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眼下没有“内廷”一说,不过却设有司礼监。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就是当年主动前往夔东游说十三家攻打重庆的太监潘应龙。
潘应龙原先就是永历朝廷的司礼秉笔,早年曾在京中御马监当过差。算起来,崇祯朝的大太监高起潜还是他的义父。不过和义父高起潜比起来,潘应龙身上多了高所不具备的民族气节,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定武帝于南京登基后,周士相才让他担任了司礼监掌印。
不过潘应龙这个司礼掌印太监和他的前辈相比,却是名不符实的很。
明制,内阁票拟,司礼批红,内外制衡,遂有内外廷之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廷的权力甚至还重于外廷,由此产生了许多权倾一时的大太监。如刘瑾、冯保、魏忠贤等。
崇祯帝登基之后,虽诛杀魏忠贤,大办逆案,并且裁撤厂卫,使得内廷再也不能和外朝相抗衡,但直至崇祯帝吊死煤山,内廷都依旧存在,只不过权力不如从前那般大。其间王承恩和高起潜二人,也曾权重一时。
两世为人的周士相虽然对阉人并无歧视,但却也不喜阉人干政,也不想再看到南京的皇城里充斥大量太监,所以即便是不得不重设了几个内廷衙门,也恢复了司礼监这个内廷二十四衙门之首,但是和从前相比,“内廷”这个说法已经再也无人提及了。
定武朝廷的军政大权一直是由周士相的齐王府掌控,现在则是由大都督府统一号令。内阁首辅郭之奇都没有什么大的权力,况潘应龙这个司礼掌印呢。单说权力的话,就是几年前被杀的永历朝司礼太监庞天寿都比潘的权力大得多。
毕竟,那时候朝廷的大小事务永历还能说上话,哪怕被孙可望视为傀儡那几年,永历帝在大多数明军将士心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这就使得永历多少还有些威信,连带着庞天寿这个司礼太监也能“狐假虎威”。
然而到了定武帝这边,除了南京城里没有权力,只会发牢骚的文官们,军队当中,这位天子的影响力少得可怜。若说有的话,也就王兴、朱统、郭登第那帮早年作为“盟友”身份加入太平军的将领。但叫这些人起兵反对周士相,只怕他们也有心无力。至于周士相的嫡系,想给他黄袍加身的可不单单是一个香山侯蒋和。
十天前,周士相向朝廷上疏,奏请恢复大都督府。定武帝明知不批这道奏疏,周士相也依旧会恢复大都督府,但因为南都的事还是气不过将这道奏疏压了下来。奏疏被压下来后,周士相倒好,也不再上疏为自己恢复大都督府、整军北伐的目的辩解,更没有发动周党上疏支持,而是直接把事情给办了。
潘应龙听说镇江那边已经挂起了大都督府的牌子,原先齐王府和太平军军部的人员都到大都督府办公了。各地的公文现在也一律送到了镇江大都督府,大都督府那边看过之后,才会摘抄送到南都内阁。并且送来的这些公文下面,都注上了大都督府的处置意见。这把内阁首辅郭之奇气得够呛,因为这种行径和从前内阁的“票拟”权力有什么区别?是不是说从今以后,内阁可以不要了,那大都督府直接就是内阁了?要这样,内阁还要了做什么?不如罢了了事。
军队那边,周士相的动作也大,听说要新建五个军,搞什么五大都督各司一战区。种种规划,包括五大都督人选全是周士相一手操办,南都这边连问都不能问。再结合顾炎武搞出来的公揭风潮、锦衣卫到处抓捕这次风潮中出力的科道官员,潘应龙很担心,周士相是不是北虏未灭就要篡明自代。
若真那样,潘应龙能做的也只是尽力争取保住定武帝的性命。要是周士相要弑君,那潘应龙逼不得也只能再次联络忠贞营勤王了。他和洪部院谈过此事,洪部院的意思是再观望观望,若周士相真的走上孙可望的老路,他们这些忠于大明的臣子也只能和他分道扬镳了。
首辅郭之奇两天前亲自去镇江质问周士相究竟想干什么,这不但但是郭之奇自己的意思,也是定武帝的意思。
自连城壁被迫离开南京前往安徽督办军务“病死”任上后,定武帝的身子骨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这几个月,外界疯传天子借染病为由罢朝是对周士相的无声反抗。可潘应龙却很清楚,事情并不是如外界所想,而是天子真的病了。
从上个月开始,定武帝的视力便越来越不好了。在文村时,定武帝虽然视力也不好,但多少还能视物,现在,却是很难了。
外朝最近发生的事,定武帝都知道,他曾想上朝,也曾想亲自去镇江问问周士相究竟要干什么,但都被郭之奇和潘应龙拦了下来。洪育鳌和兵部尚书张煌言也不想皇帝去镇江,因为若是皇帝和周士相当面发生冲突,那事情就没有挽回之地了。
张煌言不相信周士相会篡位,但现在发生的事情,无一不在表明周士相在加强自身权力,把控军队和朝堂。江南三大案已经快把江南士绅扫荡了一半,他还不停手,又借江南暴乱发起镇反,并且镇反现在向着朝堂蔓延,每天都有官员被抓入南镇大牢中,生死不知。故而,饶是张煌言再怎么相信周士相,现在也是有些动摇。自古以来将反对自己的力量从朝堂中清除出去,可是篡位者最擅长的手段。至于那些罪名,不过是把戏而矣。
郭之奇去镇江的结果是什么,已然成了现在南都朝堂最关心的事。只是,现在谁也不得知。
今儿上午,病中的定武帝突然召来潘应龙,让他给永兴王送去一盒江西进贡的珍果。
潘应龙不知道皇帝此举的意思,带着疑惑将珍果亲自送到了永兴王处。原本潘应龙以为永兴王会关心伯父的病情,不想这位王爷见着他后竟是问起皇帝何时晋他为亲王的事。这让潘应龙很是愕然,也很是失望,因为这位永兴王实在不是一个做大事的人。
回到监里,潘应龙坐在那回想最近皇帝对永兴王和永历太子朱慈煊的态度,不禁猜测皇帝是不是准备立太子了,而太子人选就是这二人中的一位。
从血缘上讲,永兴王无疑是最佳的太子人选,毕竟他是唐藩现在唯一的男性继承人,并且定武帝是由周士相拥立,这意味着永历之子朱慈煊不可能被周士相和他麾下的太平军接受。有流言说,永历帝朱由榔之死,可能和周士相有关。
永兴王今日的表现实在是让潘应龙失望,这位王爷既不关心现在南京城发生了什么,也不关心自己的伯父病体如何,反而只关心何时能晋亲王的事。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能成为大明的君王呢,又怎么能从周士相手中保住大明呢?
潘应龙有些犹豫,是不是将永兴王的表现告诉皇帝,但最终他没有这样做。皇帝究竟要立哪位为太子,不是他这内监能干涉的事,更何况现在这大明朝还能不能保得住也是两说。成为太子,或许不是什么好事。
潘应龙在想,是不是请皇后娘娘劝一劝皇帝,还是赶紧将长公主嫁过去的好。有长公主在中缓冲,哪怕不能让周士相回心转意,至少也能为大明,为皇帝拖一段时间。
最后,潘应龙叹了口气,吩咐人将这两月的宫中开支细帐取来。小太监将帐本取来时,潘应龙有些自嘲,因为恐怕有明一代会主动查宫中用度帐目的司礼掌印就他一人了吧。
潘应龙正看着,就见秉笔太监宋朝钦魂不守舍的,不时朝外张望,不由有些奇怪,便叫了宋朝钦一声,问他在看什么。
宋朝钦是原先隆武帝福州行在的尚宝太监,去年从福建乡下来的南京。因为是大哥当年用过的人,所以定武帝将他引入司礼监,任为秉笔。
听到潘应龙的叫唤,宋朝钦一惊,忙摇头说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
潘应龙有些奇怪,将帐本放下,朝外面瞅了一眼,发现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对。但越是如此,他心下却更是不解。
见状,宋朝钦忙打个哈哈,上前说道:“公公,这帐薄可有问题?”
“嗯,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潘应龙心中奇怪,但一时也没想到什么,便没再多想,捧着帐薄又翻了几页。
正翻着,就听外面的小太监们纷纷叫了起来:“林公公!”,随即便见御用监的少监林宝慌慌忙忙的进了屋。
林宝和宋朝钦的关系颇好,所以见着他进来,宋朝钦打了招呼。林宝冲他点了点头,然后一脸紧张的走到潘应龙身前,焦虑道:“潘公公可是听到外面的动静了?”
“动静?什么动静?”潘应龙一怔。
林宝四周看了眼,压低声音道:“公公有所不知,刚刚我从宫外回来时,看到亲军把都察院和六部给围了。”