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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往东的风
    岁月如梭,眨眼之间便已是秋季。

    进入11月中旬的艾卡斯塔平原,阳光相较前几个月份要柔和了许多。

    越来越多人选择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去到外面的草原上漫步,任由暖洋洋的阳光照射在身上,连同拂面的微风一并,令心情变得舒畅起来。

    如今能够有这么些空闲,也与日渐优渥的生活分不开关系。在内战结束新王登基政策改变的三个月后,原先心里头还有些担忧的平民,彻底地安下了心。

    由北往南,开放领地边关以后大量涌入的商人带来的商品琳琅满目。原先被贵族掌控私有化,运营效率极为低下的许多矿产资源,在新任国王的一纸令书下也逐渐开放了工作岗位——只需交付一定的手续费办理身份证明,人们就可以获得相当不错的报酬。

    对此本来十分抗拒的南方贵族们,在尝到了甜头以后也逐渐意识到了若是合作的话这会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除却劳动力以外,原先他们所掌握的那些矿产资源如何运输售卖出去也是一个极大的难题。出于对商业的抗拒和鄙夷,原先贵族们宁可让那些东西在自家仓库里头吃灰烂掉也不愿意售卖,而如今在强硬的新政策下被迫出售以后,捧着一袋又一袋沉甸甸的奥托洛金币,他们只恨自己之前未能多囤积一些。

    脱离了物质只谈精神的理论是空洞无物的。而反之亦然,当物质、财富之类的东西足够丰厚时,曾经剑拔弩张紧张兮兮的南方贵族们,也自然而然地缓和了下来。

    最优秀的国家治理者,打的是兵不刃血的战争。

    爱德华用切实的利益让这些心有戚戚的南方贵族们和他站在了一起,虽然仍旧无法给予所有的信任,但至少在国家改革的道路上,可以确信这些人不会再采取强硬态度。

    广袤的西方奥托洛帝国拥有的市场需求是极为庞大的,在亚文内拉统一起来以后格里格利大裂谷的边关日益繁忙。奥托洛的商人们络绎不绝,一队队的商队以基础建设用的原材料以及各种粮食衣物作为亚文内拉珍贵矿产资源的交换,而商人们旅行中的食物和住宿需求又催生了更多从业者的迁徙。

    本就存在的城邦变得日渐繁荣起来,一些要道附近嗅觉灵敏的人也迅速地前往采伐树木迅速兴建新的村庄和小镇,而针对这些事情的法律每一天都在努力完善之中。

    基层的官员,派遣驻扎的治安士兵,士兵的训练和装备,与之相配套的各种基础设施。历经大战残存下来的北方军精锐基层干部像是撒开的大网一样散布各地,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一切都朝着井然有序的方向发展——

    亚文内拉代替西瓦利耶成为西海岸最强大最富有的王国,如今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谁人都未曾想到,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一切能够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内战结束稳定下来,亚文内拉北部边境从因茨尼尔涌入的西瓦利耶难民是日益增加,原先还总是采取强硬手段阻止他们的西瓦利耶边关士兵,如今就连自己也想要逃离,对此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作为北部边关重要的哨岗,爱伦哨堡自艾卡斯塔战役胜利以来就不停建设,眼下已经是脱离了“哨堡”的层次,达到了城堡的级别。

    当初遗留下来,训练精良的那一部分北方军士兵有四成驻扎在这里。除了作为常备军以外其中不少优秀人员还被提拔为士官,在爱伦堡门口每天都能瞧见多达一千人的新兵在汗流浃背地努力训练。齐刷刷的战吼声震天动地,与隔壁士气低落的西瓦利耶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的装备和给养都拥有一套稳定的标准,已经成为爱德华一世的新任国王要打造一支常备军的意图是人尽皆知。而兴许是攀比心理使然,爱伦堡厨师们在做饭的时候还故意将食物的香气往隔壁简陋的西瓦利耶防线扇去,令那边忍饥挨饿的士兵们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拼命地吸着香气直咽口水。

    盛极必衰,亘古不变。西瓦利耶的没落已成定局,而擅长于勾心斗角的贵族和主教们,直到现在还在试图榨取这个曾经的最强王国最后一丁点价值。

    由亚文内拉人的角度来看,这一刻多半连仇恨也都已经消去,余下的就只有唏嘘和悲哀了罢。

    骑士之国因为内乱不断无法统一起来造成威胁,这是一件好事,但也不尽是好事。

    伊莎贝尔·戴·阿瓦隆待在北方军之中的消息在内战之中走漏,如今再想要否认也是纸包不住火,因而爱德华权衡之下,选择了公布这个消息。

    毕竟放在明面之中的话他动用更多兵力去保护这位西瓦利耶的正统王室继承人也更方便一些,尽管西瓦利耶的贵族们多半不敢再挑战如今和奥托洛帝国关系愈发亲密的亚文内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但这也正是我们所说的“不尽是好事”所指的问题——身为一国国君,如今的爱德华一世所拥有的身份地位和他仍旧是王子的时候有极大的差距,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婚姻自然就成为了许多人关注的焦点。

    自古以来王族的婚姻都一向被作为政治手段而使用,在西瓦利耶内乱的眼下,伊莎贝尔公主存在于亚文内拉国内,而与爱德华一并二人都尚未拥有婚约,朝中贵族心底里头打的算盘爱德华自然心知肚明。

    由于亚文内拉还经受不起这样的大清洗,他保留了绝大多数老牌贵族的地位。但这些和亚希伯恩二世如出一辙的老顽固们仿佛就是无法安心下来稳定发展,一旦看到邻国有可乘之机,就立马开始在暗地里头搞一些些的小动作。

    擅自开始策划国王的婚礼,甚至开始在各种方面上暗示与施压。这样的事情随着局势愈发稳定下来,确认了爱德华不会对他们下手以后,只怕会越来越猖狂。

    眼下的爱德华还能够以国家刚刚安定下来,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机为由按压下去,但即使如此,他仍旧遭受了许多不必要的压力。

    国王心有所属的事情只是亲密熟人当中的一个秘密,但金发的女爵士即便是在内战过后和其他许多北方军的贵族一样被提升了爵位,也仍旧算不上是门当户对。与自家麾下的低级贵族结婚,而非利用好这个机会扩大影响力,这在那些依然保留传统思想的大贵族们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而他们在各种方面上施加的压力也令爱德华苦不堪言,以至于他在私底下与贤者共饮的时候,不无苦涩地如是感叹:

    “人们总羡慕国王拥有无上的荣华富贵,在民众心目中国王也是无比自由,可以为所欲为的。然而真正坐上了这个位置,才发现所受的限制却远比作为普通人更多。”

    “连心爱之人的双手亦无法牵起的这种身份,到底哪里谈得上是自由了。”

    国王与王党贵族,以及其他那些内战当中站在亚希伯恩二世一方的南方贵族之间拥有的关系十分微妙。尽管在被迫开放领地之后尝到了甜头,但这些老一辈的贵族在吃到这块蛋糕时心里头会想的往往是“为什么我不能拥有全部”,因此在暗地里搞的一些小动作总是令局势更加尴尬。

    而除此之外,包括余下的两位南方大公在内,这些贵族当中还有许多人试图通过促成国王的婚姻,来攀升地位进入如今亚文内拉的核心权力圈。

    虽然内战已经结束,但政治上的尔虞我诈,才刚刚开始。

    在这样的局势之中,爱德华的儿女情长,只能是暂且让步。

    “就算知道有外在的威胁,他们也只一心想要让西瓦利耶那边的人好看。如果只是和我本身有关的也就算了,他们打的算盘会将刚刚稳定下来的国家再次拖入战争的泥沼!”

    “这种心理归根结底还是小家子气的短视,一向都被西瓦利耶所欺压瞧不起,如今好容易结束内战了,看那边还在斗争不断,觉得自己有一手好牌就想要趁此机会打过去让对方俯首称臣。”

    “再加上刚刚替换政权意识到自己的位置还不安稳,还想要用这个机会成为征服西瓦利耶的大功臣,这些家伙简直是!不可理喻!”

    尽管有着不少心腹,但已经成为一国之主的爱德华能够流露出软弱和愤怒的片刻,也就只有待在这间他赠予亨利和米拉的小屋之中,对着我们的贤者先生时。

    “虽说按照先生的建议,开设了王国士官学院,不分男女,训练优秀的接班人。但要将这些老顽固替换下来,也仍旧需要挺长的时间啊......”

    “看来,只能是这样了。”

    烛火摇曳,爱德华一声长叹。而时光辗转,又过了半个月,差不多十二月初的时候。在爱伦堡延伸出去直至海边,往南看去能瞧见当初伏击西瓦利耶骑兵时弓手所在滩涂地的一处沿岸。一座还不算有多大,由于建设者的出身而充满异国风情的简陋码头,凛然而立。

    负责维持这座码头运行的人是算得上与亨利他们颇有交情的南境商人主管因亚吉,在于战争之中送来了大量物资补给确信坐上同一条船以后,这位主管就留在了亚文内拉,以自己丰富的经验主持着境内商业相关的大小事宜。

    而在这之中排得上重中之重的,自然就是建设起亚文内拉人自己的码头,避免再去依靠西瓦利耶的瓦沙港。

    水路交通和运输自古以来就是重要的商业贸易手段,这也是为什么发达的文明大部分都会在河流之类地区萌芽的缘由。借由水力的水路运输运载能力和运行成本都远不是陆路能比较的,简陋的小型码头落成以后和南境城邦联盟的水上贸易也能够顺利进行——这本就是写在爱德华与费列克斯家族的条约之中,而作为不遗余力支持的表现,萝丝玛丽的那个家族派遣出来的不单只有商人主管,连带着造船匠和码头的管理人员也携家带口络绎不绝,俨然一副就要在艾卡斯塔安家了的模样。

    但尽管拥有以上这些目的,在十二月初,码头落成之际,第一艘出发的南境商船,所执行的却并不是商务。

    它的目的地亦非南境,而是直线航行,打算前往东海岸。

    乘船的人员除了我们的贤者先生以及小米拉以外,还有几名草原武士护卫着,为了夺取草原的王位决心从最奸诈狡猾的人那里学习的穆娜,以及以亚文内拉王国使节身份出行的明娜。

    如今已经是男爵的她自然并非独自出行,而爱德华一世迫不得已必须将明娜送走的理由,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担心二人的恋情曝光,而那些不安分的大贵族为了排除障碍令他与伊莎贝尔成婚从而加害于她。

    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之下,前往异国他乡暂且避难,等到爱德华将那些贵族们的权力一步步剥夺令他们无力反抗之后再回归故土,自然就成为了无奈之中的选择。

    但除此之外,明娜此次以国王钦点代表的身份前往东海岸,也是在为亚文内拉的未来作铺垫。

    王国是不可能与奥托洛帝国绑在同一艘战船上的,接受了被奥托洛征服的洛安王室这件事情帝国那边已经是颇有微词,而爱德华最初发起内战也正是为了获得国家的独立自主。

    因此,即便是对着那个神秘而又虎视眈眈的庞大拉曼帝国,他们也需尽可能地采取中立。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做好充足的准备,爱德华必须派遣出能够信赖的人员前去与帕德罗西建交。

    若能够通过外交手段避免战争自然是万幸,但倘若不行的话,也至少需要拥有一定的反制方案。

    东海岸并非铁板一块,除却北方诸国与南方的一系列城邦以外,帕德罗西帝国的内部也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声音。作为亚文内拉的使节,挑选的这个人物必须富有亲和力、善于学习外语,机敏聪慧,并且身份地位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

    于情于理,明娜都是最佳人选。

    因而在192年的最后一个月份伊始,金发的女士就不得不在心绪纠结之中乘船扬帆起航,顺着往东的风一路远去。

    她转过头望着越来越小的艾卡斯塔平原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但终究事务繁多且需要避人耳目的爱德华还是无法现身见上最后一面。

    米拉静静地陪着情绪有些黯然的明娜。

    而海浪轻拍着这艘中等商船的侧身。

    日落月升,斗转星移。

    时光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