了名动九国、令天下男子趋之若鹜的琳琅王女。
他怎么会错得如此离谱
王女再沦落,那也是一个“垂帘公主”
而世间能听政的女子,又有几个
只是现在想这个也晚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怕是要被王女开膛破腹以泄私仇了。
活不了了。
然而刀刃停留在他的唇边。
“好俊的相貌。”她叹息道,“若是冷了僵了,岂不可惜”
卫绝青心跳加快。
王女是要放他一马
他禁不住胡思乱想,王女难道也对他
而下一句,卫绝青又从生还之地坠落深渊。
“不如去了子孙根,回去做我的内宦,日日赏玩姐姐,你说这样好不好玩”琳琅转头询问君晚的意见,如同天真贪玩的孩童,内里全是顽劣。
内宦内宦
卫绝青面皮抽搐,恐惧发散到每一寸皮肤。
昔日他视她如玩物,今日栽在她手上,对方何尝不是将他当玩物
他破碎呜咽着,拼命地摇头。
堂堂七尺儿郎,眼眶竟然因为惧怕而泛红。
极艳。
红得绝美。
若世间男子也如这般,在她掌心垂死挣扎,那该有多好
琳琅的眼底蒙上一层淡淡的阴翳。
不如以血来铸她的权柄
她的情绪阴暗,如蔓草荒烟,四处滋长,就在失控的当口,有人环住了她的肩,“好,都好,你想如何,姐姐都依你。”君晚将下巴抵住琳琅的头,“只是,我要你记住,再大的恨,都不值得你以身犯险。”
她沉声道,“与敌人同归于尽,是最愚蠢的做法”
琳琅一怔。
自从相识以来,长公主向来对她轻声细语的,还不曾这样严厉苛责她。
“我的王女,你听明白了吗”
君晚眸色深沉。
琳琅歪了下头。
“我的王女”是那豺狼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她听得生腻,可从她家君姐姐嘴里说出来的,怎么这就那么稀罕呢
“听明白了”
她扬起皎洁的脸盘,荡开了两粒小窝。
君晚支着额头,“明白就好嗯,你莫要用这种柔情似水的眼神看我。”
琳琅笑得灿烂,“姐姐不喜欢”
“倒也不是。”君晚逗她,“我怕我对你无法自拔,拐了小美人私奔去喽”
琳琅笑倒在她怀里,娇滴滴地喊,“客官自便呀”
君晚骤然失笑。
招提寺,香火熏染,从昭第一国寺。
它的信徒向来络绎不绝。
此时佛的金面迎来了一群放浪形骸之徒。
“爷,这烟熏火燎的地方,有甚可看的”随从冲着旁边的年轻公子抱怨道,“还不如驻云台的小曲儿来得有趣。”
“你这小子,脑袋里净是一些龌蹉事儿,咱们爷像是那种被美色所迷的肤浅庸俗男人吗”
另一个随从立即跳出来,忠心耿耿,为自家主子洗刷庸俗名声。
“今天咱们是来办正经事的”
年轻公子一身紫缎锦袍,眉梢勾勒着欲说还休的情意,似是多情之人,他困惑抬睫,“我什么时候说要办正经事儿我是来看貌美的女菩萨洗洗眼的。”
他还叹了口气,“驻云台动不动就倒贴,真是食如嚼蜡,一点滋味儿也没有。”
随从“”
畜生。
他又一次为自家主人的不要脸程度而震惊。
要不是他在宰相府里当家仆,他一定将这个地痞流氓般的男人从佛寺赶出去,免得玷污佛家净土
而先前那个“同流合污”的随从颇为上道,“爷,快看,女菩萨出来了”
解不器眼皮一撩。
“太矮。”
“那,那旁边那个呢清雅极了,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太寡淡。”
“爷,穿红衣的”
“太骚。”
“”
这位爷的法眼怕不是长在天上
但随从也不敢对年轻公子的喜好指手画脚。
彼时,他们不远处经过一行人。
锥帽少妇被小婢搀扶着上了马车,发髻乌黑,鞋履洁白,轻纱之下,是袅娜如柳的腰身。
解不器一双桃花眼细密地缠着妇人的衣裙。
随从见他失神太久,小声地说,“爷,你不是说,他人之妻,不可欺吗。”
何止是他人之妻。
是朋友妻。
还是帝王妻
解不器一眼就认出那女子的身份,她前些日才接了金册,再过不久,就要成了从昭国名正言顺的后了。
他要敬着、远着却不能怜着、疼着的后。
解不器犹记得她第一次回东宫的场景。
当时他是太子的首席谋臣,极其优宠,便连太傅也要退一射之地。
从昭太子血洗了薄云国,灭了琳琅王氏,原本应该是斩草除根,可他偏又将那金尊玉贵的公主留了下来,袒护在心上,出行则是全身覆纱,谁也不许窥见。
于是,谋臣也只能见到,裙摆之下,那双踏进陌生皇城的玲珑绣履。
那脚,应是又小又巧,如同一件精巧的玉器,任由太子在床榻间摆弄。
谋臣并未将这琳琅女放在眼里,她再得宠猖狂,也不过是将一双玲珑玉足踩在掌权者的胸膛上。
能翻出什么风浪
直到,他扶持的莫侧妃在她这里踢了铁板。
谋深骤感威胁,欲要去除眼中之钉。
解不器向莫侧妃献上一条“去子固宠”的毒计,并栽赃陷害到亡国公主的头上。
毒计成了,那位主儿跌落云端,为证清白,不惜喝了绝嗣药,还绞了头发那一幕真是惊心动魄,他接了太子密令,要他阻止此事,这也是解不器作为外臣第一次踏足琳琅阁。
白绸写满了经文,悬挂在梁木之上,被日光晒得一片雪茫。
箜篌声清彻楼阁。
而檀香,空旷而寂寥,仿佛引人走进一个不复醒的梦境。
而他就在这寂静的雪白之中,遇上了“众生不及你”的那个人。
对于耻笑一见钟情的纨绔子弟来说,那是天灾骤降。
琳琅王女一身缟素,乌发披散,清冷的侧颜在火光中隐约可见。
她在烧箜篌。
烧她最爱的凤首箜篌。
解不器精通音律,平日也喜好把玩乐器,更是出了名的收集癖,九国名贵的、稀罕的、举世难见的乐器,通过各种渠道流到他的手上。琳琅王氏的“箜篌一绝”,他早有耳闻,而琳琅王氏所珍藏的凤首箜篌,是他一直都得不到的宝物。
听说,这凤首箜篌是琳琅女的嫁妆,要世代相传的。
他更听说,太子灭薄云的前一夜,琳琅台上有王女献曲招婿。
世人不但称她是琳琅仙,更是箜篌神女。
她招到了婿,是乐流太子,仪容俊美,温文尔雅,若是不出意外,两国联姻,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谁知当晚宫变。
这个窃国计划由主臣双方共同商议,解不器虽然不在当地,但环节为他所设,也算是全程参与,他只是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如此仓促地发动兵变,按照预想,那应该是琳琅王女出嫁的那一日,仪式繁琐,人多手杂,正好动手。
是嫉妒击垮了太子的冷静吗
解不器心想,谁能不为她的一滴泪而痴迷呢
譬如此时,她并不流泪,只是轻轻拨弄自己的头发,锋利的剪子绞断一截青丝,便让解不器眉头一皱。
也在失神的瞬间,她及腰青丝落地,切口到了脖颈。
东宫谋臣顾不得尊卑规矩,一手捆住她的手,一手夺下了剪子。
双目接触。
她认出了他,面容苍白,“先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郎忍心毁之”解不器沉声道,虎口滴血,却不感觉疼。
他只为脚下的头发而可惜。
这么一头黑如乌珠的发,受到多少年的爱护珍惜,她说剪就剪了
她似是心灰意冷,自嘲一笑,“我国沦丧敌手,我尚且苟且偷生,原想罪女无颜,只求清白一身,中立世间,可我这一分轻薄的雪,总有人要轻之贱之。是,我是俘虏,是罪奴,是你们权贵任由把玩的战利品,可我也是人,不是那豢养的哑雀。”
解不器心口微涩。
这个栽赃毒计,是他献的。
而他,也视她如笼中雀,釜中鱼。
天下群雄逐鹿,夹在其中的公主姬妾,更是男人们掠夺的战利品,以华美的姿态,装饰着他们野心勃勃和战功赫赫。
“万望先生垂怜,允了我,青灯古佛,幽处独行。”
这原本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莫侧妃清除了绊脚石,他也捏住了莫侧妃这一把柄,日后将会化作他的刀刃,立于皇庭之中。
可是
她唇珠艳丽,似一粒红豆。
解不器万想不到,他竟然动摇了。
他还说
“女郎难道就甘心吗”
她豁然抬头,眼睛灿然明亮,仿佛死水焕发生机。
解不器冷不防想起了那一簇海棠花,开在冷宫里欺霜傲雪的海棠花。
仅这一句,两人从此绑住。
解不器至今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他蛊惑了君王的妃子,还是他被妃子绑上了贼船。
他跟大靖国的太子谢相逢一样,风月游玩,本应片叶不沾身。
但是,他一抬头,便看见琉璃瓦下披着斗篷向他行礼的女郎,暖室里素手替他斟茶的女郎、国宴上温声软语劝他少喝的女郎,以及眼下,上了车,却遗失了一段蒲桃新藤的女郎。
那段蒲桃嫩藤原本攥在妇人的手里,不经意掉了,小婢正要捡起,她温声地说,“算了,落地生根,让它生着吧。”
虽然女郎戴着锥帽,解不器却能感觉到她飞来一眼。
潋滟生波。
她是认出他来了
“落地生根”,是讽刺他见了她,一动不动地扎根么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王女。
解不器不由得一笑。
等车马远去,他主动上前,捡起了地上那一段蒲桃藤。
随从出声,“爷,这东西掉地上了,太脏了,不如我给您去里头新裁一段儿”
解不器爱不释手地赏玩。
“不用了,就这一根,足够了。”
他转身就走,
随从们面面相觑,“爷,您,好不容易来了这地儿,您就不进去了”
解不器朗然大笑。
“真佛已见,打道回府”
而琳琅端坐在马车里,身体随着颠簸而起伏。
她歪斜着身体,漫不经心敲打腕骨。
解不器,当朝宰辅,九国之圭玉,她借着他的几分怜惜,与这位九国第一谋士绑上了一条船。
可她在他心里的份量,比起他的主人容经鹤,孰轻孰重
若是有一天,她要他弑主,他会肯
还是要做两手准备。
琳琅向来不把自己的赌注放在男人的顾惜上,期望一个人太多,反噬的还是己身。
她秘密出宫,又秘密回宫,皇城的主人一概不知。
容经鹤又取了几件新奇的玩意儿逗她欢心。
琳琅柔情脉脉看着他,又仿佛透着他看另一个人。
系统的数据又开始混乱了。
从昭的封后大典举办得尊贵体面,当夜星河皎皎,红丝飞舞。
祈天灯放满了整个天廓。
“从此,帝后一体,共承宗庙。”
城楼上,帝王握着她的手,飞眉入鬓,眼中亦有煌煌灯火。
“谢陛下荣恩。”
帝王如同使性的孩童,不满纠正她,“叫良人。”
琳琅笑了笑。
良人令我沦为阶下囚、父母俱丧的的良人么
窒息的沉默当中,容经鹤捏紧她的手腕,指节泛白。
百官屏住呼吸。
“疼呀,陛下。”琳琅将她的手抽了出来,反被握得更紧。
容经鹤做了那么多回任务,头一次遇上这样软硬不吃的小祖宗。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他不也是在尽力弥补她了么换做其他的妃子,敢如此对国君甩脸,早就是冷宫警告了。
她偏不怕。
帝王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
他又想起了潜邸的事。
当初莫侧妃以流产之事陷害她,他的王女决绝喝下了绝育药,更是烧琴断发她骄傲若此,容经鹤是没想到的。
也只有这般至烈的女子,才配他的倾心。
容经鹤从系统里兑换处一枚多子丸,如果不出意外,初雪之际,他们的孩子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了。
这也是任务者容经鹤首次“重金求子”。
他在其他任务中,成亲,娶妻,抚儿,只当是一般业务,有也可以,没有也行。
但他在这个任务里,却是那么强烈地需求,他一定要跟她有个孩子,最好是龙凤胎,一男一女,承欢膝下,他为子求娶,也为女送嫁,完完全全沉浸在一个新手父亲的角色里。
渐渐地,他也不再将这里当成任务。
琳琅王女,现在是他的妻,他的后,而不是无关紧要的nc。
尤其是她还怀着他的血脉。
容经鹤的怒意被奇异抚平,他仔细想了想,为她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产前抑郁
从前他不关心女人如何生孩子,越是对王女动情,他越能体会女子的不易。
一国之尊最终妥协,“那叫琴郎。”
她抿唇一笑,“琴郎。”
笑颜之后,是满城灯火,绚丽生辉。
只此一句,容经鹤彻底沦陷。
身后是文武大臣,或是艳羡,或是感叹。
百官之首的解不器收敛了唇边笑意。
封后大典没多久,边戎作乱,上君亲自伐之。
新后临盆在即,容经鹤原想拨几名大将过去,自己留守京中,然而对方来势汹汹,他只得披甲上阵,同时留了一队秘密人马暗中保护。漫长的行军途中,他忧虑不已,又不能对部下排遣,因此系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聊天工具人。
系统,要是你会分身术就好了。
系统
垃圾宿主,还想它身兼多职当奶爸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进化当“稳婆”
系统就没有统权吗
虽然是这样想,系统口嫌体正直感应了下宿主对象的情况。
糟了情况还真的不妙啊
是难产
传送过来的画面极其混乱,有年轻宫女的哭喊和尖叫。
系统心急如焚。
它接收到的是“即时画面”,压根不知道她为什么难产,更不知道她能不能熬过去
系统其实有“分身术”,可以暂时离开宿主,单独行动,但这是每一任系统的秘密,从不跟宿主说,免得助长他们“不劳而获”的心思,全靠着系统打听情况,自己却不怎么动脑,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要不要回去
系统陷入了两难境地。
作为一个系统,是无权干涉小世界的运转的。可,可宿主的对象难产啊,万一血崩而亡,打击到了宿主做任务的信心和积极性,那该怎么办系统列出了上百条“滚回去当奶爸”的理由,又下意识忽略了“系统不得自作主张”的原则。
系统我能量不够,要强制寻休眠一段时间。
容经鹤调侃道祝贺你,全勤奖没了
系统
要不是本系统跑得快,你老婆也没了
系统“飘回”了王城。
从宫女们只言片语中,它拼凑出了宿主对象难产的原因。
莫侧妃联合诸妃反扑
早不请晚不请,偏偏在新后需要静养的时间,请什么戏班子,说增添喜气,结果上来就是青面獠牙,吓得新后提前临盆
莫侧妃是宿主之前的女人,曾经恃宠而骄,吃了挂落,新帝登基之后,她娘家出力最多,本人也被当成吉祥物,被供在了案头,体面是有,但帝王的宠爱消失得一干二净,与冷宫弃妃无异。
更让系统心惊的是,总管公公泰和也掺了进去
这老太监居然是莫侧妃的人他谋害新后,助纣为虐,是不想活了吧宿主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顾念旧情的良善之辈
系统如同幽灵,飘进了内寝。
它“看”到了一个年轻太监沉稳有序地指挥,稳住局面。
由于对方的皮相过于俊美,系统给了他“多看一眼”的优待,就冲着这面相,卖个笑都能日进斗金,干什么不好,非得进宫当个太监系统和它的一堆数据表示自己无法理解古代人的忠君思维。
“元似,元似”
纱帐里传出声嘶力竭的叫喊。
系统头一次怕得不敢靠近。
它做系统那么多年,也是第一次围观女人生孩子啊
“元似”应该是那个“太监”的名字吧系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乱了,自顾自分析了一通。
他的宿主叫“容经鹤”,表字为有琴,鹤琴相伴,看着是富贵闲人,实则最是争名逐利,不甘于屈于人后。而像宫女太监这一类的,取名的好坏全仰仗主人的喜恶。那么,宿主的对象为什么要给一个太监取名“元似”呢
系统感觉自己猜到了原因。
在亡国之前,王女身边有一个叫元宵的太监,他为了不连累公主的名声,自刎了。
故土难离,故情难忘,这是不是也间接导致了王女今日的血崩
系统听着里头的尖叫,一声比一声嘶哑,一声比一声绝望。
“君父母后儿来陪你们了”
系统吓得一个激灵。
万一这人真难产死了,宿主会疯的吧别看容经鹤斯文有礼,骨子里也流淌着疯批的血液,保不齐他一怒之下,伏尸百万,走向自我灭亡
系统说服了自己,冒着被惩罚的风险,给人加持了一个“祝福光环”。
这也是它首次为一个古代土著破例。
琳琅的哭喊声停了一瞬。
“它”来了。
容经鹤身体里的那个家伙,出现了。
“它”止住了她的血,就像那日“它”止住了容经鹤的颈伤。
来得正好。
不枉费她这一出戏。
琳琅垂泪,断断续续地喊,“良人,良人是你么,如今,如今你还不肯见我么”
宫女太监面面相觑。
良人是“陛下”吗
可是娘娘从不肯唤陛下“良人”啊。
难道是出现幻觉了
宫女思晚安慰道,“娘娘,放心,您一定会没事的,陛下很快就会回来了”
琳琅摇头,挣扎着起来,“良人放开我我要去找良人,他一定在外面等我”
众人惊得手忙脚乱,慌忙制止她。
“娘娘,不可”
她怎么这么任性啊系统急得团团转,再这样搞下去,她要被自己折腾死了不得已,系统只好冒充了一回“良人”。
于是琳琅便看见纱帐外隐隐约约站了个身影。
“大人”
她瞬间改口,喜极而泣,“您终于肯见我了,我就知道,我”
外头伸进来一个洁白如玉的手掌,颜色很淡,青筋近乎透明。
好好生,别乱动。
琳琅的耳畔“听见”了一道青涩的、稚嫩的声音。
她猛地握住对方的手,紧紧的,不肯放开。
系统被惊吓到了,立刻缩回去。
她又开始哭了。
系统叹了口气,又把手给了出去,由着她握着。
可孩子还是没保住,流掉了。
系统自责不已,它头一次生出浓烈的戾气,想把莫侧妃一干人等的头颅悬在城门上。它回过神后,又吓出一身冷汗。它仅是一个辅助的工具,处置对象的决定权还是在宿主的手上,宿主都还没说话,它自己怎么能生出这种可怕的、荒诞的想法
“没能诞下子嗣,是我对不住大人”
哭声细细响起。
系统麻木地躺在床上,任由女子环住它。
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只是让一只手出镜的,结果她流产了,气血更虚了,系统怕她一时想不开,只能陪着人,她却趁着它不注意,一把扑了过来,抱住了它的“虚拟身体”。
这下系统更加无法脱身了。
它跟它的数据库看着床顶发呆,只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它低头一看,凝固了。
她在扒它的腰带
夭寿啦
有人竟然要强搞系统
系统被吓得活生生没形了。
琳琅又看不到了,她无助摸索着,青丝滑落腰间,“大人大人您在哪儿呀”
系统遁到了三米开外,捂着自己的虚拟腰带,被惊得不轻,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无礼”
那女子虚弱陷在被褥里,玉颊发白,气若游丝,“大人,妾身何时无礼了只是,只是妾身愧疚,未能为大人诞下子嗣”她眼尾飞上一抹薄红,“不如趁着那人不在”
系统如同被踩到了尾巴,气急地喊,“你闭嘴”
这不就坐实“偷情”了么
她把它一个清清白白的系统当成什么啦
大约是被狠话吓住了,她侧过脸,柔弱呜咽地流泪,没入了鬓发中。
“既然,既然大人如此嫌弃妾身,那妾身活在这个世间上也无甚意义了”
系统被她弄得焦头烂额,又不敢说重话,犹豫片刻,用虚拟的手臂笨拙抱住她,“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莫要哭了。”
乖乖哄人可真难再说下去,它的数据库都要冒烟了
宿主真不愧是撩妹战斗机,说起缱绻的情话来是一套一套的,它就不行了,生搬硬套,跟流水线生产的差不多。
系统快被自己尬死了。
“我只是,唔”
它瞳孔发散。
女子的唇停留在它的嘴上。
先是相交。
继而穿过。
她整个人投入它的虚拟体中,就像是被一层蓝膜包住。
系统毕竟是虚拟体,只有影像,没有触感
但这一刻,它的数据库阵亡了。
可恶的“病毒”疯狂入侵了它的程序与算法。
篡改核心,修改指令。
系统既迷惑又害怕它是坏了吗它要回厂返修了吗
为什么中央处理器被烧得滚烫,却清醒地、没有犹豫地
刻上了一个陌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