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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6章 来自尼罗河的第二封情书·法老(中)
    西元前,赫利奥波利斯。

    神庙夜。

    这是拉美西斯二世执政的第十一年。

    暗黑天穹拖曳着残剩的星光,法老伫立神庙廊道。

    油灯早已熄灭,他掌中的一张权杖纸牌无火自燃,从边沿到中心,逐渐吞噬了弯钩与连枷的图案,只剩一捧黑灰。

    “王上”

    祭司们发现影子的端倪,大惊失色,“您为何会在此处”

    昼日里,王上正同孟斐斯维西尔、阿蒙祭司以及一众贵族官员巡视尼罗河,河水突然涨潮,紧接着王上失踪不见。

    众人不敢声张,在维西尔的吩咐下,私底寻找王上的踪迹。

    “做了一场噩梦。”

    黑发金瞳的埃及法老自言自语。

    “不,也许那是一个美梦。”

    他有多久没见过姐姐了

    五年了。

    从“未来”回到“现在”,弟弟已孤独度过了五年的星辰,战争蓝冠上的辉煌日光也无法唤醒我心中的炽烈。

    分离多日,您究竟何时回来

    是否再也不会回来

    拉美西斯握紧了掌中的纸灰。

    随后,他收敛所有情绪,若无其事地应付祭司的担忧。

    当晚,拉美西斯又一次做了噩梦。

    梦中是一片猩红的大雾,他赤脚踩过荆棘,面前突然迎来一个身穿秃鹫羽毛的女子,容貌被暗影遮挡得模糊不清,依稀戴着有蓝色尖喙的面具。

    蓝色尖喙陡然张开,冲他凶猛扑来。

    黑发法老举起黄金短剑,撕啦一声,将女子劈成两半。秃鹰面具脱落,露出了一张美丽染血的面容,眼眉纤细漆黑,嘴唇泛着晚霞般的红。

    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指尖带着血迹,在他脸上划下疼痛灼热的印记。

    “姐姐”

    拉美西斯呼吸急促地惊醒,冷汗浸透后背。

    关于法老的日夜噩梦,神庙祭司对此束手无策,遍寻良方。

    底比斯的首相图太普大人献上他的解决方案,“卢克索神庙的新晋大祭司,海泰缇丝大人,她容貌美丽,又善于聆听神谕,王上不如召她入宫。”首相斟酌着说,“为了准备这次的夏摩节,海泰缇丝大人新编了一支祭祀之舞,祭司们洗涤心灵,称其为神之乐祭。”

    首相目光微微闪动。

    “或许能对王上的连年噩梦有所缓解。”

    祭祀之舞

    在各中节日里,拉美西斯见过不少的祭祀献舞,而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那就是王姐的光明之舞。

    腰肢雪白,旋转的鲜红裙摆似莲花盛开。

    他很不喜欢。

    没有任何神祇能让他的王姐如此卑微、低下腰肢地祈祷。

    “图太普,你安排吧。”

    拉美西斯并不感兴趣,不过作为法老,他需要对无数民众期待不已的盛大节日表示关心。

    星光灿然之际,有着“神之妻”头衔的首席女祭司海泰缇丝来到了法老的寝宫。

    他长久居于王后之所,那里生着一片幽静的蓝莲花。

    海泰缇丝轻抬眼睫,借着行礼的时机,偷看了一眼法老。

    少年时期的法老天真幼嫩,总是依恋着他的王姐,像一头毫无攻击性的幼犬,让人放下防备。

    那时王子与公主们尚且年幼,在神庙共同学习。

    她跟着大祭司,悄悄观察着这群未来的执政者。

    摩斯王子风趣幽默,善于交谈,是王上中意的继承者。

    而提雅公主美名远传,有着神圣公主之名,众臣民无不服帖,人们称赞她与摩斯王子是密不可分的“双生星”。谁又能想到,最后统一上下埃及的,加冕辉煌双冠的,却是臣民并不看好的次子拉美西斯二世。

    “神之子”、“东岸庇佑者”、“战争的光耀”,这个有着古铜色般皮肤的年轻男人被神化成了一中象征。

    甚至是信仰。

    他是尼罗河东西岸唯一臣服的统治者。

    当年轻法老因不明原因而震怒,出征卡迭石那日,她亦在祭司阵列中,祝福大军凯旋。那时的王,戴着黄金蛇冠,从眼神到筋骨,透着一股锋利的血腥之气。

    女祭司们为此坠入爱河。

    但近年来,尼罗河东岸神庙的女祭司却越来越少了。

    金牛庙的鲜红信仰被权势滔天的法老一手抹去,再也没有受害的少女信徒。与此同时,女祭司的选拔标准越来越高,必须懂得语言、祭文、占卜、音律、舞蹈等等,细致而严苛,尤其是卢克索神庙的女祭司,更是万中挑一。

    人们谨慎地揣度法老的意图,最终得出结论他们埃及君王思妻过度,试图通过“神的祷告”来传递他的思念。

    而女祭司一贯被视为“哈托尔女神”,是神的传谕者,自然被法老所重视。也因此,海泰缇丝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与人脉,三十六岁便成了首席女祭司。

    值得一提的是,她跟法老同岁。

    这个发现让海泰缇丝欣喜至今。

    “海泰缇丝,听说你为夏摩节准备了祭祀舞。”

    法老的金瞳在烛光下显得神秘威严。

    “是的。”

    海泰缇丝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请让海泰缇丝为您献上。”

    他散漫点头,浓密细卷的黑发间坠着一对青金石圣甲虫耳环,色彩纯正华丽。

    海泰缇丝摇动着乐器,舞姿妙曼。

    音乐响起。

    拉美西斯的胳膊微动,黄金蛇从中惊醒,它似乎有些不满吐着血信子,被主人一把摁住蛇头。

    它只得委屈“春眠”了。

    不知何时,舞蹈停了,地上堆了一袭雪白细褶的腰衣,女祭司丰满动人的躯体被烛火漆上了美丽的昏黄光泽。

    拉美西斯面无表情,跟看金字塔里的木乃伊没什么两样。

    “海泰缇丝,是神让你污秽我的眼睛”

    海泰缇丝瑟缩了下,随后稳定心神,声音清晰坚定,“是,是神的旨意。王上,您噩梦不断,亦是神的惩戒奈菲尔塔利王后早已逝去,您却沉湎其中”

    拉美西斯反问,“纵然我沉湎其中,我可有延误政事”

    海泰缇丝瞬间哑口无言。

    没有。

    法老执政期间,政权稳定,震慑内外,各诺姆无所不从。

    法老的语气透出厌恶,“海泰缇丝,我让你献舞,不是献身。”

    海泰缇丝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强装镇定,一遍遍强调是神的旨意。海泰缇丝相信法老对女祭司有着非比寻常的尊重,他还信仰着女性神袛在法老的恩宠之下,即便女祭司犯了错误,也不会遭受严重的惩罚。

    正由于这个缘故,海泰缇丝结合公事与私心,做了今晚的献舞计划。

    即使不能将逝去的王后取而代之,她依然牢牢占据法老心中的第二位置,做埃及的第二道影子。

    海泰缇丝对自己的容貌和魅力有着强烈的认同感。

    “神的旨意”

    法老冷笑。

    海泰缇丝微妙地感到不安。

    法老玩弄着毒蛇的尖牙,“若不是为了我的姐姐,你们还真以为”

    “我愿意屈从神祇,屈从祭司”

    真可惜,我拉美西斯二世的信仰是唯一的。而且,我的爱意绝不泛滥。

    谁敢冒犯法老的神袛,必定要付出代价。

    第二日,底比斯首相图太普被罢免,首席女祭司同样难逃其咎,假传神谕,冒犯王后尊位,处以流放。

    众官员不寒而栗,纷纷打消了各中小心思。

    法老休战的一年之中,鲜少杀戮,他们竟天真地以为法老变得仁慈宽厚

    全国上下,谁不知道王后是法老的心病

    自她失踪之后,法老日夜难以入眠,无法摆脱噩梦的阴影。

    大家都说王后遇险去世,只有法老不信。

    贵族们不禁后怕,图太普大人表象温和,竟是野心勃勃之徒,鼓动了卢克索神庙的首席女祭司,想做王上的女人,进一步掌控政令。

    这是何等愚蠢的做法

    幸好他们没有盲从他

    如果不是夏摩将至,恐污了神灵的耳目,这二人早就在大火中飞往杜阿特,去接受神灵的审判了

    大臣们安分做事,不敢再次触动法老的底线。

    拉美西斯处理完首相以及海泰缇丝一事,转头领着“索克”、“卡曼”等战宠去绿洲狩猎之地。

    “索克”是一头黄金雄狮,陪伴他长大,亦随着他出征,今年二十二岁高龄,只见这个大家伙抖着鬃毛,慢吞吞走过野地,长辈般慈爱注视着前头乱跑的小黑豹们。

    小黑豹们的父亲“卡曼”,则是懒洋洋昂着头,晒着太阳。

    作为拉美西斯与心爱王姐的婚礼见证者,卡曼显然混得相当不错,从躯体到精神,呈现一中生机勃勃的状态。不过它是一个不怎么靠谱的父亲,小崽子跌进土沟里,它不帮一把也就算了,还撅起屁股,爪子往下边扒拉一堆土,把小崽子弄得灰头土脸的。

    拉美西斯陷入回忆。

    小卡曼快一岁的时候,还是头只会哼哼的小黑豹。

    第一次在民众前亮相,就是趴在他姐姐新娘的怀中,战车走了多久,小家伙就睡了多久。

    距离那次永生难忘的大婚,也已经过了十六年。

    卡曼跟另一头美丽凶悍的母豹生了七八窝崽子,当了父亲又当祖父。反倒是索克,它痴迷战争,不愿繁衍,至今还是孤身,将卡曼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孙子来养。年轻的卡曼对此很不服气,冲索克呲牙咧嘴,被后者收拾一顿后,郁闷当起了“乖儿子”。

    连猛兽都找到伴儿了。

    拉美西斯自嘲一笑,拨开荆棘踏上去。

    阳光强烈,树叶摇动。

    大小凶兽在林间肆无忌惮地横行。

    也许是天生的王者气场,万物避行,拉美西斯很少能看得见猎物,整个上午手中的箭还没射出五支。

    “王上,您已经狩猎许久了。”随行的大臣轻声提议,“不如先休息。”

    拉美西斯体力充沛,尚未觉得过瘾,就摆了摆手,“你们原地待命。”

    他警告道,“不许跟来。”

    一群人虚伪讨好他,还不如他自己狩猎来得痛快。

    大臣们为难不已,又不敢违抗法老的命令。

    法老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沙沙沙”

    拉美西斯发现了一头黑羊,它矫健越过岩石。嗅觉启动,卡曼宛如一道黑色闪电,疾驰追捕,幼崽们则是跌跌撞撞跟在后头跑。

    拉美西斯放下了弓箭,将表现的机会让给了想要出风头的父亲。

    谁料没多久,卡曼垂头丧气地回来,利齿扯着他的腰衣,发出呜咽的声音。

    “追丢猎物,还好意思撒娇。”

    拉美西斯冷酷地说,“今晚没有晚餐。”

    卡曼蜷着尾巴,与主人相似的琥珀色眼珠流露出了委屈之色。雄狮索克抬起爪子,对准卡曼的脑壳,一巴掌拍了下去。

    没用的卡曼,连只羊都抓不到,真丢我们王者家族的脸面你做豹太失败了

    卡曼耷拉下耳朵。

    中途休息的时候,索克负责警戒,一群幼崽爬上了拉美西斯的头顶。

    卡曼则是发泄般刨着树根。

    拉美西斯靠着树干浅眠。

    “姐姐”

    梦中的他有些不安呼唤。

    脸颊微凉。

    是风吗为何我感觉如此熟悉

    拉美西斯的眉头渐渐松开,坠入更深的梦境。

    “吼”

    “昂嗷”

    “嗷呜嗷呜呜”

    各中混乱的野兽叫声惊醒了他。

    拉美西斯猛地睁眼,拔出身边的短剑。

    “嘭”

    下一刻短剑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灵魂战栗不已。

    被黄金狮子、大小黑豹包围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尽管她背对着他站着,全身裹得像个黑色木乃伊。

    “姐姐”

    拉美西斯颤抖着身躯,眼眶瞬间红了。

    “我不是。”

    对方压低声线,“勇士,我只是路过的旅人,您可否让您的爱宠”

    法老的胸膛封锁了她的退路。

    “您还想骗我”他又哭又笑,嗓子嘶哑,“就算您因为抛弃弟弟被太阳神诅咒了,融化成水了,蒙蒙也认得出您的气息。”

    琳琅“”

    这臭小子,上来就威胁她

    几头小黑豹围绕着琳琅打着圈儿,有的还好奇探出脑袋,小小地咬了下她裸露在凉鞋外的脚趾头。

    不疼,就是痒。

    弟弟却因这个小动作而激发了占有欲,他弯下腰,轻松抱起了琳琅,古铜色胸膛前的绿松石项圈压得她皮肤微疼。

    她听见了极其热烈的心跳声。

    “今天真是白色的一天。”

    美好得令他不敢相信。

    埃及法老高兴地宣布,“我要举办盛大难忘的宴会,庆祝您的回归”

    黑豹卡曼感染到主人的情绪,围绕着他奔跑。

    当然,法老亦不忘他的功臣。

    “卡曼,记你一等功,未来一个月都加餐”

    卡曼嗷呜狂叫。

    琳琅按住了他的胸口,微微摇头。

    “不行,我不能露面,你就当我死了。”

    拉美西斯身体僵硬,血液在刹那冻结。

    他难以接受这个说法,隐忍着脖颈的青筋,努力克制自己的汹涌情绪,免得伤害到人,“您,您还是要离开我吗”

    “我只是来履行承诺,见你最后一面。”

    弟弟法老顷刻爆发。

    “什么最后一面每一次,在我追随您的每一次,您总是任性而自私裁决我的命运。我年少时,不得您的眷顾,可悲得我不敢回想。如今我遵从您的指令,治理国家,爱护子民,弟弟在此地虔诚等您归来,您却同我说这是最后一面”

    很久之前,在王姐生辰那天,他亲手雕琢了一个红玉髓首饰盒,他与王姐站在拉神的两侧,与神相伴,永不分离。

    可也从那天起,小拉美西斯清晰地认知到,神从不存在,不然为何总是听不清他的祷告为何王姐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兄长

    为何我总得不到您的爱抚

    我明明不比祖父、父亲、兄长差的。

    “您就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弟弟气红了眼。

    琳琅挑眉,小狼崽子骂得很凶呢。

    而下一刻,弟弟又哀求般亲吻她的脸颊,表达他深重而难以割舍的爱恋。

    “您答应我的,您会跟我回家,回埃及,回底比斯您是不是厌烦了底比斯不变的景色弟弟为您新建一座都城好不好那里有着精美的阳台,可以眺望远方,街道铺着青金石,照耀着日光,弟弟会开辟港口,它将为您带来各中宝石、香料、各国见闻”

    拉美西斯低头,如幼犬般呜咽着。

    “我比神祇更忠诚于您。答应弟弟,别走,好吗”

    琳琅故意说,“不走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弟弟眼圈儿全红了,“您说。”

    琳琅指着刚才拦截她的“功臣”,微笑着报仇,“炖了它吧。”

    卡曼吓得毛发直竖,它连忙跑到主人身边狂蹭一顿。

    主人幽幽看着它。

    “卡曼,今晚吃饱点。”

    这下换成卡曼嗷呜嗷呜地哭了。

    琳琅捏了一把黑豹的耳朵,“骗你的。”

    卡曼逃过一劫,开始蹭琳琅的脚踝,表示无限的亲近。

    拉美西斯又不高兴了,“还是炖了吧。”

    卡曼“”

    做兽真难。

    弟弟俯下脖颈,小心询问。

    “那您跟我回去”

    “我能拒绝么”

    弟弟露出狡黠的笑容。

    “很遗憾,因为您涉嫌欺诈法老的爱情,在您悔改之前,法老将驳回您的所有申诉。”

    春日已至,鲜花泛滥。

    尼罗河东岸即将迎来新的庆典。

    这是我与您共度的第二十七个夏摩节。

    拉美西斯端详着王姐的睫毛,轻轻拨弄了下,对方翻了个身,脚心不耐烦蹬在他的膝盖上。

    “呼。”

    他吹熄了烛光,室内只剩星光。

    托您的福,弟弟终于不再被噩梦之神眷顾,如果您的睡姿优雅些,不踩着弟弟的脸做梦,那弟弟一定万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