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笑着对苏虞兮道:“小姑娘,周易也是古代哲学,你我有缘,我不收你钱,今日帮你算上一卦如何?”
程晓羽看着这老头的脸,不知为何却觉得笑容有些模糊,也许是因为他脸上的褶子太多,皱成了一张揉烂的宣纸。
苏虞兮带着口罩,因此说话有点瓮声瓮气,“知易者不占,善易者不卜。狮子窟中无异兽,象王行处绝狐踪。起卦,与其说是求天,不如说是在求己。既然如此,我又何须算卦?”
老头如同电视剧里仙风道骨的居士一般,一只手捋了捋洁白的胡须,说道:“在希腊特尔斐阿波罗神殿上刻过两句话,Knowthyself(认识自己),Nothinginexcess(适可而止)。你捐去七情六欲,六识又断绝五识,追寻天人之道(这里的天人是指‘洞悉宇宙人生本原的人’而非神仙,这是都市小说,不是都市修仙),乃误入歧途,人生皆有命数,八字之命局,理论上一共是60^4=12960000一千两百多万种组合,当然这个分布不是平均的。其实遁甲1080局就可以看作是对这个问题的一种简化模型。所以我这不是迷信,也是科学,不若你来算上一卦?”
苏虞兮亭亭而立在程晓羽的身侧,平静说道:“你要真正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上识天文下知地理,前通五百年,后晓五百载的人,还需要帮人算命?既然人人皆有命数,你算出来又能如何?”
老头对苏虞兮内含讥讽的话语恍如未觉,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具龟甲,两枚铜钱放在前面的小桌子上,又向苏虞兮说道:“趋利避害,未雨绸缪,就是命理的意义所在。帮你算卦,乃是你我有缘,不如你去投两枚硬币试上一试?”说完又从桌子上随手拿起两枚硬币递给苏虞兮。
看着老头的表情有些像三国里的王朗,程晓羽有想笑得冲动,他心中腹诽莫非算命的都是这般人设才有市场?但见老头这样一说,又递了硬币过来,程晓羽有些惊奇,更有些心动,转头对苏虞兮道:“要不丢两枚硬币试一试?”
苏虞兮并没有伸手去接硬币,而是转头朝池塘边看去,因为水池底下的莲花和蟾蜍的口都开的很小,虽然满布塘底,却也很难投掷进去,因为水的浮力和视线的弯曲,让预判几乎是毫无作用的,只能碰运气,因此很多人都是抓上一把硬币朝池塘撒去,以求提高命中率,“弹片理论”对于运气不好的人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苏虞兮眼角弯了一下,虽然戴着口罩,程晓羽却能判断出来,这是讥诮,她瞧着老头递过来的两枚硬币,说道:“魔术有一个分类叫做“心灵魔术”,(指魔术师能够做出的读心、透视、预知未来、超感应力乃至催眠等等一系列心理层面(而非视觉性)的表演,有兴趣的筒子可以千度英国的心灵魔术师DerrenBrown,非常的神奇)。关于‘心灵魔术’与‘算命’所重叠的那部分技巧,就是冷读术,和其中的最重要的技巧巴纳姆效应(所谓的星座分析就是这个技巧),配合装置(魔术道具)和热度术以及心理学,很可能是预测结果的本身使人走向了结果所揭示的未来。你这样的套路是典型的骗局,我怎么知道这个池子和两枚硬币是不是就是你预设好的道具陷阱?”
老头有些遗憾的说道:“你可以不信,但不可以不尊重。”
程晓羽觉得苏虞兮的问题应该是切中了老头的要害,无论真算命还是假算命,凡是算命即是算心。因为算命有些时候它既是给人一丝安慰,也是给人一点念想,算命肯定不能灵验如同牛顿在实验室证明耶和华存在一般,其实算命都是不属于人类思想范畴所能知道的事,而对于这种事人们通常采用两种回答方式。
第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第二,相信科学,杜绝迷信。
显然苏虞兮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她拉着程晓羽要走,只听见老头大声道:“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切忌向东而行。”
程晓羽回头望了一眼老头,很遗憾没能让苏虞兮丢两枚硬币进池塘,在他看来就算是魔术道具,看一下这个老头怎么耍,也是有乐趣的一件事情。程晓羽觉得苏虞兮实在太过执着,于是说道:“其实‘宿命论’未尝没有道理,在哲学上叫做“机械决定论”。比如千百万年前的某个事件,引发一个因果链条,最后导致你今天必然被一块砖头砸破脑袋。事实上,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并非简单的线性因果链条,而是网状的交互影响。据说克莉奥佩屈拉的鼻子决定了罗马帝国的兴衰,由此类推,一切巨大的后果莫不为细小的前因所注定。我们今天来龙华寺,说不定就是为了让这个老先生算上一卦的。”
苏虞兮松开拉着程晓羽胳膊的手,说道:“我也不是完全不信这位老先生,但《周易》的汇集者文王就是一位算命大师,当今玄学界大概没人有胆量说自己比周文王还会算命吧?可你要知道,文王当年是暴君纣的臣子,纣忌惮文王的德望,让文王的儿子伯邑考入商做人质,后来纣王扣押了文王,杀死了文王的儿子伯邑考并把伯邑考做成肉羹给文王吃,当然,纣并没有告诉文王这肉羹是伯邑考的。然而文王精通占卜,早就知道纣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并把儿子做成肉羹给自己吃,但文王没法不吃。因为文王通过占卜知道这是自己儿子的肉,所以文王吃掉后又将儿子的肉吐了出来,表示不食子。文王并没有办法改变这悲剧的一切,他能做到的,仅仅是通过算命知道了这肉羹是自己的儿子,从而吃下又吐掉罢了。我们在讨论命运这种虚无飘渺的的事物时,更多地只是在阐述一种自己所预设的立场。最有可能的真相是,命运的本质跟我们所有人所说的都不一样,我们之所以会认为我们所学到的东西是对的,是因为选择了这样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
程晓羽和苏虞兮并肩走在满是虔诚信徒的寺庙里,周围有巍峨的高塔,有雕梁画栋的庙宇,有如同星星点点的香火,他说道:“尘世,以其平静和谐或颠沛流离的状态存在,以恭敬之态度想象生命本源,却也只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按你这么说,科学与理性也不能完全正确的理解这个世界。”
“当然,我从来不认为自己一定是正确的,我们都被囚困在自己的脑海里,而我们的信仰和我们对世界的理解都因此而受限,或许我们都掌握着自以为的真相罢了。”说到这里苏虞兮的语气有些落寞,即使周围人山人海,也很难隔绝她精神上所散发出来的冰冷。
程晓羽对着苏虞兮微笑,山水温柔,一如初见“小兮,有很多时候,真相是什么没有那么重要,将来会怎样也没有那么重要,反正你不会孤单的,我是你的哥哥,我会一直都在你前面。”
龙华寺的门口,站着两株菩提,一左一右相迎而立,比起沉默站立的菩提树,苏虞兮像是宁静伫足的白色曼陀罗。有些人在时光的洪流中泛舟而去,消逝了踪迹。有些人跨越了时空与维度的阻隔,来到你身边给予你温暖。
于苏虞兮而言,生命中偶然的欢喜、顿悟、心灵的光,就像鸽子突然来到窗前,也不需要太过流连,只要保有这片刻的喜欢,并珍藏于心间便好了。
(其实关于算命,还有很多门道想讲,但是怕大家不喜欢,所以没写。另外,觉得自己还是擅长写这些文青话,虽然写的很累,但自己很蛮有成就感的,写抄歌装B感觉就诚惶诚恐,感觉失了分寸。另外后天开始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